梅家豆腐坊坐落在苏州城一条临水的小街上,青瓦粉墙,门前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天还未亮,沿河的水汽和豆腐坊里的热气便混作一团,氤氲蒸腾。坊里只有父女二人,梅老爹年过半百,背脊微驼,一张脸被灶火熏得黑红;女儿梅玉刚满十五,却是水灵灵得像清晨才摘下的嫩藕,眉眼盈盈,即便穿着最寻常的青布衣裤,也掩不住那份天生的清丽。
正因这份容貌,店里总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这日清晨,店门刚开,便撞进来两个歪戴帽、斜瞪眼的浮浪子弟,大剌剌地占了张桌子,拍着桌面高喊:“两碗咸豆浆,快些!”——苏州人讲究喝咸豆浆,豆浆中加入紫菜、虾皮、葱花、榨菜、酱油、醋,可以泡油条吃。
梅老爹心头一紧,赶忙应声,悄悄对后厨方向摆了摆手,示意女儿莫要出来。他亲自端上豆浆,陪着小心。那两人却存心找茬,用调羹在碗里搅来搅去,这个嫌不够咸,那个怨不够香,硬是让梅老爹来回换了几次,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言语也愈发不堪入耳。
后厨里,梅玉正对着那盘沉重的石磨,听得前头喧嚷,爹爹唯唯诺诺的声音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想起自己每天三更天就起身,和爹爹一道推磨,豆子一勺勺添进去,乳白的浆汁汩汩流出,汗水也顺着额角、鬓边、脖颈往下淌,身上那件单衣几乎从未干透过,脚上那双青布鞋,更是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沉甸甸,湿漉漉,能汪出水来。委屈、气恼、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处的狠劲,猛地冲上了头。
她“啪”地放下舀豆子的木勺,走到一旁,利落地又盛了两碗滚烫的咸豆浆。随即,她背过身,倚着墙,左脚从湿透的鞋子里抽出,脚踝纤细,皮肤因长久闷在湿鞋里显得有些苍白。她将鞋子的斜口对准碗沿,双手用力一拧——那积蓄了半夜劳作的汗水,带着体温与少女脚上特有的微咸气息,滴滴答答,尽数落入了乳白的浆液中。她面不改色,将鞋子穿回,端起那两碗“特调”的豆浆,走到前堂,往那两个混混面前的桌上重重一墩,碗里的浆汁晃荡着险些溅出,她看也不看他们,扭身便回了后厨,只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那两个无赖先是一愣,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狐疑地端起碗,小心啜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他眼睛骤然睁大,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紧接着又猛喝了一大口,咂咂嘴,用胳膊肘撞了撞同伴:“咦?这味儿……神了!快尝尝!”另一人将信将疑,也端起碗来,一尝之下,同样面露惊异。两人不再说话,埋头“呼噜呼噜”,竟将两大碗豆浆喝得一滴不剩。完事后一抹嘴,丢下几枚铜钱,还冲着后厨方向嚷道:“好!算你们家豆浆有点独到之处!明日爷们还来!”说罢,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梅玉在门帘后偷眼瞧着,见他们那副津津有味、浑然不觉的蠢样,先前的愤懑顿时化作了满腔的惊愕与荒诞,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险些笑出声来。
谁承想,第二天一早,昨日那两个家伙果真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同样嬉皮笑脸的狐朋狗友,一进门就嚷嚷着要“昨儿那个味”的咸豆浆。一时间,小小的豆腐店竟被这群人挤得热闹非凡。梅玉躲在后面,又气又急,低头看看自己脚上这双依旧被汗水浸透的青布鞋,一晚上的积蓄,哪里够这许多人分?
情急之下,她心一横,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寻来一个平时用来接豆浆的小木桶,从大桶里打上大半桶温热的豆浆,提到角落。她四下张望,见爹爹正被那些人缠在前头,便飞快地脱掉鞋子,将那双劳碌了半夜、汗涔涔的双脚径直浸入了木桶的浆液之中。微热的豆浆没过脚踝,她轻轻晃动双足,让那汗渍与豆浆充分交融。片刻之后,她提起脚,也顾不上擦干,便迅速将桶里的豆浆分倒入一个个碗中,再由梅老爹战战兢兢地端出去。
那帮浮浪子弟早已等得不耐烦,端起碗便喝。奇异的是,非但无人皱眉,反而个个眼睛发亮,交口称赞:“妙啊!就是这个味儿!”“比昨儿的更醇厚了!”“梅老爹,你们家这秘方可真绝了!”他们咕咚咕咚喝得畅快,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仿佛尝到了什么人间至味。
梅玉倚着后厨的门框,看着前头那群浑然不觉、陶醉在“脚汗豆浆”中的家伙,只觉得这一幕荒诞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抬手掩住半张脸,那笑意再也抑制不住,从指缝间,从弯弯的眼角眉梢,无声地流淌出来,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几分难以置信的讥诮,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这糊涂世道的无奈。
从此,那些游手好闲的子弟,竟成了这梅家豆腐坊的常客。梅玉这丫头起初是又惊又气,万没想到自己一时赌气的举动,竟招惹来这许多甩不脱的“知味客”。看着店里日渐拥挤的浮浪身影,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从此,这豆腐坊的豆浆便分了两等。那寻常街坊喝的,依旧是两个钱一碗,清白滚烫,童叟无欺。另有一等“秘制”的,却要价三十个钱,专为那些闻风而来的纨绔子弟预备。梅老爹听见这价钱,吓得手一抖,差点摔了葫芦瓢,心里直念佛,只怕这些恶少掀了摊子。可奇就奇在,这些人一听这“秘制”二字,又见价钱如此之高,反倒觉得对了胃口,纷纷解囊,竟无一人嫌贵。日子一长,这父女俩的进项,倒是比往日多了数倍。
这其中的关窍,梅玉自然不敢对老实巴交的父亲明言。那“秘制”的方子,全在她一人身上。她每日关紧后院的小门,独自操持。起初量少,只需打一盆豆浆,将那因推磨而温热潮润的双足在其中略略一浸,那盆豆浆便算得了“真味”,再兑回大桶里去。后来,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一桶也不够了,梅玉索性换了法子。每日劳作之后,她周身香汗淋漓,便踏进那半人高的豆浆桶里,舒舒服服泡个澡,一来解了乏,二来,这满桶的豆浆也就被她“点化”过了。
可即便如此,有时还嫌不足。这丫头灵机一动,寻来那厚实不透气的油布,巧手缝了两只长筒袜子,袜口用布带扎得紧紧的。每日清晨推磨前,她便把这“宝贝”套在脚上。推上半个时辰的石磨,那袜子里便是热气腾腾,积攒的汗液竟能沉甸甸地聚上小半袋。说来也怪,这少女的足汗,梅玉自己总觉得羞人,其实气味并不腌臜。许是她年纪轻,身子洁净,那汗被油布一闷,散出的只是一股子酸涩气,混着些像皮革,又像晒过日头谷草的味道,虽独特,却也算不上难闻。
等她忙完,脱下这沉甸甸的布袜,便将里头积攒的“精华”一滴不剩地沥进预备好的秘制豆浆桶里。经那滚烫的豆浆一冲一煮,这股子奇特的味道便化入其中,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那些浪荡子们迷恋不已的滋味来。梅玉对这“法宝”可是上心得很,每日必得亲手洗净、晾干,生怕走了味儿。就连那洗袜子的水,她也舍不得糟蹋,正好用来浸泡次日做秘制豆浆的豆子,真个是物尽其用。
就这么着,不出几个月,豆腐坊里竟添了一头小毛驴。有了牲口帮手,梅老爹总算能喘口气。可梅玉这姑娘,却依旧日日亲自推磨——若不这般劳动,身上不出透汗,又拿什么去“款待”那些口味独特的贵客呢?
这一日,天光正好,梅家豆腐坊却迎来了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只见几位青衫小帽的豪奴先行开道,拨开店门前寻常的食客,口中虽还算客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倨傲:“让让,都让让,蒋老爷今日在此品鉴风味,闲杂人等避让些。”
话音未落,三位身着绸缎长衫、气度雍容的老者便踱步而入。为首一人,年约六旬,面容清癯,目光内敛,手持一柄紫竹骨泥金面折扇,正是致仕还乡的蒋严蒋侍郎。他虽未着官服,但那久居人上的威仪,以及江南文坛领袖的儒雅气度,却让这小小的店面瞬间显得逼仄起来。他身旁两位,亦是本地有名的乡绅文士,此刻都含笑跟着,目光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声名在外的朴素小店。
梅老爹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平日里见到里正都要矮三分,此刻直面这传说中知府大人都要毕恭毕敬的“天上人物”,直吓得手脚发软,喉咙发紧,连忙从灶后转出,搓着手,腰弯得几乎要躬到地上,嘴里只会讷讷地道:“老……老爷们光临,小老儿……小店蓬荜生辉……”
蒋老爷倒是颇为随和,用扇子虚虚一抬,温言道:“老丈不必多礼。我等今日信步至此,听闻你家豆浆风味独特,特来品尝,一慰雅兴。”他声音平和,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豪奴却没那么客气了,上前一步,扬声道:“听见没?我家老爷是瞧得上你家的东西!还不快把你们那最拿手的、叫什么‘秘制’的豆浆端上来!若是合了我家老爷的口味,少不了你的好处!蒋老爷的《玉堂食单》名满江南,只要他金笔一提,你这小店立时就能名扬天下,到时候,金山银山也挣得!”
梅老爹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连称是,转身就要去后厨张罗。可一掀开那专盛秘制豆浆的桶盖,他心里便是一沉——因这几位贵客来得晚,已是日上三竿,两桶秘制豆浆早已卖得七七八八,此刻桶底只剩下浅浅一层,莫说三位老爷,只怕连一人一碗都凑不齐了。
他顿时急得额头冒汗,回到前堂,对着蒋老爷几人,又是作揖又是赔罪,话都说不利索了:“几位老爷恕罪……恕罪……那……那秘制的豆浆,今日……今日已然售罄了……只剩……只剩这点底子……”
“什么?”那管事眉头一竖,声音陡然拔高,“售罄?我家老爷特意前来,你竟敢说售罄?你这老儿,莫不是瞧不起我家老爷?可知扫了我家老爷的雅兴,你这小店还开不开了!”
这一声呵斥,如同炸雷般在梅老爹耳边响起,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下去。
后厨门帘边,梅玉将前堂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本就因这些权贵仆从的嚣张气焰而心头火起,此刻见爹爹被如此威吓,更是气得银牙暗咬。她看一眼那见底的秘制豆浆桶,又看一眼旁边那桶满满的、准备留给自家和街坊的普通豆浆,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诞的念头猛地窜上心头。
“哼,不是要风味独特么?姑娘我今天就给你们加点真正的‘独门秘料’!”
她心一横,趁着前堂喧哗,爹爹无暇后顾,迅速行动起来。她先是费力地搬起那桶普通豆浆,“哗啦”一声倒了大半进那见底的秘制桶里,将残存的“底蕴”冲匀。接着,她左右一看,搬过两只平日垫脚的高脚木凳,将它们并排放在豆浆桶旁。
梅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羞愤与一丝决绝的狠厉。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蹲上凳子,身子微微前倾,紧抿着双唇,脸上泛起一抹因屈辱和紧张而产生的红晕。她心中默念:“让你们仗势欺人!让你们为老不尊!”随即放松身体,将体内积存了一早晨的温热甘泉尽情释放出去、那液体先在少女多褶的花瓣、粉嫩的贝肉间冲荡蓄积片刻,接着化作一道淡黄、澄清的水流,带着她满腔的愤懑,悄然注入了那桶混合的豆浆之中。那水流落入乳白的浆液里,激起点点细微的涟漪,竟在表面迅速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的浆皮。
待那水流止歇,梅玉跳下凳子,看着那层碍眼的浆皮,心头恶气未消。她冷哼一声,取过一只空碗,用竹筷小心翼翼地将那层新生的浆皮挑起,放入碗中。看着那碗承载了她特殊“馈赠”的豆浆,她犹觉不足,又想起那蒋老爷进门时看似和蔼实则轻浮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呸!老色鬼!”她低低骂了一句,对着那碗中的浆皮,又轻轻啐了两口香唾,这才觉得胸中那口闷气稍稍舒缓了一些。
她定了定神,端起这碗精心“炮制”的豆浆,掀帘而出,走向前堂。她低眉顺眼,步伐却稳,径直来到了正抚须含笑的蒋老爷面前。
“老爷请用。”梅玉垂着眼,声音清凌凌的,将那碗与众不同的豆浆轻轻放在蒋老爷面前。
蒋老爷含笑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在那双端着瓷碗的纤纤玉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顺着那窈窕身姿往上,掠过不盈一握的腰肢,最后落在梅玉那张因薄怒而更添艳色的脸庞上。他自以为做得隐蔽,那眼神中的欣赏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慕,却如何能瞒过心思敏锐的少女?
梅玉心头火起,暗啐一声“老不修”,面上却依旧平静,只默默退到一旁。
蒋老爷这才收回目光,从容地执起白瓷调羹,舀了一勺那色泽温润的豆浆。他先是凑近闻了闻,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品到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独特气息,但这气息转瞬便被豆香盖过。他优雅地送入口中。
这一口下去,蒋老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并未立刻言语,而是又细细品了第二口,第三口。只见他摇头晃脑,手中折扇轻敲掌心,仿佛在品味什么琼浆玉液。
“妙啊!妙极!”他终于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发现珍馐的激动,“此浆初入口,豆香醇厚,细品之,则咸味之下自有一股……一股淡淡苦涩,如山川草木之清气,又隐隐然有金石韵味,回味绵长不绝,非寻常市井之物可比!”
他转向两位友人,侃侃而谈:“《晏子春秋》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此浆生于陋巷,却能得天地之钟灵毓秀,化寻常为神奇,实乃造化之功!依老夫看,这梅家豆浆,当得起‘玉液’二字!”
他越说越是兴起,引经据典,将那碗豆浆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什么“内蕴乾坤”,什么“暗合道妙”,文绉绉的词句层出不穷。随行的豪奴与伴当们纷纷附和,赞叹老爷果然见识非凡。
梅老爹在一旁听得手足无措,只会连连作揖。而梅玉,起初的愤怒在这荒诞的景象面前,竟渐渐化为了满腔的哭笑不得。她看着那位前侍郎大人,一脸陶醉地品评着那碗“特制”的豆浆,口中还尽是些风雅高深的词句,只觉得世间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她轻轻咬住下唇,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心中那份屈辱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跟一个把自己当净桶还浑然不觉,反而沾沾自喜的人,还有什么好气的呢?
自那日后,蒋侍郎竟真成了这梅家豆腐坊的雷打不动的常客。每日天蒙蒙亮,他那顶青呢小轿便准时落在店门前,比那上工的更夫还要守时。梅玉见状,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也“老实不客气”,每日清晨那第一泡酝酿了一夜的“女儿佳酿”,便都涓滴不留地“供奉”给了这位自命风雅的退休老大人。那些浮浪子弟见蒋老爷日日莅临,更觉此店非凡,也跟着趋之若鹜,倒真算是沾光,享了这别具一格的“口福”。
这一日,蒋老爷心情颇佳,端着一碗新“调制”的秘制豆浆,小口慢酌,忽然将碗轻轻一放,清了清嗓子,对陪同而来的文友及周围竖着耳朵的豪奴们朗声道:“诸位,老夫品鉴此浆多日,今日方觉其神髓所在,决意将其载入《玉堂食单》,以飨后世!”
众人一听,顿时屏息凝神,连梅老爹也忘了害怕,睁大了眼睛。只见蒋老爷微阖双目,手指轻敲桌面,做深思状,仿佛在捕捉那虚无缥缈的“道”:
“此浆之妙,首在选料。其豆,必是每年初秋第一茬新收的‘珍珠粒’,饱满圆润,饱含天地初肃之气。其工,乃效古法,‘三磨三漉’,一遍去其糙皮,二遍取其精华,三遍融其神魂,如此,浆质方能这般细腻绵滑,如丝如缎。”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周围钦佩的目光,愈发得意,继续剖析那咸豆浆的调料:“至于这咸香之味,更是精妙。依老夫之见,所用酱油,必是城西‘永丰酱园’珍藏的头抽‘秋油’,取其醇厚;香醋,乃‘沈永和’秘制陈醋,酸而不烈,香而回甘;那点点提鲜的虾皮,非山东蓬莱金钩不可;佐味的榨菜,必是川蜀涪陵之精选,方有此脆嫩爽口……所谓秘制,实则别无奥秘,唯有‘用心’二字罢了!”
他这一番引经据典、信口开河的“高论”,引得随行之人纷纷击节赞叹,直呼“老爷真乃食中圣手,明察秋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梅老爹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那些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只好憨厚地陪着笑,连连点头称是。
唯有帘后的梅玉,听得蒋老爷将那洗脚水、漱口水乃至今日的“特酿”夸得如此天花乱坠,还扯上什么“珍珠粒”、“三磨三漉”,她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直冲顶门心,险些当场破功。她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告了声罪,扭身飞也似地逃回后房,一头歪倒在自己那简陋的小床上,把脸埋进被褥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笑得几乎喘不上气,肠子都像打了结。
笑着笑着,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腹中竟隐隐传来一阵胀意。梅玉眼珠一转,一个更促狭的念头冒了出来。她索性翻身坐起,取过一只平日盛豆浆的白瓷碗,放在地上,口中喃喃笑道:“好个‘食中圣手’,今日便再赏你一碗‘原汤化原食’的恩物!”
不一会儿,那瓷碗中便接了大半碗澄澈微黄的液体。梅玉坏笑着端起碗,将大半泼进了“秘制”豆浆桶里,竟然仍留下小半碗,也不稀释,直接兑上新鲜的豆浆,又撒上虾皮、榨菜、葱花等物,亲手调匀,这才端将出去。
“蒋老爷,这是今日小女子特意为您调制的,您再品品?”梅玉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戏谑。
蒋老爷见是梅玉亲自端来,早已心花怒放,连忙接过,只见那碗豆浆色泽似乎更为醇厚。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直击灵魂的“本源之味”在口中炸开,比他往日所饮似乎更为“精纯”“够劲”!他顿时吃得口滑,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三两口便将一碗豆浆喝得底朝天,放下碗,犹自回味无穷,没口子地称赞:“妙!妙极!此碗更胜以往,真乃神品!梅姑娘,你这手艺,真是鬼斧神工啊!”
梅玉看着他那陶醉不已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因他权势而起的恨意也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鄙夷和一种看待滑稽戏偶般的怜悯。她只觉得这蒋老爷实在是天下第一等好玩之人,在他面前,自己那点拘束和畏惧早已荡然无存。自此,她在蒋老爷面前的谈吐越发自然,甚至带上了几分大胆的戏谑与调侃。
而这蒋老爷,自第一眼见梅玉,那觊觎之心便已生根。若按他往常的性子,看上一个平民女子,早就命家人使些手段,或威逼或利诱,让梅老爹就范,将女儿双手奉上了。可奇怪的是,每日喝了那“加料”的豆浆,在梅玉那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暗藏机锋的巧笑倩兮之间,他竟莫名地感到气沮,那股子官威和霸道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中化解了,连直视梅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都觉得心虚。他自己也纳闷,为何在这小小的豆腐西施面前,竟会如此抬不起头来。
每日在店里被梅玉无形压制,憋得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的蒋老爷,回到他那雕梁画栋的府邸,便只能在自己的十二房姬妾身上拼命“耕耘”,仿佛要证明什么。说来也奇,或许是这别具一格的“食疗”当真“滋补助兴”,年过花甲的蒋老爷,不出一年,竟接连让两房小妾传出喜讯,老蚌生珠,一举得了一儿一女,成了本地一桩不大不小的奇谈。
却说那蒋老爷自打品出了梅家豆浆的“神髓”,竟真把这家小小的豆腐坊当成了每日必到的风雅去处。他放着姑苏城里那些雕栏画栋、名士云集的头等茶楼不去,偏偏每日天一亮就乘着青呢小轿,准时出现在这弥漫着豆腥与灶火气的陋巷小店中,一泡便是大半上午。
这位老大人自然是阔惯了的,早点岂肯像寻常百姓般,一碗豆浆配一根油条了事?每日里,自有跑腿的小厮从松鹤楼、得月坊这些顶尖的茶食店,流水似的送来各色细点:水晶虾饺、蟹粉汤包、玫瑰方糕、酥皮杏仁饼……林林总总,将一张旧木桌摆得满满当当。他惯喝的明前龙井,手边翻阅的线装古籍,也如同在那些大茶楼一般,随手就“寄存”在了梅家那方粗陋的木柜上。苦只苦了梅老爹,他哪里懂得那些繁复的泡茶礼节?只好每日里战战兢兢地守着炉火,确保那滚水是时时备着的。好在蒋老爷出手极为阔绰,心情稍好,便是三两、二两的雪花银打赏下来,倒也让这小心翼翼的伺候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梅玉瞧着他这般做派,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日,她瞧着柜上那罐据说是一两茶叶值数十两银子的“极品贡茶”,眼珠一转,又生出了促狭的念头。她趁蒋老爷不备,悄悄抓出几大把翠绿的茶叶,毫不心疼地垫进了自己那双青布鞋里。而后,她便如常地推磨、劳作,在店里店外忙碌走动。那茶叶在她温热的足底被磋磨了一整日,饱饱地吸纳了少女行走间的“仙露芬芳”。待到日落人散,她再将那已然变了色泽、带了独特气息的茶叶取出,在檐下细细晒干,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装回那个精致的锡罐里。
过了几日,蒋老爷沏茶时,端着茶杯沉吟了半晌,忽然奇道:“怪哉!同样的茶叶,为何在府中冲泡,与此处滋味迥然不同?莫非……莫非是贵宝地的水质格外清冽甘甜?”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一时兴之所至,便对梅老爹道:“老丈,老夫愿出二百两银子,买下你这间店铺。再帮你们在旁边两条街寻个更好的铺面,你们搬去那边重新开业。此处,老夫要细细考究一番,看看这风水宝地,究竟有何奥妙!”
梅玉在旁听了,肚里早已笑翻,面上却淡淡的,只说道:“蒋老爷,水或许是好水,可人也住惯了。若是挪了地方,只怕……只怕也没什么好的了。”她心中暗道:“这可是天大的实话,若是我搬了出去,您老哪里还能喝到这般‘源头活水’?”蒋老爷听了这似答非答的话,只觉得这姑娘言语玄妙,颇有几分莫测高深,捻须连声道:“妙,妙,妙!”却还不死心,又追问梅玉究竟肯不肯搬。
梅玉见他这般纠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嗔非嗔,骂了一句:“没得平白作怪!好好儿的搬什么家!”这一眼一句,非但没让蒋老爷着恼,反倒像一道暖流,熨得他老怀畅快,通体舒泰,那买店的心思也就暂且按下不提了。
这位蒋老爷,在江南士林中,被那帮清客文人公推为当世诗文第二——至于那第一是谁?自然是他们口中那位“圣学天纵”、“雅好文翰”的当朝皇帝了。只是这“第二”的名头里有多少是冲着他的官威,多少是冲着他的权势,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然而,若论老天爷排下一个公允的榜单,世间何物承接梅玉姑娘腹中那澄清剔透的“女儿佳酿”最多?那么,这位自命风雅、高高在上的蒋侍郎,倒是实至名归地,稳稳坐在姑娘床头那只金漆马桶之后,位列第二了。
转过年来,春光正好,那每日清晨准时响起的轿子落地声却断了音讯。一连月余,蒋老爷竟不曾在这豆腐坊露面。梅玉心下虽觉清静,却也不免有几分诧异。直到这日清晨,才见那顶熟悉的青呢小轿又颤巍巍地落在店前,蒋老爷被长随搀扶着下来,面色暗沉,眼窝微陷,原本挺直的腰背也佝偻了几分,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梅玉难得主动上前,脆生生问道:“蒋老爷,这些时日不见,可是贵体欠安?”
蒋老爷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叹道:“唉,劳姑娘动问。是圣上垂询江南民情,召老夫进京面圣去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这长途颠簸,回来便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梅玉闻言,眼波流转,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似关切又似狡黠的笑意,道:“原来如此。要依小女子看呐,老爷们平日吃得太精细了,肠胃积滞,反倒容易生病。不如试试我们平民的饭食换换口味,清清肠肚,说不定精神就好了。这呀,也算是应了圣人书上说的‘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的道理。老爷若是放心,这调理的饭食,就交给小女子来张罗如何?”自从蒋老爷每天来店中喝豆浆,这苏州城里的酸腐儒们多有来此附庸风雅的。梅玉平时听他们谈话,也学了不少文墨。
蒋老爷一听梅玉竟能引述《论语》,虽是用在此处稍显牵强,但那分“关切”与“风雅”交织的意味,却让他顿感新奇,精神也为之一振,连忙点头应允:“使得,使得!就依姑娘所言!”
到了午间,梅玉果然亲自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米饭,米粒松碎,色泽是那种不甚鲜亮的松花黄色;旁边一碟乌黑油亮的蒸梅干菜,看着朴实无华。至于这内在吗……这米饭,自然是梅姑娘用了蒋老爷的“最爱”煮成的喽。
蒋老爷好奇地指着那碗饭:“这饭……为何是这般颜色?”
他这一问,引得店里零星几个熟客和伙计都窃笑起来。梅玉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蒋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寻常百姓家,哪能顿顿吃得起新米?大多数人日常吃的,都是头年的陈米。这米存放久了,色泽自然泛黄,加上我们舂得又糙,蒸出饭来,便是这个模样了。”她这话倒是不假——在发达之前,他们父女吃的,正是这样的陈米。可给蒋老爷这碗,倒还真掺了一半新米——不然颜色就太重了不是?
蒋老爷自出娘胎,吃的便是粒粒晶莹如玉的顶级粳米,与上供给皇宫的“白粮正供”一般无二,何曾见过这等“粗粝”之物?他带着几分猎奇的心思,夹了一筷送入口中。这米饭入口,竟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略带韧劲的嚼头,伴随着一股似是而非的、难以言喻的谷物醇香,与他惯常所食的软糯新米风味迥异,竟觉得格外开胃。就着那咸香油润的梅干菜,他不知不觉将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
连吃三日这般“粗茶淡饭”,蒋老爷果然面色渐转红润,精神也焕发起来,仿佛那旅途的劳顿积郁都被一扫而空。他哪里知道,他这病症的根源,不过是离了梅玉每日“特供”的豆浆,断了那“琼浆玉液”的滋养罢了。如今早晚豆浆,午间“粗饭”,重新补足了那“养分”,自然又有了精神支撑起那副风雅的皮囊。
这效果如此显著,反倒勾起了蒋老爷的好奇心。他回到府中,偏要厨下也依样画葫芦,煮那“陈米饭”来吃。可蒋府上下,连门房仆役吃的也是当年的新米,仓廪中哪里寻得见陈米?只好特意派人去粮店购买。然而,煮出来的陈米饭,入口粗糙寡淡,全然不是梅玉所做的那般引人入胜的滋味。
翌日他再到豆腐坊,不免疑惑地问起。梅玉只是用袖子掩了口,眼弯如月牙,笑道:“老爷们终究是贵人命格,偶尔换换口味还行,真要天天吃这个,自然不是滋味了。若陈米当真有什么妙处,价钱又怎会比新米贱上许多呢?”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现实,又带着几分娇嗔。
蒋老爷听了,也觉得在理。他心下暗忖,自己日日来此,本就不是真为了什么豆浆米饭,无非是贪看这小姑娘的灵秀颜色,觉得秀色可餐,于身心大有裨益罢了。如此一想,便被梅玉轻易搪塞过去。他哪里觉悟得到,自己所“餐”的,并非仅仅是那点浮于表面的秀色,而是姑娘慷慨赏赐的、他身体已然依赖了的体内余沥呢?
这年盛夏,姑苏城热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连河边的柳丝都纹丝不动,只有知了声嘶力竭地鼓噪着。梅玉提了个竹篮,趁着日头略偏西的午后,上街采买些日用杂物。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夏布衣裙,脚下趿着一双桐木削制的木屐,走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啦、哒啦”的清响,在这闷热的午后显得格外脆亮。
她并不知道,自己刚出巷口,便被那闲来无事、在临河窗边纳凉的蒋老爷瞧了个正着。蒋老爷这些时日,对梅玉那双偶尔从裙摆下露出的纤足愈发痴迷,此刻见她穿着木屐,那雪白的足踝与若隐若现的足底随着步履起落,更是引得他心旌摇曳。他鬼使神差地便悄悄跟了上去,那“哒啦、哒啦”的木屐声,像带着钩子,牵引着他的脚步。
梅玉步履轻快,穿街过巷。蒋老爷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在这酷暑天气里尾随一段,已是气喘吁吁,汗出如浆。他只觉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却还是舍不得放弃眼前那窈窕的身影和那清脆的屐声。两人前一后,恰好拐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九曲小巷,两侧高墙挡住了最后一丝微风,巷子里更是闷热难当。蒋老爷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上涌,眼前猛地一黑,“咕咚”一声,竟直接栽倒在滚烫的青石板路上,不省人事。
梅玉听得身后重物坠地的声响,回头一看,竟是那蒋老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了白沫,显然是中了暑。她吓了一跳,四下张望,这小巷深处竟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试着去拖拽,可蒋老爷身量沉实,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拖得动?
“这可如何是好?”梅玉心急如焚,她虽厌烦这老家伙的纠缠,却也知人命关天。她忽然想起曾听街坊老人说过,中暑昏厥之人,若能及时灌下些淡盐水,或可缓解。可这巷子里,去哪里寻盐水?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她的脑海。她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脸颊也因这惊世骇俗的想法而烧得通红。她看了看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的蒋老爷,又看了看空寂的四周,一种混合着救人急智与少女顽劣的兴奋感攫住了她。
“反正……反正他也尝不出区别……救人要紧!”她给自己打着气,一咬牙,蹲下身来。她强忍着羞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捏开了蒋老爷紧咬的牙关。随即,她迅速侧过身子,调整姿势,心中默念了一句:“权当是……是给你这老馋鬼加料升级了!”
一股温热、带着少女体内最直接气息的清流,便如同山涧细泉般,涓涓注入蒋老爷那焦渴得如同旱地般的口中。那水流初接触到他干涸的口腔与喉咙时,昏迷中的蒋老爷似乎本能地震颤了一下,喉头剧烈地滚动起来,发出“咕咚……咕咚……”的、近乎贪婪的吞咽声。他那原本僵直的身体似乎也松弛了几分,甚至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在梦中品尝着什么玉液琼浆,将那“救命之水”一滴不剩,甚至是急切地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梅玉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开,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裙。她见蒋老爷的喉结还在微微滚动,眼皮也似乎动了一下,显是即将苏醒。她哪里还敢停留?拎起地上的竹篮,也顾不得买什么东西了,飞也似地逃离了这条小巷,木屐声“哒啦哒啦”地响成了一串急雨。一路跑回家,关紧房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像擂鼓一般狂跳不止,脸上却抑制不住地浮现出混合着后怕、羞赧与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红晕。
翌日,蒋老爷竟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豆腐坊,非但毫无病容,反而满面红光。他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卷刚写好的文章,向店中众人及后来的文友展示,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神秘与自得:
“诸位,昨日老夫偶遇一险,幸得神佛庇佑啊!”他捋着胡须,将昨日中暑昏厥之事略去跟踪一节,只说自己体弱天热,不幸晕厥。“正当老夫命悬一线之际,恍恍惚惚,似见一白衣大士,手持净瓶,柳枝轻拂,将那甘洌清甜的甘露滴入我口中……那滋味,清凉彻骨,沁人心脾,顿时便将暑毒驱散得一干二净!醒来后,只觉得口中余味绵长,竟与平日所饮梅家秘制豆浆之风味,颇有几分神似!依老夫看来,必是观音菩萨显圣,化身民间,救苦救难来了!”
他那些朋党自然又是一片阿谀奉承,直呼“蒋公德行感天动地”,“方能得此神迹”。梅玉在柜台后听着,初时心惊,待听到他将那“救命之水”与自己的豆浆相提并论,并归结为观音菩萨的净瓶甘露时,她赶紧低下头,用抹布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笑得几乎憋过气去,眼泪都沁了出来。
她心中暗道:“我的青天大老爷!您这自欺欺人的功夫,可真真是修炼到家了!菩萨若知道她的净瓶甘露被您这般比喻,不知会不会气得再倒一回?”她看着蒋老爷那副煞有介事、自吹自擂的道学面孔,再回想昨日巷中他那昏迷不醒、急切吞咽的狼狈模样,只觉得这世间的荒诞滑稽,真真是莫过于此。一面是少女情急之下大胆又羞怯的“救治”,一面是老学究自我贴金的“神迹”,两相对照,实在是辛辣无比的讽刺。
这日清晨,水汽还未完全散去,蒋老爷那顶熟悉的青呢小轿便又一次落在了梅家豆腐坊门前。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一件栗色绸衫,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个锦绣襁褓,脸上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威严不甚相称的、近乎谄媚的笑容。襁褓里是他年近花甲方得的幼子,乳名唤作魁哥儿,刚满周岁,粉雕玉琢,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梅姑娘,叨扰了。”蒋老爷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怀中稚子,“魁哥儿这几日有些厌食,老夫实在无法,只好抱他来沾沾你这儿的‘仙气’,试试你这店里的豆浆味儿。”
梅玉正弯腰擦拭着柜台,闻言直起身,目光淡淡扫过那婴儿纯净的小脸,心头没来由地一软。她虽对这老厌物鄙夷至极,可稚子何辜?想到那“秘制”豆浆里的关窍,胃里便是一阵翻涌。她抿了抿唇,试图婉拒:“蒋老爷,孩子还小,肠胃娇弱,这咸豆浆怕是……不大相宜。不如我另调一碗甜浆,或是煮些米汤?”
“无妨,无妨!”蒋老爷连连摆手,像是生怕她不肯,“就尝几口,几口便好。你这豆浆味道佳妙,只怕这孩子偏就认这个味呢!”说着,他已自顾自地在老位置坐下,将魁哥儿稳稳抱在膝头,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自带的白玉小碗,里面盛着的,正是梅玉今早刚“调制”好的秘制咸豆浆。
他拿起一只小巧的银勺,舀了半勺,先是自己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惯有的、近乎迷醉的神情,这才小心地吹了吹,递到魁哥儿唇边。梅玉站在一旁,看着那勺浆液靠近婴儿柔嫩的嘴唇,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手中的抹布。她几乎要再次出声阻止。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魁哥儿非但没有排斥,小嘴巴竟主动凑上去,“咂咂”有声地吸吮起来,一双小腿还在襁褓里欢快地蹬了蹬,仿佛尝到了什么无上美味。一碗豆浆,蒋老爷喂得极慢,魁哥儿也吃得极香,不一会儿,那小半碗便见了底。
吃饱喝足,蒋老爷心满意足,将魁哥儿放到地上。孩子已能蹒跚走几步,穿着软底虎头鞋的小脚丫踩在温润的石板地上,摇摇晃晃。他的目光在店内逡巡,最后,竟直直地朝着梅玉的方向扑去。
梅玉今日穿着一双苏州女子夏日家常的描金红漆木屐,因在店内忙碌,未着罗袜,赤足踩在屐板上。只见那足背白皙如初雪,肌肤细腻得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足弓弯出一段优美的弧线。因着步履起落,足底受力,那原本就如三月桃花瓣般的粉嫩底色,在木屐的衬托下更显分明,每一步踏下,脚掌与屐板贴合之处,那粉色便仿佛活了过来,氤氲加深,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润开,旋即随着脚步抬起又缓缓淡去。
魁哥儿摇摇摆摆地扑到近前,一双小手竟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梅玉的脚踝,小脸贴在那微凉的肌肤上,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充满孺慕之情的呓语。更让梅玉浑身一僵的是,这孩子竟低下头,将她裸露在外的、如珍珠般圆润小巧的小脚趾含进了口中,像吮吸什么糖块般,津津有味地啜弄起来。那温热、湿润又带着些微痒意的触感,让她脚趾下意识地蜷缩,一股说不清是羞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倏地窜上心头。
她猛地抬头,望向坐在那边的蒋老爷,却正捕捉到他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目光。自进店以来,这位老侍郎的视线,便如同黏在了梅玉的双足之上,那眼神混浊而炽热,仿佛恨不得将每一寸肌肤的纹理、每一次颜色深浅的变化,都用刻刀镌刻进脑海里。他面上强作镇定,甚至刻意侧着身子,装作关注孩子,但那眼角余光,以及脖颈不自觉微微前倾的姿态,早已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此刻见儿子如此“大胆”行径,他非但不出言制止,嘴角反而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欣慰的笑意,仿佛那趴在梅玉脚上,亲昵啜吻的不是他天真无邪的幼子,而是他自己那颗被礼教束缚却躁动不已的、卑贱的灵魂借体还魂。
梅玉心中冷笑一声,那点因孩子而起的柔软瞬间被这股无形的龌龊冲散。她弯下腰,动作略显生硬地将魁哥儿从自己脚上“剥”下来,抱在怀里。孩子身上还带着奶香,小嘴兀自咂摸着,似乎对那“美味”意犹未尽。她将孩子递还给蒋老爷,语气平淡无波:“蒋老爷,孩子还小,莫要着了凉。”
蒋老爷连忙接过,连声道:“有劳姑娘,有劳姑娘。”目光却仍似无意般,在梅玉收回的赤足上打了个转。
此后,许是魁哥儿当真“念着这味道”,蒋老爷来得愈发勤快,有时店中事务不忙,他竟会将孩子托付给梅玉照看半日。梅玉初时不愿,但看着那粉团儿似的孩子,终究硬不起心肠。然而,令她困扰的是,这孩子仿佛对那盛放秘制豆浆的大桶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只要一放到地上,他便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桶的方向爬去,小手拍打着桶壁,咿咿呀呀地叫嚷。若强行将他抱开,他便哭闹不休,任凭梅玉拿拨浪鼓、布老虎等玩具如何哄逗,都无济于事。
一次,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梅玉百般无奈,心头那股被蒋家父子纠缠的憋闷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了上来。她瞥了一眼那秘制豆浆桶,又看了看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儿,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她转身走进后厨,四下无人,迅速取了一只干净的空碗,撩起裙摆……
片刻后,她端着半碗澄澈微黄的液体出来,用一根干净的竹筷,蘸了少许,小心翼翼地抹在魁哥儿翕动的小嘴上。
哭声戛然而止。
魁哥儿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唇边那陌生的滋味。随即,他破涕为笑,小手挥舞着,竟主动去抓梅玉手中的筷子,乌溜溜的眼眸里满是渴求与欢喜。
梅玉怔住了,看着孩子那纯然满足的笑脸,再想到这“恩物”的来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蔓延。她隐隐觉得,这孩子得以降生,或许本就与他父亲长年累月饮用自己那些“秘制”之物,催发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生机有关。莫非在这孩子的灵识深处,对自己身上这些……这些“恩赏”,竟有着一种先天的、烙印在神魂之中的亲近与恋慕?
她虽知孩子天真无辜,可这孽缘,却是蒋老爷强塞过来的,而这孩子,竟是如此“心甘情愿”地承接。一种微妙的、带着罪恶感的掌控欲,如同细藤,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她偶尔会真的将那“圣水”掺入米糊或清汤里,喂给魁哥儿,看着孩子吃得香甜,她心底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得意——这孩子,尚在懵懂之年,竟已将她梅玉的“赏赐”视若性命了。
更有甚者,梅玉年纪渐长,同龄女子之间谈谈说说,已经是初识人事。有一天,她看着魁哥儿玉雪可爱的面庞,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极恶劣的冲动,坏笑道:来,姐姐喂你吃奶……说着褪下裙衣裳,把孩子抱在自己胯前,让那娇嫩花蒂凑到魁哥儿口边,魁哥儿一口便吮上了这“奶嘴”……婴儿娇柔的吮吸啮咬,和心理大逆不道的犯罪快感,让梅玉魂飞天外。花蒂下方那被处子宝贵的粉嫩帷幄遮护着的桃源仙洞里,渗出许多清稀微酸的蜜露。魁哥儿把小小的嘴巴埋进去,大口大口地吃着……
良久,梅玉把孩子抱起,轻轻替他擦拭干净。她伸出纤指,轻轻点上魁哥儿的小鼻子,低声道:“魁哥儿,长大了,可莫要学你爹那般……下贱胚子。”说罢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明明自己给这无知稚子,吃了那羞人东西,还……孩子自然听不懂这复杂的话语,却会眨着那双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咧开无齿的小嘴,冲她咯咯地笑,仿佛无比认可。
待到蒋老爷傍晚来接时,魁哥儿往往正偎在梅玉怀里玩耍。一见父亲伸手来抱,那孩子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小身子拼命往后缩,手刨脚蹬,哭闹着不肯就范。蒋老爷面上尴尬,心中作何想,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而梅玉,只是平静地将孩子递过去,目光掠过蒋老爷那强笑的脸,心中冷哂,这父子间的“缘分”,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梅家豆腐坊里却照常飘着豆香。蒋老爷破天荒地没来,店里清静不少。近午时分,却来了两位不寻常的客人。走在前头的是个身着宝蓝色暗纹直缀的中年人,面容看似平常,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矜贵与睥睨,以及行走坐卧间不自觉流露的、习惯于万人之上的气度,却与这市井小店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活络的伴当,嗓音尖细,说话时总微微躬着身子,透着十二分的小心。
梅玉平日在店里,听蒋老爷和他那帮文人朋友高谈阔论,对朝堂时事、江南官场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她知道那位好大喜功、耗费无数民脂民膏三番五次下江南的当今皇帝,这一年又“南巡”到了苏州地界。看着这对主仆的做派,尤其是那伴当过分恭谨的姿态和异常的声音,一个大胆的猜想如同电光般在梅玉脑中闪过:莫非,这竟是那皇帝老儿,和他那权倾朝野的贴身太监?
自经历了蒋老爷那番“观音甘露”的闹剧后,梅玉心头那层对所谓“贵人”的朦胧敬畏便已彻底剥落。她看透了这些高高在上者骨子里的虚伪与不堪,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在她心中滋长。此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她非但没有丝毫惶恐,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一种想要亲手戳破这最高权力光环的、大胆妄为的冲动。
“好啊,皇帝陛下亲临,岂能怠慢?”她心下暗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定要让你尝尝我们小民百姓的‘真心实意’!”
她转身回到后厨,动作不慌不忙,甚至带着几分悠闲的韵律。盛了满满一碗基础咸豆浆后,她开始有条不紊地“炮制”起来。先是毫不犹豫地往里兑了小半碗自己清晨的“金露”,觉得意犹未尽,又侧首轻轻啐了两口香津。想起这皇帝沿途扰民的传闻,她嘴角微撇,虽则早晨已洗过脚,但这半日忙碌,那双青布鞋里又已积了些许潮润。她索性脱下鞋子,对着碗沿熟练地一拧,将那带着劳作印记的微咸汗滴,也挤了进去。
然而,这还不够。一种想要将这嘲弄进行到极致的念头驱使着她。她走到小榻边,依着那无人知晓的自渎之法,指尖轻探幽谷。与之前的愤懑不同,此刻她心中充满了一种戏谑的快意,想象着那九五之尊即将品尝到这集她身体“精华”于一身的“御膳”,一种混合着恶作剧与挑战禁忌的兴奋感让她脸颊泛红,呼吸微促。直至达到那魂飞杳杳的极乐之境,她喘息着,将那股随之溢出的、温热滑腻的珍贵“花露”,也尽数接引,涓滴不剩地汇入了那碗已然成分复杂的豆浆之中。
她用力搅动调羹,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碗端了出去。
“客官,请用。”她的声音清亮,目光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皇帝模样的中年人起初并未在意,随手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这一口下去,他的动作骤然停顿,眉头微蹙,似乎在分辨那奇异的口感。但紧接着,他又舀了第二勺,第三勺……那味道初尝是咸鲜,继而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具穿透力的复杂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仿佛能勾动最深层欲望的力量。他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自丹田猛地窜起,迅速席卷四肢百骸,某种被严格礼法压抑已久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是失控地,一口接一口,将那整碗豆浆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空碗时,他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向梅玉,那目光中充满了强烈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占有欲和生理性的迷醉,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身为天下之主,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意志正在脱离掌控,被这碗来历不明的豆浆和眼前这个大胆的少女所左右。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有一丝恐慌,但那股汹涌的欲望却又让他无法自拔。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使得他那张惯于保持威仪的面孔,此刻显得有些扭曲。
他猛地站起身,呼吸粗重,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梅玉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然后丢下一块沉甸甸的银锭,几乎是咬着牙对伴当低吼道:“走!”旋即脚步有些虚浮地匆匆离去,那背影不再是天子的雍容,倒显出几分仓皇与狼狈。
当晚,皇帝行在之内,烛火通明。据传,皇帝晚膳时便神色异常躁动,竟不顾体统,接连召幸了两位随行的嫔妃,犹嫌不足,又将蒋侍郎为讨好他而精心挑选献上的两名民间绝色女子一并临幸。极度的放纵之下,年岁已高且本就虚亏的龙体如何承受得住?竟在极度兴奋中骤然厥脱,太医抢救不及,就此龙驭上宾。
消息悄然传出,天下震动。谁又能想到,这个好大喜功、搅得江南不宁的皇帝,其命运的终章,竟会与苏州小巷中一个豆腐坊少女那碗带着戏谑与嘲弄的“特调”豆浆,如此荒诞地联系在一起?梅玉听闻此事,初时一怔,随即唇角弯起一抹难以言说的弧度。她并未感到多少后怕,反而有一种云开月明的释然,以及一种深藏于心的、见证了至高权力也不过如此的隐秘快意。
有时,梅玉自己也好奇。为什么一个个堂堂男子,乃至高官、皇帝,居然会迷恋这等秽物的味道。初时她只是一时激愤,还担心有人吃出病来,慢慢地见无事,便越来胆子越大,料越加越足。
其实这其中也有道理。
一来,无论是那莲足仙露、腹内甘泉、檀口香津,亦或是那更私密的女儿酸蜜……一经倾入滚开的豆浆,即洁净除秽,其味便也不显了。加上咸豆浆中本身就要放虾皮、紫菜,那淡淡咸腥气和梅玉加进去的诸般珍味混合,便不觉其异。尝来只有一种若有若无却勾魂摄魄的回味。
二来连梅玉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禀赋特殊——世间有种女子,受天地精华之气而生,不论生在何等人家,长大都是姿容秀美,性格刚强。这样的女子,全身营卫运转间,能生成一种似有似无的精微之气,禀天地之纯阴之性,她若爱一个男子,这气飞扬上焦,令她呼吸如兰,躯体芬芳,让那男子如沐春风,魂牵梦绕;她若憎恨鄙夷一个男子,这气析入下焦,渗入小水。若能给男人吃了,便教那男子心神激荡、色授魂与、自惭形秽、五味杂陈,直至甘愿为她奴仆犬马,乃至溺器痰盂,活生生作践死了自己。可这女子若不首肯,男子精神煎熬,也能熬垮了自己。天下多少相思病,都是应在这般女子身上。只是若非情势相挤,谁也不会大胆到将身上秽物给人吃,故此世上无人知晓这后面的奥妙——梅玉便恰是这等女子,只是她自己不知罢了。
却说蒋老爷日日前来梅家豆腐坊“品鉴”秘制豆浆,他那帮文人雅友中也渐起议论。其中有一位名叫柳文渊的,素以机智风流、品味高雅自诩,见蒋侍郎对此陋巷豆浆推崇备至,甚至不惜贬低府中珍馐,心中颇不以为然。这日,他便在文会上笑道:“蒋公所誉,未免过矣。想那市井小吃,纵有特色,也不过是些粗野风味,岂能当真?待小弟明日亲往一探,必能窥破其虚妄,还它一个本来面目。”
次日清晨,柳文渊果然摇着一柄泥金折扇,施施然来到了梅家豆腐坊。他不似蒋老爷那般摆开排场,只拣了个清净角落坐下,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店内陈设、梅老爹的动作,尤其留意着后厨那道门帘。
“来一碗秘制豆浆。”他吩咐道,声音温和,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梅玉在帘后早已听得前堂动静,见这生客气度不凡,眼神精明,又与蒋老爷是一路人物,心下便提了几分警惕。她如常“调制”了一碗奉上。
柳文渊接过,并不急于饮用。他先观其色,乳白中微带浊意,与寻常豆浆无异;再闻其香,豆香之外,确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极其隐晦的复杂气息,非膻非腥,倒似某种陈年皮革混合着微咸汗意,被浓郁的豆香巧妙地包裹着。他心中疑窦更甚,小口啜饮,那奇异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层次分明,后味竟真有一种勾人回味的魔力。他不得不承认,此物确有独到之处,绝非寻常调味可为。
“小姑娘,”柳文渊放下碗,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对梅玉道,“你这豆浆风味独特,老夫走南闯北,竟是从未尝过。不知可否请教,这其中究竟有何奥妙?”他言语客气,眼神却紧盯着梅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梅玉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垂眼道:“客官说笑了,不过是家传的笨法子,磨得细些,用料实在些罢了。”
柳文渊哈哈一笑,扇子轻摇:“只怕未必吧?老夫方才似乎瞥见,姑娘从后厨端出此碗时,指尖似沾了些……不甚寻常的色泽?”他这是诈语,意在试探。
梅玉知他起疑,心念电转,面上却适时地飞起一抹红晕,带着几分被说破“秘密”的羞窘,低声道:“客官好眼力……实不相瞒,这豆浆里,确实加了……加了一味祖传的‘仙草汁’,是家母当年偶然所得秘方,有提味增香之效。只是这‘仙草’极其罕见,汁液呈淡黄之色,且……且气味有些特殊,故而不便对外人言明。”她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将那不便言说的“原料”归咎于虚无缥缈的“仙草”,既解释了那特殊气息与色泽,又堵住了对方进一步追问的借口。
柳文渊将信将疑,“仙草汁”?这说法未免玄虚。他并不死心,此后几日,竟也学着蒋老爷,成了豆腐坊的常客。他不只坐在前堂,有时借口观赏石磨,会在店中略作徘徊,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后厨门帘的缝隙,鼻翼微动,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这一日,机会似乎来了。梅玉正在后厨忙碌,准备“加工”当日的秘制豆浆。她刚将那双套着油布袜、积攒了清晨劳作汗液的脚从豆浆桶中提起,正欲擦拭,忽听得前堂柳文渊声音略高,似乎在和梅老爹争论什么,脚步竟朝着后厨方向而来。门帘一晃,他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千钧一发之际,梅玉临危不乱。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灶台上放着的一小碗准备自己吃的、颜色较深的粗制麦麸和一小壶酿醋用的醋曲(这东西自带一股发酵的酸闷气味),电光石火间,她迅速将油布袜藏于身后,同时手一拂,看似不经意地将那碗麦麸和些许醋曲扫落在地,正好落在门帘内侧。那麦麸颜色暗黄,醋曲气味酸涩闷人,瞬间吸引了柳文渊的注意力。
“哎呀!”梅玉惊呼一声,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懊恼,“柳先生小心脚下!这……这是准备用来试验新口味用的麦麸和醋曲,气味不佳,可别污了您的鞋袜!”
柳文渊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和那股冲鼻的酸闷气味弄得一怔,脚步顿住。他低头看着地上狼藉的暗黄色麦麸,闻着那确实“不甚寻常”的醋曲味,再结合梅玉之前关于“仙草汁”色泽气味的描述,心中疑窦竟瞬间冰释——原来如此!所谓的秘方,竟是添加了这些看似粗鄙、经过特殊发酵的杂粮麸皮?这倒也解释得通那独特的口感和隐晦的气味了!自己竟差点被这“粗野”的配方唬住,以为有什么香艳的秘密,想来真是可笑。
他哪里想得到,这地上的狼藉不过是梅玉急中生智的障眼法,真正的“奥秘”,正藏在少女身后那双犹带温热的油布袜之中。
经此一遭,柳文渊自觉已窥破“天机”,那探究之心顿时淡了,反而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释然与优越感。然而,释然之余,那秘制豆浆的滋味,却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牢牢攫取着他的味蕾。他发现自己竟也开始迷恋上那碗豆浆,每日不饮上一碗,便觉得少了些什么。那复杂的、带着些许“粗砺”本真的风味,似乎比那些精雕细琢的珍馐更合他文人追求“自然真味”的脾胃。
不久后,在一次文友聚会上,当有人再问起梅家豆浆时,柳文渊竟摇扇笑道:“此物大巧若拙,风味天成,确有独到之处。蒋公法眼,吾不如也。”自此,这位以机智挑剔著称的名士,也彻底臣服于那碗汇聚了少女巧思与劳作的“秘制”豆浆之下,成了梅家豆腐坊又一位忠实的“知味”常客。而梅玉,凭借着她的机敏与胆识,再次守住了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依旧每日在这小小的豆腐坊里,悄然戏弄着那些自命风雅的权贵名流。
自诩机智的柳文渊在苏州文人圈内四处宣扬他那“窥破”的豆浆秘方后,梅家豆腐坊的“秘制豆浆”更蒙上了一层玄妙色彩。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城南那位江南文坛的异数——顾青舟耳中。
顾青舟何许人也?少年时便以十五之龄高中举人,名动一时,却在那之后急流勇退,十余年来隐居在这苏州城最喧闹的市井之中,也不入京赴试。只是吟风弄月,卖诗鬻文或教馆为生。他诗名极盛,却从不与权贵虚与委蛇,反倒常用辛辣诗词讽刺时弊,为受欺压的百姓发声。那些被他嘲讽的官员豪绅,有时为了沾几分他的才名,竟还厚颜与他往来,堪称吴中一景。
听闻蒋侍郎沉迷豆浆、柳文渊“勘破”秘方的轶闻后,顾青舟只是淡然一笑。他深知柳文渊虽自诩聪明,却往往流于表面,对其所谓的“真相”便存了七分怀疑。这日午后,他信步闲逛,终于踏入了这间名声在外的梅家豆腐坊。
店堂不大,豆香与灶火气混杂。顾青舟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青衫布履,神态从容。他不像蒋老爷那般前呼后拥,也不似柳文渊那般带着审视的目光,只如寻常食客般温言道:“劳烦,一碗秘制豆浆。”
梅玉应声端上。顾青舟并不急于品尝,他先观其色——乳白中透着极细微的浊意,绝非柳文渊所说的“麦麸之色”,倒像是某种活水源泉特有的质感。再低头轻嗅,豆香浓郁之下,隐约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少女体息的微咸汗意,还有一抹更隐秘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腥甜暖香。这复杂的气息让他微微挑眉。
他执起白瓷调羹,小口啜饮。那浆液在舌尖流转,初时是咸鲜,继而一股难以名状的醇厚在口中化开,后韵绵长,带着奇异的回甘。这绝非添加麸皮醋曲所能达到的层次。柳文渊的论断,在他亲身体验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此后数日,顾青舟成了豆腐坊的常客。他常常携一册《山海经》或《水经注》,在晨光熹微中独坐一隅,看似沉浸书卷,实则眼观六路。他注意到几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每日“秘制”豆浆限量供应,仿佛“原料”珍贵难得;梅玉进出后厨时步履匆匆,门帘起落间总带着一丝不欲人知的谨慎;最特别的是,她脚上那双半旧的青布鞋,鞋口处的布料颜色明显深于其他部位,像是常年被某种液体浸润。
一个薄雾朦胧的清晨,他特意赶在开店之前就到了附近。隔着一条窄巷,他隐约听见豆腐坊后院传来极轻微的“淅索”声,似是厚布拧绞,紧接着是液体滴入容器的清响——滴答、滴答,节奏分明。这声音转瞬即逝,却让他心中的疑云更浓了。
真正的突破发生在一个午后。春阳暖融,梅玉在后院晾晒衣物,一方折叠整齐的深色油布从竹竿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墙角的阴影里。顾青舟恰巧起身踱步,目光扫过墙角时,脚步微微一顿。他佯装欣赏院中那株半枯的石榴树,缓步靠近,用鞋尖轻轻拨开那方油布——赫然是一只缝制奇特的长筒状物,形状酷似袜套,但质地厚实,针脚细密,显然是特制之物。他不动声色地将其恢复原状,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三日后,又是一个机缘巧合。他假意寻找净手之处,绕到豆腐坊后巷。隔着斑驳的院墙,他看见梅玉正在晾晒那些特制的油布袜。几只袜子湿漉漉地滴着水,在阳光下,布料上隐约可见泛白的汗渍痕迹。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少女体息与劳作汗意的独特味道随风飘来——这气息,与他反复品鉴的秘制豆浆中的那股独特底韵,竟是如此吻合!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在顾青舟脑海中串联起来。那让蒋侍郎魂牵梦萦、让柳文渊百思不解的“秘制”真相,恐怕就藏在这特制的油布袜和梅玉姑娘的汗水之中。
他觉得摊牌的时机到了。这日午后,店里只剩三两熟客。待最后一位客人离开,顾青舟缓步走到柜台前,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物事——正是那日他悄悄收起的特制油布袜。他将它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到梅玉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梅姑娘,此物……可是你遗失的?”
梅玉正在擦拭柜台,瞥见那眼熟的油布袜,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抹布“啪”地掉进清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脸色瞬间煞白,抬头惊恐地望着顾青舟,嘴唇微微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青舟注视着她惊慌的双眼,语气依然平和:“姑娘不必惊慌。世间之事,有时看似离经叛道,却自有其缘由。蒋某人之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反倒要藉此等本源之味来唤醒麻木的感官,这岂不是他们最大的讽刺?”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那方油布袜,意味深长地轻声道:“顾某只是好奇,那秘制豆浆的独特风味,是仅此一物之功,还是……另有其他仙露相助?”
物证当前,心思又被彻底看穿,梅玉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她望着顾青舟清澈而真诚的眼睛,最初的恐慌渐渐化作一种奇异的释然。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见梅玉默认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顾青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如梅玉预想的那般露出得意或要挟的神色。他反而轻轻将柜台上的油布袜往梅玉那边又推近了几分,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物归原主的坦然。
梅玉的心依旧悬着,手悄悄在裙侧攥紧,等待着对方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心中已转过无数最坏的设想。
然而,顾青舟只是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诗词:“梅姑娘,顾某今日唐突,并非有意窥探隐私,实在是有一桩关乎万千人性命的大事,辗转难眠,望姑娘能静心一听。”
他的开场白出乎梅玉的意料。她抬眼,对上那双清亮而诚恳的眸子,戒备之心稍缓,轻轻点了点头。
顾青舟这才缓缓道:“姑娘可知如今江南大旱,灾民遍野?”
“略有耳闻,”梅玉低声道,“店里的老客都说,城外……很不太平。”
“何止不太平!”顾青舟眉宇间凝结起沉郁之色,“是易子而食,路有饿殍!朝廷并非没有拨下赈灾粮款,可如今掌管这笔救命钱粮的藩台李崇李大人,却是个视财如命、纵情声色的蠹虫!他年过五旬,仍广纳姬妾,夜夜笙歌,竟将官仓的粮食死死扣住,只待粮价飞涨,好与奸商从中牟取暴利!”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条理。梅玉听得心头沉重,她对官场龌龊知之甚少,但百姓疾苦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
“顾先生,这等国家大事,我一介民女……”梅玉下意识地想退缩,这浑水太深了。
“姑娘且听我说完,”顾青舟打断她,目光如炬,“我与众友人已尝试过所有正道,上书、陈情,皆石沉大海。那李崇根基深厚,寻常手段动他不得。如今情势危急,每日都有人饿死,我们必须行非常之法,逼他即刻开仓!”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梅玉身上,却并无逼迫,只有冷静的分析:“而姑娘的‘秘制豆浆’,或许正是破局之钥。据顾某观察揣摩,此物性极特殊,最能……撩动心弦,惑乱神智。那李崇本就沉溺酒色,身体虚浮,精神已近亢奋边缘。若他饮下姑娘这碗‘对症’的豆浆,必如干柴遇烈火,理智尽丧,陷入混沌狂躁之境。”
梅玉听到这里,心跳骤然加速,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微发白。
顾青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继续沉稳地说道:“届时,我会以他旧友、名士的身份适时出现。人在极度兴奋、心智失守时,最易受人引导。我可趁他迷乱之际,‘劝’他为保官声、积福德,立刻签发开仓公文。他甚至可能将那迷乱快感,错觉为与我相谈甚欢所致。”
“这……这太冒险了!”梅玉终于忍不住低呼,“若是被他察觉,或是事后反悔追究……”
“这正是关键所在,”顾青舟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声音愈发低沉而清晰,“姑娘细想,第一,李崇只会觉得是豆浆助兴,他自身纵欲所致,绝不会想到有人设计,更不会怀疑到姑娘头上。第二,公文是他亲笔签发,众目睽睽,他事后即便清醒,为了颜面和官声,也绝不敢公然反悔,否则便是自认昏聩失德。第三,此事看似险峻,实则我们藏在暗处,主动权在我。退一万步,即便真有风波,我顾青舟在江南尚有几分薄名,自有办法周旋,定能护得姑娘与梅老爹周全,绝不会让火苗烧到这小店来。”
他条分缕析,将计划的风险与成功的可能性摊开在梅玉面前,没有空泛的承诺,只有冷静的判断和切实的保障。这番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梅玉心头的迷雾和恐惧。
她仔细回味着顾青舟的每一句话,最初的惴惴不安渐渐被一种新的情绪取代。她看着眼前这个书生,他并非凭借秘密来要挟,而是将计划和盘托出,寻求合作;他并非空谈大义,而是周密筹划,连退路都已想好。这份胆识、智慧与担当,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夸夸其谈或畏首畏尾的权贵文人截然不同。
一股莫名的勇气和信任感在她心中升腾。想到那些在饥饿中挣扎的灾民,再对比眼前这位愿意为民请命、甘冒奇险的书生,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顾先生,我明白了。您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快要饿死的百姓。这份胆识,小女子佩服。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配合!”
顾青舟看着她眼中从恐惧到坚定、从戒备到信任的转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由衷的敬意。他郑重地点点头:“好!姑娘深明大义,顾某感激不尽。我们需仔细商议,确保万无一失……”两人便在这静谧的午后,伴着淡淡的豆香,低声细语,将计划的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起来。梅玉甚至主动提出了一些细节上的建议。
数日后,顾青舟的计划悄然启动。他深知蒋侍郎虽有些昏聩,但在苏州士绅中仍有些脸面,且向来以能结交名士为荣。顾青舟便寻了个由头,在一处文人雅集上“偶遇”蒋老爷,言谈间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听闻藩台李大人雅好风物,尤喜探寻市井奇味。蒋公近日推崇备至的梅家豆浆,风味殊绝,何不寻个闲暇,邀李大人一同品鉴?也让李大人见识见识我苏州地灵人杰,市井之中亦有真味。”
蒋老爷一听,正中下怀。既能巴结上官,又能炫耀自己“发现”的美食,更能在顾青舟这等名士面前显示自己的人脉与品味,可谓一举三得。他当即拍着胸脯应承下来,仿佛这主意本就是他的一般。
又过了两日,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蒋老爷果然陪着一位身着赭色暗纹常服、体态微胖、面色略显虚浮的中年官员来到了梅家豆腐坊。那官员眼神略显混浊,但偶尔扫视间仍带着几分久居人上的倨傲与审视,正是江南布政使李崇。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随从。
蒋老爷满面红光,在前引路,声音都比平日洪亮了几分:“李大人,您请看,这便是那梅家豆腐坊了。虽是小店,其秘制豆浆却堪称一绝,连顾青舟顾先生都赞不绝口呢!”他特意点出顾青舟的名字,果然见李崇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梅玉在柜台后早已等候多时,见目标出现,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照顾青舟事先的嘱咐,如常上前招呼,只是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蒋老爷熟门熟路地张罗着:“梅姑娘,快,将你们店里最好的秘制豆浆端上来,让李大人尝尝鲜!”他又转向李崇,谄媚地笑道:“大人,您稍坐,这豆浆需得现调,风味才足。”
李崇微微颔首,目光在店内扫过,带着几分挑剔,最后落在梅玉窈窕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落座。
梅玉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后厨。就在她掀开门帘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顾青舟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店门口,仿佛也是恰巧路过。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梅玉看到顾青舟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眼神沉静而坚定。那一瞬间,梅玉狂跳的心仿佛找到了依靠,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后厨。
门帘落下的瞬间,外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她背靠着微凉土墙,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那颗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心。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只专为今日准备的、小巧的青瓷坛上——那里盛放的,是她今晨天未亮时就精心“采集”、“浓缩”的“精华”,是今日这出大戏的关键“引信”。
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起初是本能般的羞耻与恐惧,为一个姑娘家竟要用如此私密之物去“算计”一位封疆大吏而感到不安。但随即,一股更为强烈的意念压倒了这些情绪。
“哼,”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带着冷峭的弧度,心中暗道,“连那九五之尊、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老儿,不也喝过本姑娘的……‘金津玉液’?如今不过是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又能尊贵到哪里去?”这念头带着几分自嘲,更带着几分被现实磨砺出的、对所谓“贵人”的彻底蔑视。想到蒋老爷那副将洗脚水奉若神明的可笑嘴脸,她心中那点残存的忐忑,竟也化作了些许荒诞的勇气。
紧接着,顾青舟那张清癯而坚定的面孔浮现在她脑海中。他那句“关乎万千人性命”的沉痛话语,他那分析利害时的冷静睿智,他那份甘冒奇险为民请命的担当……这一切,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激起了强烈的共鸣。她虽是小民,却也知善恶,也懂恩仇。如今,有机会亲手参与这惩恶扬善之举,救黎民于水火,她怎能退缩?
“为了顾先生这份信任,为了那些快要饿死的乡亲……”她喃喃低语,眼神逐渐变得清亮而坚定。那不再是少女的羞怯,而是一种近乎战士踏上战场前的决绝。
她不再犹豫,利落地行动起来。取过一只干净的海碗,先是从大桶中舀入大半碗温热的咸豆浆作为基底。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青瓷小坛,揭开盖子,一股极其隐晦、混合着劳作气息与少女特有温香的复杂味道微微散开。她屏住呼吸,将坛中那澄澈而蕴含着她一夜“酝酿”的“金露”,稳稳地倾入豆浆之中,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顾青舟根据李崇体质推测的、“足以乱其神智而又不至立刻引人怀疑”的量。
这还不够。她想起顾青舟嘱咐的“务求效力十足”,心一横,又做了两件事:一是脱下脚上那双已微微潮湿的青布鞋,斜口朝下,用力一拧,将鞋内积蓄的、带着她体温与劳碌印记的微咸汗珠,滴滴答答地挤入碗中;二是走到角落,背过身去,以极快的速度,轻轻咳出两口带着清香的唾津,落入浆内。
她取过竹筷,用力在碗中搅拌,让所有“配料”与豆浆充分交融。乳白的浆液微微荡漾,表面泛起细密的泡沫,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内里蕴含的不寻常力量。她看着这碗精心“炮制”的豆浆,眼神复杂,有决绝,有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更有一种参与义举的、难以言喻的使命感。
当她端着这碗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特饮”走出后厨时,顾青舟已与蒋老爷、李崇见礼寒暄完毕,顺势也坐了下来,笑道:“真是巧了,既然遇上蒋公与李大人,若不嫌弃,容顾某也叨扰一杯清浆如何?”
蒋老爷自然连声说好,李崇见是名满江南的顾青舟,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梅玉将豆浆稳稳放在李崇面前,轻声道:“大人,请用。”然后,她又为顾青舟和蒋老爷端上普通的豆浆。
就在她放下碗,直起身,与顾青舟目光再次接触的刹那,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绝,一种携手共舞于悬崖边缘的紧张,更是一种即将联手愚弄高高在上者的、隐秘而刺激的兴奋。之前的惴惴不安,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转化成了某种共享的、冒险的愉悦。他们仿佛成了共守一个惊天秘密、共演一出精彩大戏的搭档。
李崇并未察觉这无声的交流。他带着几分好奇与矜持,舀起一勺豆浆送入口中。那独特的、极具冲击力的风味瞬间在他口中爆发,不同于他以往品尝过的任何食物,一股燥热之感仿佛顺着喉咙直冲头顶,让他混浊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脸上也迅速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
“唔……此物……”他含糊地赞了一句,竟有些失态地接连喝了好几口,额角微微见汗,呼吸也略显粗重起来。
顾青舟与梅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药力,开始发作了。接下来的舞台,将属于顾青舟。而梅玉知道,她已成功完成了她最关键的一步。她退到一旁,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擂鼓,等待着下一幕的开启。
李崇几口“特制”豆浆下肚,效果立竿见影。只见他原本略显混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有些不正常,脸颊泛着亢奋的红光,额角不断渗出细汗,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他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一股莫名的兴奋与冲动在四肢百骸流窜,理智的堤坝正在被那碗豆浆中蕴含的“火力”迅速冲垮,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迷离与不受控制的贪婪。
顾青舟见时机已到,便凑近几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仿佛为对方着想的表情,低声道:“李大人,您近日为赈灾之事操劳,真是辛苦了。”
李崇正被体内的燥热搅得心烦意乱,闻言挥了挥手,带着几分酒醉般的醺然与不耐:“哼,辛苦?尽是些刁民闹事,烦不胜烦!”
“大人所言极是,”顾青舟顺着他话头,语气愈发推心置腹,“不过,依学生浅见,这灾情若持续下去,恐于大人官声有碍啊。如今朝中耳目众多,若被哪个不开眼的御史参上一本,说大人赈灾不力,以致民怨沸腾,岂不因小失大?”
一旁的蒋老爷虽然也喝了普通豆浆,但脑子还算清醒,隐约觉得顾青舟话里有话,似乎意在开仓,他身为本地乡绅,深知官仓一动牵扯甚广,忍不住插嘴道:“青舟兄,官仓粮秣关系重大,岂能轻动?还需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梅玉如同及时雨般,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按照老配方“调制”的秘制豆浆,轻轻放在蒋老爷面前,柔声道:“蒋老爷,您最爱的那份,火候刚好,快趁热尝尝。”她说话间,目光飞快地与顾青舟碰了一下,那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无声的支持。
蒋老爷一见那碗让他魂牵梦绕的豆浆,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什么官仓、什么计议,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地拿起调羹,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再也无暇他顾。
顾青舟接收到梅玉的眼神,心中一定,对她投去一个微不可察的、饱含感激与默契的目光,随即又转向已然半眯着眼、神态越发迷离的李崇,继续他的“劝说”。
“李大人,学生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顾青舟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您看,这开仓放粮,表面上是安抚灾民,实则是……堵住悠悠众口,保全官声仕途的妙棋啊!此乃其一。”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崇的反应,见其并未反对,便压低了声音,如同分享什么机密般说道:“其二,这放粮之事,操作起来大有可为。您只需稍稍提高些损耗折算,或是将部分陈粮次粮掺入其中,这其中的差价……岂不比死守着仓底那点东西,等着发霉生虫要强得多?风险小,收益快,还能落个‘体恤民艰’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李崇此刻被豆浆和顾青舟的话语双重作用,理智早已涣散,满脑子都是“保官声”、“发财”这几个字在打转。他觉得顾青舟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仿佛是天降下来帮他的贵人。那燥热的身体和亢奋的精神,让他无比渴望立刻抓住这些“好处”。
“妙……妙啊!”李崇猛地一拍大腿,混浊的眼睛里放出光来,舌头都有些打结,“顾先生……真乃……真乃知音!就……就依先生所言!”他只觉得此计甚妙,既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又能中饱私囊,还能博取名声,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里还想得到这背后的凶险和顾青舟的真实目的。
顾青舟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敬:“大人明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不如就请大人此刻便签发一道手谕,学生愿代为奔走,督促府县即刻开仓,也好早日让大人安心,让百姓感念您的恩德。”
已被完全蛊惑的李崇,在极度兴奋与迷乱中,竟真的唤来随从,取出随身携带的便笺和私印,哆哆嗦嗦地写下了同意开仓放粮的指令,并郑重地盖上了印鉴。
顾青舟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笺,小心收好,对着依旧沉浸在“发财梦”和豆浆余韵中的李崇拱了拱手,又与刚刚喝完豆浆、心满意足的蒋老爷道了别,最后目光与梅玉轻轻一碰,传递出“事成”的信号,然后便从容离去。
梅玉看着顾青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又看了看店内兀自兴奋难耐的李崇和一脸餍足的蒋老爷,心中百感交集。她悄悄松了口气,知道无数灾民,或许就因今日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得了一线生机。而她与顾青舟之间,那共同守护的秘密和方才默契的配合,也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自那日李崇签下开仓手谕后,苏州城的空气仿佛都松动了几分。梅玉虽困于豆腐坊内,却也从往来客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城外的景象——官仓终于开了,虽是稀粥,终究是能活命的粮食。她更是多次听闻顾青舟的名字与这赈灾之事紧紧相连,说他如何不辞辛劳,亲自在粥厂协调,如何弹压试图克扣的小吏,如何安抚躁动的灾民。
这些消息,像暖流般浸润着梅玉的心。她站在店门口,望着远处似乎不再那么愁云惨淡的天空,脑海中浮现的是顾青舟那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书生并非空谈之辈,他是真真切切在为那些素不相识的穷苦人奔走。然而,敬佩之余,一丝隐忧也悄然爬上心头:那李崇回过神来,发现并未如顾青舟当初“许诺”的那般发大财,岂会善罢甘休?顾先生又将如何应对?
她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半月后,那熟悉的、令人厌烦的场面再次出现。李崇的轿子又落在了豆腐坊门前,这一次,他并非被蒋老爷引来,而是与顾青舟联袂而至。李崇的脸色比起上次似乎更显虚浮,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渴求,一下轿,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瞟向后厨方向。
“梅姑娘,老规矩,快快上浆!”李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梅玉心中了然,这贪官怕是已然“上瘾”了。她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这一次,她心中少了之前的紧张与挣扎,多了几分冷静甚至是一丝鄙夷的玩弄心态。她一边熟练地“调制”着豆浆,一边冷笑着想:“不是要‘仙露’么?姑娘今日便再多赏你二成!让你这‘功德’沾得更‘透彻’些!”她刻意加大了那份特殊“配料”的比例,务求让这碗豆浆的“效力”更为猛烈。
当她端着那碗看似无异,实则“内涵”更足的豆浆出来时,李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也顾不得烫,便大口饮用起来,脸上迅速涌起满足而亢奋的红潮。
趁着李崇沉浸在豆浆带来的迷幻快感中,梅玉按照与顾青舟事先并无商量、却心照不宣的默契,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崇拜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说道:“李大人,您可真是我们苏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啊!如今城里城外,谁不称颂您开仓放粮的功德?都说您是菩萨心肠,救了我们多少人的性命呢!”她嘴上说着奉承话,眼神里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几分讥诮。
顾青舟立刻在一旁敲起了边鼓,他捋须微笑,语气诚挚无比:“李大人,梅姑娘所言极是。您此番义举,百姓感念在心,这碗豆浆,怕是也沾染了万民的感念之情,故而味道愈发醇厚了吧?此乃民心所向,是百姓对您的爱戴啊!”他巧妙地将豆浆那异常“醇厚”的滋味,归功于所谓的“民心加持”。
李崇此刻正被豆浆和话语双重捧杀,体内燥热涌动,心神荡漾,听得这“救民水火”、“百姓爱戴”的赞誉,又联想到顾青舟将“发财”与“官声”完美结合的那套说辞,只觉得通体舒泰,飘飘欲仙。先前那点因“未能发财”而产生的疑虑,早被这极致的感官享受和虚荣心的满足冲得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顾青舟当初的建议果然高明,这“官声”立起来了,还怕日后没有“发财”的机会吗?
“哈哈,好说,好说!为民做主,乃是本官分内之事!”李崇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又将碗中残浆一饮而尽,只觉得这梅家豆浆,真是愈喝愈有滋味,愈喝愈离不开。
此后,李崇便成了豆腐坊的常客,每隔几日便要借故与顾青舟同来,享用他那碗“承载民心”的“特饮”。梅玉与顾青舟配合愈发默契,一个负责“调味”,一个负责“敲边鼓”,将这贪官摆布得晕头转向。
荒唐的是,或许是因为李崇“积极”赈灾(尽管动机不纯)的“政绩”被某些人看在眼里,又或许是他在别处使了银子,不过两月,吏部文书下达,李崇竟因此番“政绩”被调任他省,升任巡抚!
离任那天,李崇竟还特意绕道来豆腐坊喝了一碗“辞行浆”,对梅玉和顾青舟再三“致谢”,仿佛他这升迁,也有这豆浆的一份功劳。
看着那顶载着昏官远去的官轿,梅玉与顾青舟站在店门前,相视无言。一阵风吹过,卷起些许尘土。梅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诞与释然。顾青舟也微笑着摇头,眼神中带着看透世情的嘲讽与一丝无奈。
“这下好了,”梅玉轻声道,语气复杂,“祸害升了官,不知又要去何处‘造福’百姓了。”
顾青舟淡淡道:“世间事,有时便是如此荒唐。不过,至少此番,苏州的百姓,是因他这昏聩而得以喘息了。”他望向梅玉,目光柔和,“这其中,梅姑娘你功不可没。”
梅玉低下头,脸颊微热,心中却因他这句话而感到无比的温暖与充实。
自那李崇升迁离去后,梅玉与顾青舟之间,因共守那惊天的秘密与携手完成的义举,悄然滋长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亲近。顾青舟成了豆腐坊里最特别的常客,无需借口,不必寒暄,常常在午后客稀时,携一壶清茶或一卷闲书,在临窗的老位置坐下。梅玉则依旧在柜台后忙碌,偶尔抬眼,便能看见他沉静的侧影,心中便觉安稳。
这日午后,天色渐沉,细雨如酥,敲打着窗棂。店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豆香与茶香在湿润的空气里浅浅交融。梅玉擦拭着手中的瓷碗,忽然想起一桩压在心底许久的旧事,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顽皮又忐忑的语气,轻轻唤道:“顾先生……”
顾青舟从书卷中抬起头,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温和一笑:“姑娘有何事,但说无妨。”
梅玉凑近了些,声音细若蚊蚋:“你可知道……那年皇帝老儿南巡,也曾到过我们这小店……”她将自己如何凭借直觉认出那身份尊贵的不速之客,如何因愤懑而决意“款待”,以及后来听闻行在传出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这是她心底最沉重也最荒诞的秘密,此刻向眼前这人全盘托出,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青舟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惊澜,只是眼神渐渐深邃,末了,他轻轻合上书卷,叹道:“姑娘胆识,非常人可及。”他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慨叹,并无半分指责。
见他如此反应,梅玉心头一暖,正待说什么,却见顾青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他也压低了声音,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说起来,顾某当初为了勘破姑娘这豆浆的玄机,可是硬着头皮,喝了不知多少碗那……‘原汁原味’的‘秘制’浆液呢。”他故意在“原汁原味”四字上加了重音,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促狭。
梅玉的脸瞬间飞红,直烧到耳根。她又羞又急,一把抓起手边的干抹布,作势便要丢过去,声音带着娇嗔:“你……你这人!专会取笑人!再这般胡说,仔细我……我往后真在你的碗里多加些‘好料’!”
顾青舟见状,连忙笑着拱手讨饶,身子灵活地往窗边一缩:“姑娘息怒,是在下失言,在下失言!万万不敢了!”笑闹声在静谧的雨店里格外清晰。
雨声渐密,敲打在瓦檐上,淅淅沥沥。梅玉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街景,心中那份潜藏已久的忧虑,如同水底的暗礁,渐渐浮现。她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有些怔忡,轻声问道:“顾先生,我这些时日总在想……若那李崇未曾调任,事后清醒过来,盘算发现非但没捞到银子,反而亏空了官仓,硬要寻你报复,可怎么好?你当初……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曾害怕么?”
顾青舟闻言,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目光变得沉静而坦诚。他转头正视着梅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怕。怎么会不怕?”他微微苦笑,“顾某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一介书生,并非神机妙算、金刚不坏之身。刀斧加身,焉能无惧?”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迷蒙的雨丝,仿佛穿透时光,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只是当时,耳闻目睹皆是饥民哀嚎,每日都有人倒毙路旁。情势迫人,如同烈火焚心,已容不得我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安危。救民于倒悬,是读书人的本分,更是生而为人的良知。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只得闭眼闯上一闯。”他的目光转回梅玉脸上,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至于后果……无非是顾某一人之事。他即便要报复,目标也只会是我,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姑娘这碗豆浆上来。这一点,我尚有几分把握。”
这番毫无粉饰的坦言,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撼动人心。梅玉望着他清癯面庞上那平静却坚毅的神情,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着涌上鼻尖,眼眶微微湿润了。原来他并非无所畏惧,只是在那关键时刻,选择了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这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担当与勇气,让她心中的敬佩如潮水般奔涌,更有一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同藤蔓悄然缠绕心房,越收越紧。
见她怔怔不语,眼波流转间似有晶莹,顾青舟心知触动了她深心,便故意将语气放得轻松,带着几分玩笑意味,打破了这沉凝的气氛:“再者说,谁又能料想到,姑娘那‘秘制豆浆’竟有如此颠倒乾坤的威力?那李崇事后,怕是三魂七魄都被姑娘的‘仙露’勾走了,骨头酥软,心神俱醉,哪里还顾得上盘算那几十万两银子的账目?竟被我们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还自以为得了民心官声。细细想来,倒真是姑娘以无上‘神通’,救了在下一命呢!姑娘那独门‘佐料’,真可谓价值连城,胜过十万雄兵啊!”
“你……你愈发放肆了!”梅玉被他这番歪理邪说逗得破涕为笑,满脸红晕如同晚霞,方才涌起的万千感慨尽数化作了羞意,再也按捺不住,绕出柜台,举起纤纤玉指便作势要打。
顾青舟一边笑着躲闪,一边连连告饶。细雨绵绵,小小的豆腐坊里,却盈满了温暖的笑意与难得的安宁。在这纷扰浊世之中,能得遇如此一人,知她最深藏的秘密,懂她未言的心事,能与她并肩行险义举,亦能在平淡日常中笑谈风生,于梅玉而言,已是命运最慷慨、最珍贵的馈赠。
这日午后,春光透过窗棂,在豆腐坊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顾青舟来得早,店里尚显清静。他见梅玉正俯身擦拭着石磨的沟壑,那专注的侧影在光晕里显得沉静,却似乎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在临窗的老位置坐下,并未立刻取出书卷,目光落在梅玉身上,沉吟片刻,方才温声开口:“梅姑娘,忙中可偷得片刻闲?”
梅玉闻声直起身,见是他,眉眼间自然而然地舒展开一抹浅笑,放下抹布走了过来。“顾先生。”她在柜台后站定,隔着那方被岁月磨得温润的木台望向他。
顾青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台面上轻轻划动,似在斟酌,继而抬眼,目光清明而带着些许深意:“我观蒋侍郎近来,对这豆浆是越发沉溺了。那品评之态,早已超出风雅范畴,倒像是……心魔渐生,神魂俱被这一碗浆液所缚。”他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
听他提起蒋老爷,梅玉唇角那抹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无奈与厌烦。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指腹上细微的纹路,低声道:“先生看得明白。可他终究是官身,爹爹胆子小,我们这小店……我也只能借着那点不为人知的‘手脚’,暗自解气罢了。有时想想,也觉着自己这般行事,既可笑,又憋闷。”
顾青舟将她眉宇间那抹隐忍的郁色看在眼里,心中微动。他身体稍稍前倾,声音压低,如同分享一个只有彼此能懂的密语,眼中却闪烁着睿智而狡黠的光芒:“姑娘这份憋闷,顾某感同身受。既然明面之上动他不得,何不就在这暗处,再送他一场‘造化’,让他自演一出好戏,我们只作壁上观,既替姑娘出了这口恶气,又叫他抓不住任何把柄?”
梅玉倏然抬眼,眸中带着疑问与一丝被挑起的好奇:“先生的意思是?”
“他那般迷恋此中‘真味’,无非是将其奉为某种极致的、源自阴柔之体的享受。”顾青舟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我们便顺水推舟,再为他这‘极致享受’,添上一味料。不过这次,并非姑娘的‘仙露’,而是……”他略作停顿,目光与梅玉相接,确保她领会了那未竟之语,“而是顾某这浊世男儿身所产的‘回龙汤’。将此物悄然混入他的酒中,待他饮下,那滋味必然与他素日迷恋的迥异,其中属于男子的浊气定然令他作呕。他只会以为是酒质有变,或是自己身体不适,断不会想到其他。看他那副欲吐难忍、狼狈不堪的模样,岂不也算是替姑娘稍稍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他永远想不明白缘由,这口闷气,也只能他自己咽下。”
梅玉初闻此言,惊得眼眸圆睁,脸颊瞬间飞红,几乎要惊呼出声。这主意……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过离经叛道!竟要用……用那种污秽之物……她的心怦怦直跳,指尖都有些发凉。
然而,震惊之余,蒋老爷平日那副自命风流、实则令人作呕的纠缠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份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与愤懑,此刻竟像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宣泄口。她偷偷抬眼,见顾青舟神色坦然从容,目光清正,并无半分猥琐之意,仿佛只是在策划一场兵不血刃的智斗。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奇异地安抚了她初时的慌乱。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那蒋老儿平日装得道貌岸然,内里却如此不堪,顾先生这般人物的,那蒋老贼也只配喝他的……这般去‘款待’老贼,倒像是用清泉去泼洒淤泥,算不得玷污,反倒是‘抬举’了他呢!”这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诞的羞意,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挑战禁忌的刺激感。
她感到耳根滚烫,目光游移着不敢与顾青舟对视,落在柜台木纹深处,声音细若蚊吟,却带着下定决心的微颤:“先生此法……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过,若能亲眼见他出一次洋相,又抓不到我们半点错处……似乎……似乎也值得一试。”
见她应允,顾青舟眼中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那是一种心意相通、携手游走于规则边缘的默契与快意。两人隔着柜台,虽未再多言,却已心照不宣。一场旨在暗中警恶惩奸、离经叛道却又无迹可寻的戏谑之局,就在这春光摇曳的午后,于无声处悄然落定。空气中,仿佛也弥漫开一种即将共享秘密、目睹虚伪者出丑的、隐秘而畅快的期待。
一日阳光正好,顾青舟果真抱着一小坛酒,踩着蒋老爷每日必到的时辰,踱进了梅家豆腐坊。巧的是,那自诩窥破秘方、常来“验证”的柳文渊竟也在座。
“蒋公,柳兄,真是巧遇。”顾青舟含笑招呼,将酒坛置于桌上,“前日偶得闲暇,试以元大昌冬酿为基,添了几味温补药材,自酿了此酒。今日既遇二位,正好请方家品鉴指教。”
蒋老爷闻言,立时眉开眼笑:“青舟兄亲酿,必是佳品!老夫定要好好尝尝。”柳文渊虽面上矜持,微微颔首,眼神却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酒坛,他素来不服顾青舟,此刻心底既存了挑剔之意,又难掩对这“名士手酿”的好奇。
顾青舟便对梅玉道:“梅姑娘,劳烦取三只锡壶,将此酒烫热了来。”
梅玉应声,心跳悄然加速。她取来三只一模一样的锡壶,其中两只早就加了“料”——她在后厨,已然将实现贮在小瓷瓶中、属于自己的“金浆玉醴”,倾倒入属于蒋老爷与柳文渊的壶中。此时纤纤玉指执壶,当面将清冽酒液注入三只酒壶,放在温水中烫热。想到蒋柳二人即将把这污秽之物奉若琼浆,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酒烫好送上,热气氤氲。蒋老爷迫不及待斟满一杯,甫一入口,眼睛便亮了起来!那酒液温热,药香与酒香交融之下,一股他极其熟悉、魂牵梦绕的、难以言喻的醇厚“底韵”悄然弥漫开来,比平日豆浆中所尝更为直接浓烈。他只觉得一股暖流直冲四肢百骸,通体舒泰,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妙!妙极!”蒋老爷击节赞叹,满面红光,“青舟兄真乃识味知音!此酒温润醇厚,余韵悠长,更有一股……一股难以言传的天地精华之气,实乃酒中神品!”他这“天地精华”四字,听得一旁的梅玉险些笑出声,忙用力抿住嘴唇。
柳文渊也将信将疑地品了一口。那独特的“风味”同样击中了他的味蕾,确实……非同凡响。他心中不得不承认此酒别具一格,但见蒋老爷如此盛赞顾青舟,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他勉强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刻意的淡然:“嗯,尚可。顾兄巧思,只是这药味略重,掩了冬酿本来的清冽。”嘴上挑剔,手却不自觉地又去斟了一杯。
顾青舟将二人反应尽收眼底,只谦和一笑:“蒋公过誉,柳兄指点的是。”他顺势道,“既有佳酿,不可无诗。待学生即席一首,以记今日雅集。”说罢,便铺纸研墨,沉吟起来。
店内一时安静,只闻墨条研磨的细微声响。片刻,顾青舟挥毫泼墨,一首七言长诗跃然纸上:
《梅坊品浆即事》
玉屑磨云转月轮,金波沸雪出蓬门。
朱衣频顾非因味,鹤氅常临岂为醇?
暗沁灵泉通紫府,潜移真息动玄根。
升平漫道笙歌沸,且看鸿儒饮露恩。
此诗表面写豆浆坊热闹,朱衣(指蒋老爷)鹤氅(指柳文渊等文人)常来是因豆浆美味,衬托盛世太平。实则“灵泉”、“真息”、“露恩”等词,皆暗喻梅玉所赐“金液”,讥讽蒋老爷等人沉迷的实乃此物,却自以为风雅。蒋老爷摇头晃脑品评,连说“青舟兄高才!”柳文渊虽看出诗中似有深意,一时却难尽解,只默然不语。
作诗颇费功夫,壶中酒温渐退。顾青舟道:“酒凉味减,梅姑娘,有劳再温一次。”说罢,他亦起身,“两位稍坐,学生告罪片刻。”他确是去净手,神色坦然。
梅玉端起三只酒壶,心跳更快了些。她随至后院,与顾青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顾青舟从她手中接过属于蒋老爷和柳文渊的那两只壶,低语:“给我。”梅玉将壶递过,指尖与他微触,一股奇异的战栗感掠过脊背。
顾青舟拿着壶走向更僻静的角落。梅玉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他背转身,解开衣带,往那两只壶中注入“元阳臊汤”的情景……这想象让她脸颊瞬间滚烫,心如鹿撞,一股混合着极度羞耻与挑战禁忌的兴奋感攫住了她。她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
不多时,顾青舟返回,将两只壶递还。他摇晃均匀,酒液恰好恢复到原先的量,看不出任何异样。递壶时,他低声打趣,眼中闪着戏谑的光:“梅姑娘,千万仔细,莫要弄混了。若是错给了在下,那我可要‘自食其果’了。”
梅玉脸颊绯红,强自镇定地哼了一声,故意嗔道:“哼,那可说不准,若是不小心,顾先生您就自求多福吧!”说罢,忍住几乎要溢出的笑意,端着这两壶已然集“阴阳之粹”的酒,转身去重新加热。
酒再烫过,热气重新袅袅升起。蒋老爷兴致勃勃地再次斟满,举杯便饮。然而这一次,酒刚入喉,他的眉头便紧紧皱起!一股突兀的、属于男性的腥臊气味,与他迷恋的那股“仙露”芬芳诡异混合,形成一种难以忍受的怪味,直冲脑门,令他喉头一阵剧烈的翻涌。
“噗——咳咳!”他险些当场吐出,强忍着咽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酒……这酒味道怎地……变得如此……怪诞?”
柳文渊也几乎同时变了脸色。他喝下的酒,那股陌生的浊气更为明显,不仅恶心,更让他潜意识里产生一种莫名的、仿佛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脸色铁青,比蒋老爷还要难堪。
顾青舟故作讶异,端起自己面前干净的那壶,倒了一杯尝了尝:“没有啊?学生觉得此番烫过,酒性更显醇和。想是二位已饮数杯,酒意上涌,味觉稍异吧?老人家与柳兄都不宜过量,不如就此停杯,改日再聚?”
蒋老爷将信将疑,可鼻尖萦绕的壶口酒气中,除了那令他作呕的怪味,竟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他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仙露”气息。这气息如同魔咒,拉扯着他。他皱着眉,看着杯中物,犹豫再三,终究抵不过那深入骨髓的“瘾头”,竟又硬着头皮,屏住呼吸,一连灌了好几杯,那表情痛苦又扭曲。
柳文渊则是一阵更猛烈的反胃,那股受辱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俯身,“哇”地一声大吐起来,狼狈不堪。
蒋老爷见柳文渊如此,自己强压下的恶心也再也控制不住,紧随其后,吐得一塌糊涂,涕泪横流。
顾青舟连忙上前,一脸“关切”与“愧疚”:“哎呀呀!都是晚生不好,不该让二位贪杯!果然不该过量,晚生有罪,有罪啊!”
蒋、柳二人吐得头晕眼花,满面羞惭,哪里还有颜面停留?在顾青舟“殷勤”的搀扶和随从的帮助下,悻悻然狼狈离去。
待那二人身影消失,顾青舟与梅玉回到空无一人的店中。对视片刻,想起蒋老爷那“识味知音”的赞叹,想起柳文渊那副仿佛受了奇耻大辱的呕吐模样,再想到这背后惊世骇俗的真相,两人再也忍不住,一同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畅快淋漓,充满了携手挑战礼教、戏耍伪君子于股掌之间的肆意与快慰,在这午后静谧的阳光里,久久回荡,驱散了往日所有的憋闷与阴霾。
时光流转,苏州城议论的焦点,渐渐落在了一桩颇为特别的婚事上——名动江南的才子顾青舟,竟不顾世俗眼光,以举人之身,正式迎娶了梅家豆腐坊的平民女子梅玉。市井之间,有人赞叹顾青舟不拘礼法,有名士风流;也有人暗中讥讽,揣测梅玉用了何种手段高攀。更有那好事者,将他们比作当垆卖酒的卓文君与相伴涤器的司马相如,倒也为这段姻缘平添了几分风雅趣谈。
蒋老爷听闻此事,心中百味杂陈,很不是滋味。他垂涎梅玉已久,眼见这朵带刺的娇花名花有主,且所嫁之人还是自己平日刻意结交的名士,那股憋闷与失落难以言喻。然而,他终究自恃身份,心底里总觉得梅玉再美,也不过是市井女子,可供赏玩却不足以认真对待,更犯不上为此与顾青舟这样的名士生出嫌隙。加之顾青舟诗名卓著,在士林中声望极高,蒋老爷纵然心有芥蒂,也不敢轻易表露,反而更要做出豁达姿态。再者,不知为何,每每面对梅玉,尤其是她那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神,蒋老爷心底总会莫名泛起一股心虚气短。
于是,蒋老爷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时常以顾青舟夫妇的“忘年交”自居,着意攀交。逢年过节,必下帖子请顾青舟过府宴饮。他那门槛颇高的府邸,对顾青舟却总是敞开。顾青舟倒也坦然,一派书生本色,去了便是从容应对,毫不拘束。他也从不空手,每次总会带上两包梅玉亲手制作的精致点心。蒋府的下人间流传,老爷对这点心看得极重,从来都是独自在书房细细享用,至多分给他那最宠爱的幼子几块,若有其他子女胆敢偷尝,必遭严斥。至于这点心里是否又添了什么独门的“秘料”,便只有顾青舟夫妇心中了然了。
顾青舟身为举人,本可享有免役免税的特权。按当时风气,寻常百姓若将田产投献到举人名下,便可逃避官府税赋,举人则从中收取“孝敬”,这是一条寻常的生财之道。普天之下,据说唯有前朝的海瑞海刚峰不受此贿,而顾青舟竟也一般耿介。他只为同宗几个实在贫苦的堂兄弟办理了免税,且分文不取,除此之外,一概拒绝。婚前他一人饱全家不饿,尚可靠卖文换酒、友人接济度日;婚后虽多了家室之累,竟也依旧清贫自守,反而靠着妻子那独特的“秘制”豆浆与点心,日子过得比婚前还要宽裕些许。梅玉每思及此,看着丈夫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心中便涌起无限的敬重与怜爱。
蒋老爷年事渐高,却雷打不动,依旧是梅家豆腐坊每日最早的客人之一。梅玉嫁为人妇后,有夫君在旁支持,加之夫妻二人志趣相投,行事越发不拘一格。她倒也“不负”蒋老爷这位老主顾的“厚爱”,那“秘制”的方子不断“推陈出新”——诸如梅玉浣洗月事带的清水,夫妻亲密后用以洁身的汤浴之水……但凡能想到的“源头活水”,都被她仔细收集起来,不是悄然融入每日的秘制豆浆,便是精心调入专程“孝敬”蒋老爷的糕点之中,总归最后都妥帖地进了那位老侍郎的肠胃。
有一次,夫妻夜话,梅玉倚在顾青舟身旁,忽然轻笑出声,低语道:“说来也奇,这十年来,我屋里那承接污物的金漆净桶都换过两只了,可那年过古稀的蒋老大人,饮用了这许多‘精华’,身子骨倒真是……颇为‘经久耐用’呢!”
顾青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与妻子相视大笑。这般戏谑之语,将蒋老爷、柳文渊等人的窘态当作闺房之乐的谈资,成了夫妇二人之间独有的情趣,也为他们清贫却意趣盎然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谐趣。
新婚之夜,红烛高烧,锦帐低垂。映得新房内一片暖融。大红的喜字还鲜艳地贴在窗上,梅玉已卸了钗环,正对镜梳理那如瀑青丝,顾青舟从身后接过犀角梳,指尖温柔地穿过她如云青丝。
"娘子可知,"他望着镜中那双流转的眸子,"为夫今日去书铺,见坊间新刻的《甘露赋注疏》,竟将蒋公那篇酸文奉为养生圭臬。"
梅玉嗤笑一声,夺回梳子:"可是又添了什么新注?"
"注云'幽兰含露,虚室生甘'。"顾青舟俯身环住她,下巴轻抵香肩,"若教那些学究知道,他们奉若珍宝的'清露',实则是娘子这般……"他故意停顿,指尖划过她寝衣领口,"……怒放牡丹上的朝露,怕是要捶胸顿足。"
"贫嘴!"梅玉反手用梳子轻敲他手背,眼波却漾起笑意,"依妾身说,该往那注疏里添一句——欲识真味,当效蒋公饮溺。"
顾青舟放声大笑,将妻子转过来面对自己:"好主意!不过……"他忽然正色,"为夫倒想看看,当那老贼有一天知晓自己十几年来顶礼膜拜的,竟是娘子最私密之物时,该是何等精彩表情。"
他执起她的手,在掌心轻轻画圈:"想象一下——他大口啜饮咱们的秘制豆浆,先嗅到的是豆香,接着是……"声音渐低,带着诗意的残酷,"……是娘子足下甘露的芬芳,最后才是娘子那一泓甘泉的暖香。这时或你或我,就凑在他耳边告诉他,恁久以来他究竟喝的是都是什么。让这三重香气裹着真相,会像慢火般灼烧他每一寸虚伪。"
梅玉被他描绘的场景引得轻笑,却故意嗔道:"相公如今倒会作践人,把妾身说得像什么似的。"
"在为夫眼中,娘子本是瑶台仙品。"顾青舟执起她一缕发丝轻嗅,"是那老贼自甘堕落,偏要把秽物琼当浆来拜。"他忽然灵光乍现,"说来有趣,他平日总夸娘子'清水出芙蓉',可曾想过自己饮的便是那'清水'?"
"呸!"梅玉羞得去捂他的嘴,"越说越不像话了!"
顾青舟忽然放开梅玉的纤腰,俯身执起她一只玉足,捧到眼前细看。梅玉羞得往回缩,却被他轻轻握住脚踝。
"莫动,"他眼中带着探究的笑意,"为夫正在琢磨,蒋公那般人物,为何会对这‘玉莲’上凝结的甘露念念不忘。"
梅玉轻啐一口:"呸!越发不学好了,跟那老厌物一般恶心!"
顾青舟却不理会,竟当真低头在那纤巧的足背上落下一吻,随即抬眼笑道:"古人云'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又说'屐上足如霜'。为夫今日方知,这般清辉,确实值得吟咏。"
"少来这套酸文假醋!"梅玉伸指戳他额头,眼中却漾着蜜意,"若是蒋老爷他们说这些,我恨不得再给他们多加半泡尿。可偏偏从你口中说出来……"她声音渐低,带着几分困惑的甜蜜,"怎么就甜到心里去了?"
她顺势偎进他怀中,指尖在他胸前画着圈:"你可知道,那日你同我说要用'回龙汤'作弄蒋老爷时,我先是羞得不行,可转念一想——"她抬起明亮的眸子,"像你这般风光霁月的君子,那老贼连尝你的尿都不配,那都是抬举了他。"
顾青舟闻言一震,尚未开口,梅玉又红着脸低语:"那日递酒壶给你时,我自然能想到你是如何……往壶中注入'回龙汤'的。可奇怪的是,我非但不觉得羞耻,反倒暗暗确信——"她忽然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总有一天,你那注水的物事,必定是专属于我的……"
这番话大胆得惊世骇俗,顾青舟却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胸臆。他猛地将妻子拥入怀中,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玉儿……你可知你这话,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更动人心魄?"
"因为我爱的,本就是你这般敢以'污秽'涤荡尘世的真君子。"梅玉依偎在他胸前,轻声笑道,"蒋老爷之流视若珍宝的,不过是我们身子里的脏东西。而你和我身上——"她主动吻上他的唇,"最脏的东西,也比他们的'风雅'干净千倍。"
顾青舟任由她为所欲为,眼中满是沉醉。他向来爱极了她这份离经叛道的胆识,此刻见她将日间戏弄权贵的狡黠尽数化作床笫间的万种风情,更是心旌摇曳。
"玉儿……"他轻唤她的名,声音沙哑,"你可知,你最让为夫沉迷的,便是这般……睥睨世俗的锋芒?"
梅玉轻笑,俯身在他耳畔低语:"那相公可知,妾身最爱的,便是你这般……甘愿被我这'锋芒'所伤的痴态?"
红烛噼啪,罗帐内春光乍泄。这对新人将白日的讥讽笑骂尽数化作枕畔的绵绵情话,将惩戒恶徒的正义之举与闺房之乐完美相融。在这方寸天地间,他们既是惩奸除恶的同谋,更是灵肉相契的知己,他们以彼此的身体为纸笺,将世人不敢言、不敢行之事,写成了一篇篇嘲讽虚伪的檄文——原来真心相许之人,连最“不堪”的念头,都能化作彼此间最私密的情趣。
这一日,梅家豆腐坊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此人高鼻深目,头缠白布,一身异域香料气息浓得化不开,正是常往来于海上丝路的大食商人阿卜杜勒。他通过通译,指着那“秘制豆浆”,眼神发亮,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
通译擦着汗解释:“阿卜杜勒先生说,这饮品的香气层次之丰,是他生平仅见。前调是……是阳光与汗水的咸鲜,中调有处子暖香,后调……后调更是深邃,带着一种生命本源的……力量。他愿出重金,请教这香料的配方。”
梅玉在后厨听得真切,与顾青舟对视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顾青舟上前,彬彬有礼地回绝:“此乃家传秘方,恕不外传。”
阿卜杜勒不肯放弃,竟在店里盘桓数日,日日来饮,每次喝完都闭目摇头,喃喃自语,仿佛在品味什么绝世珍酿。他带来的那个银质小香炉,不时飘出乳香没药的气息,与店里的豆香、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秘制”风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顾先生,”阿卜杜勒通过通译,语气无比诚恳,“此物风味独特,若能运回故土,必能风靡宫廷!请务必卖我一批,价钱好商量!”
顾青舟被他缠得无法,又见这胡商确实痴迷于“味”本身,并无蒋老爷之流的龌龊心思,便与梅玉商议。梅玉啐道:“这如何使得?这东西……这东西怎能长途贩运?还不馊了臭了!”
顾青舟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豆浆不行,但……别的东西或许可以。”他看向阿卜杜勒带来的几大桶作为礼物的西域葡萄美酒,“他不是爱那‘风味’么?咱们便依样画葫芦,给他造一批‘东方神酿’!”
于是,夫妇二人关起门来,将那些琥珀色的葡萄酒一一开封。梅玉看着满屋的酒桶,脸上飞红,嗔道:“这……这得要多少‘原料’才够?”
顾青舟笑着揽住她:“娘子莫忧,咱们这是……嗯,‘点石成金’。”过程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只见一桶桶美酒被重新密封,贴上了顾青舟亲笔题写的“东方琼浆”红纸标签。
阿卜杜勒见到这批特酿,欣喜若狂,付了远超酒价本身的重金,千恩万谢地运走了。他严格按照顾青舟“避光、阴凉”的嘱咐,将这些酒妥善运回了大食。
据说,此酒后来果真通过阿卜杜勒的渠道,流入了苏丹与帕夏们的宫廷。那迥异于葡萄酒、亦不同于任何已知香料的复杂气息,带着一丝神秘东方的诱惑,迅速征服了那些王公贵胄的味蕾。他们将其誉为“来自丝绸与瓷器国度的生命之泉”,价比黄金。
遥远的苏州乡下,顾青舟偶尔从过往商旅口中听闻这个传说,便会与梅玉相视一笑。梅玉有时会倚着门框,望着西方天际的流云,想象着那些裹着头巾的君王贵族,高举镶嵌宝石的酒杯,陶醉地品尝着那“东方琼浆”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说,”她回头,眼波流转地问丈夫,“要是那些苏丹、帕夏们知道,他们花重金竞相追逐的‘生命之泉’,源头竟是……竟是你我这般‘炮制’出来的,会作何感想?”
顾青舟执起她的手,悠然笑道:“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只会赞叹东方秘术的神奇,一如蒋公当年。这世间许多被奉上神坛的‘珍品’,究其根源,或许都藏着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重要的是……”他握紧她的手,“这秘密握在谁手中,又为何而用。”
阳光洒在院落里,照着新磨的豆浆。那些远销海外的“东方琼浆”,成了夫妇二人又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也为这豆腐坊的传奇,添上了一笔带着异域风情的、荒诞而又意味深长的注脚。
又一日,梅家豆腐坊里来了一位气质清癯的中年文士。他衣着朴素,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此人拣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只要了一碗秘制豆浆。
他,便是刚从太医院辞官南下的温太医。宫中御体骤崩,他作为最后请脉的太医之一,心头疑云密布,却慑于天威难测,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得辞官远遁,暗中查访。
当梅玉将豆浆端上时,温太医只端起碗,凑近唇边浅浅一啜。随即,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便将碗轻轻放下,再未碰第二口。
恰在此时,蒋老爷与几位乡绅步入店中,一眼认出这位昔日的“神医国手”,立刻围拢上来,谄媚之声不绝于耳。蒋老爷更是得意地炫耀起自己日日饮用此浆的“养生心得”。
温太医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众人,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并不接蒋老爷的话茬,反而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黄帝内经》有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他引了一句医家经典,随即话锋一转,竟旁征博引,从《神农本草》谈到《禹贡》,又从《周易》扯到《山海经》,言辞古奥,逻辑迂回。核心意思却只有一个——似他这般“内息已臻化境”之人,饮此“至阴之物”反损真元;而蒋老爷等诸位,因“俗务缠身,五内俱焚”,正需借此“阴柔之质”以“调和鼎鼐,泻其虚火”,故而多饮大有裨益。
他这番云山雾罩、似褒实贬的“高论”,听得蒋老爷等人晕头转向,虽觉有些不对劲,但出于对“太医”权威的敬畏,反而更加确信此物之神效,连连称是。
唯有在一旁静听的顾青舟,心中凛然。他素来也涉猎医书,立刻听出温太医那些看似玄虚的词语背后,暗指的都是人体体液代谢、阴阳平衡之理,分明已窥破了豆浆中“秘料”的实质!更妙的是,他竟以此等方式,当面将蒋老爷等人暗讽为需要“秽物”清火的浊质之躯。
顾青舟心下佩服,待蒋老爷等人走后,便主动上前与温太医攀谈。三言两语之间,彼此已知是同道中人。自此,温太医便成了豆腐坊的常客,与顾青舟时而对饮清茶,品评诗文,更多时候则是一同冷眼旁观,以犀利言辞剥开那些权贵名士的虚伪画皮。
一日,温太医与顾青舟对坐,忽而望向窗外渐起的闷热天气,意味深长地道:“顾兄,观近日天象,燥气升腾,恐生郁结。依愚弟之见,那些官宦乡绅的碗里……宜加兄台之‘秋石’为引。”
顾青舟闻言,顿时面红耳赤,窘迫不已。“秋石”乃人中白之雅称,这提议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温太医却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讥诮:“天气有变,则人心浮动,虚火妄行。该给这帮利欲熏心之辈,好好清清肠胃,降降那无名邪火了。”
顾青舟知他洞察世情,所言必有其理,虽觉尴尬,还是硬着头皮与梅玉商议。梅玉听后,先是愕然,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接下来好些天,都没少借此调戏自家相公。
是夜,红烛高照,梅玉将顾青舟逼至厨房角落,背脊轻贴着微凉的土墙。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相公,”她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温先生既开了金口,这‘秋石’之引,今夜便需采集了。”说着,她竟将平日里盛豆浆的青瓷小碗塞进顾青舟手中,自己却好整以暇地往墙边一靠,抱着双臂,“妾身就在这儿瞧着,免得相公……偷工减料。”
顾青舟顿时面红过耳,握着瓷碗的手都有些发颤:“玉儿!这……这成何体统!你……你快转过身去!”
梅玉却噗嗤一笑,非但不转身,反而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在他身前,仰着脸看他窘迫的模样:“怎的?蒋老爷他们都喝得,我这调配之人反倒看不得源头了?”她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快点,我数到三,一、二……”
顾青舟被她逼得无法,又见她灯下娇颜因促狭而格外明媚,心头那份羞窘里竟渗出一丝奇异的甜。他咬了咬牙,侧过身去,声音几不可闻:“你……你闭眼……”
“偏不!”梅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目光灼灼,竟是真要“监工”。
就在顾青舟万分艰难、准备依言而行之际,一只温软的柔荑忽然覆上他持碗的手,惊得他浑身一颤,险些将碗摔了。
“相公莫慌,”梅玉的声音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指尖竟不安分地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圈,“‘工具’……可得托稳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工具”二字说得百转千回,羞得顾青舟耳根都要滴出血来。
她并不进一步动作,只是这般若有似无地撩拨着,欣赏着自家素来从容的举人老爷此刻面红耳赤、羞愤欲绝却又无可奈何的动人神态。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监工”得心满意足了,她才轻笑一声,收回手。
“好啦,”她忽然踮起脚尖,在那滚烫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清脆的吻,眼波柔媚得能滴出水来,“奖励我的乖相公……”
顾青舟怔在原地,手中瓷碗微温,脸颊上被她吻过的地方更是灼热。他看着妻子巧笑倩兮的模样,那满腔的羞窘忽然化作了无奈的宠溺与一丝隐秘的、被这般“欺负”的愉悦。他摇了摇头,叹道:“你啊……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梅玉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声音里满是甜腻的得意:“那相公喜不喜欢你这魔星?”
果然,不久后天气异常,春寒连着夏旱,农时大乱,江南眼看又是一场饥荒。恰逢此时朝廷权力更迭,苏州城内的蒋老爷等官僚乡绅,有的想借机钻营往上爬,有的则谋划在即将到来的平籴赈济中大捞一笔,个个心浮气躁,欲望如同野火般蔓延。
他们再来喝豆浆时,虽觉碗中似乎多了一丝以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涩味与浊气,但正值心神不宁之际,也无暇细细分辨,加之其中属于梅玉的那份独特“底韵”依旧勾着他们的瘾头,便都囫囵吞下。说也奇怪,饮后竟真的觉得腹中些许不适,食欲减退,那股急于钻营、发国难财的燥热竟也随之冷却了几分,得以在纷乱中暂保一丝清明,度过了那段非常时期后,精神反倒比以往更加健旺了些。
经此一事,顾青舟对温太医的医术与识见佩服得五体投地。
温太医却只是淡然摇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叹道:“顾兄过誉了。万物皆可为药,砒霜尚能治病,何况他物?只是这世道,浊物也只合用来医治这些浊人。”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郁,“然则,人尚可治,国病难医,又岂是这等微末之‘药’所能医治的?说到底,还是嫂夫人当年误打误撞给先帝下的那一剂‘猛药’,歪打正着,反倒涤荡了些许这世间的腐朽之气。”温太医绷着脸,“先帝”二字说得格外恭敬,联想起这“猛药”究竟有多么大不敬,终于让顾青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罢,确实一阵无奈。两人默然对坐,茶香袅袅中,只余下对这荒唐世道的无尽慨叹。
寒来暑往,又是十多个春秋。顾青舟与梅玉已育有一个女儿。那昔日引得浮浪子弟趋之若鹜的秘制豆浆,早已成了苏州城的一段旧闻。梅玉人到中年,嫁人生育后,身体自然不似豆蔻少女时那般洁净,身上难免添了些妇人气息。再做那秘制豆浆,味道便过于浓重了些。头几年还靠着多加清水煮沸来支撑门面,近一两年来,连顾青舟夫妇自己都觉得这般行事“不当人子”,索性关了豆腐坊的生意,用积攒的银钱在乡下置办了几十亩水田,奉养着年迈的梅老爹,过起了平静的田舍生活。苏州城的纨绔们倒也阴差阳错地免了这“花钱买罪受”的一劫,只是他们自己还时常惋惜,觉得少了一样无可替代的“口福”。
然而,外间世道却不甚太平,连年灾荒,民生凋敝。那蒋老爷却趁此天灾,利用其势力,重利盘剥,大肆兼并乡民田产,手段狠辣,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顾青舟虽隐居乡野,闻此恶行,时常忧愤难平,对着窗外萧疏的田野叹息。
梅玉见丈夫如此,心中疼惜,更忆起蒋老爷昔日种种不堪。她思忖良久,一日夜里,对顾青舟正色道:“那老匹夫作恶多端,留他在世,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不如……我们便替天行道,除了这一害。”
顾青舟闻言,目光一凝,看向妻子。梅玉便道:“他既那般迷恋……我那点儿东西,我们不如便再送他一瓶‘原浆’,在其中加些不合君臣的药料……”。
顾青舟乍听之下,心中大惊。可转念思忖片刻,却郑重摇头道:“不可。他若喝了毒酒暴毙,他家中有家人,官府有仵作。总会验出蛛丝马迹。唯有让他自取灭亡……”
梅玉疑惑道:“如何让他自取灭亡?”
顾青舟沉吟片刻道:“那老匹夫年过古稀,身子早已是朽木枯株,偏又对你那……腹中‘小水’刻骨迷恋。我若送去,他必饮无疑。此物于他无异于大热之药,他骤饮未经稀释的‘纯酿’,我再以真相告知,以此刻骨羞辱勾起他那下贱脾性,他必如历史上那些服食金丹燥药的昏君,亢奋过度,阳脱而亡。如此全靠好娘子身子余沥的一番‘滋味’,就取了他狗命,岂不快意?”
梅玉仍有些担忧:“这终究——不稳妥。若他饮后不死,恼羞成怒,对你痛杀下手,更报复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顾青舟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额头与她相抵,四目相对,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几分邪气却又无比笃定的笑容:“所以,我会许他……隔日再送一瓶。他抵不住这诱惑的……”
他忽然将妻子拦腰抱起,惊得她低呼一声,“你、你放我下来!”双臂却本能地环住他的脖颈。
顾青舟自然不肯放,他一边抱着妻子走向内室,一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淫靡与戏谑:“反正……”声音压得更低,促狭之意更甚,“这东西,我的好娘子……有的是……”
梅玉虽已为人母,听得丈夫如此露骨的调笑,仍是羞得嘤咛一声,粉拳捶在他肩上:“你好坏!净会说这些浑话!”
顾青舟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却不松开,反而俯身逼近,吻着她的耳垂低语:“为夫说的可是正经事。我的好娘子是天上的仙子,当年一泡尿能救他的命,如今自然也能收他的命。”他故意在“尿”字上加重了语气,看着妻子羞恼的模样,低笑出声。
梅玉被他环在臂弯之中,又羞又急:“你、你真是……越发不正经了!”顾青舟下巴轻蹭她散落的青丝,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只家中用的粗瓷盏,还是当年开店所用呢。
"好娘子,"他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涎着脸凑近,"让为夫也学学那年夏日中暑的蒋公,见识见识这未经稀释的这'真味'如何?"
梅玉微微一怔。若换作世上任何男子提出这般要求,她定会觉得龌龊难当。可眼前人促狭的笑容,只让她心头泛起蜜糖般的甜。她佯嗔着去推他手腕:"胡闹!快拿走……"
顾青舟揽着她的臂弯反而收紧,另一手将瓷盏稳稳托在她身前:"娘子莫慌,为夫只是想亲自感受……"他故意压低嗓音,"……这菩提甘露是如何落凡尘的。"
"你……你转过身去!"梅玉羞得连脖颈都泛起粉色,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慌乱。
"那怎么成?"顾青舟轻笑,指尖在她腰间轻轻一点,"蒋公若知他奉若神明的仙露,连落盏的声响都无人聆听,岂不辜负了他十几年虔诚?"
梅玉被他这般无赖话气得发笑,又挣脱不得,只得闭目咬牙。温热的水流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她羞得将脸埋进丈夫臂弯,连呼吸都屏住了。
待声响歇止,她抢过瓷盏放在妆台上,颊染榴花,声音闷闷:"到底是年岁不饶人……这气味,连自己闻着都恶心。"
顾青舟接过瓷盏,却低头轻嗅,随即朗声大笑:"娘子过谦了!有人给他那《甘露赋》写注,什么'幽兰含露,虚室生甘'云云,说的可不正是这个?对他而言,此物正当其时!怕是比当年更具诱惑!"说罢,在梅玉惊愕的目光中,他竟真的俯首啜饮一口,神态自若如品香茗。
"你!"梅玉又惊又羞,粉拳落在他肩上,"作死!愈发不成体统了!怎的这般不学好!"
"为夫这是替蒋公试菜。"顾青舟将妻子搂回怀中,指尖摩挲着她的小腹,"那些男人做梦也只敢贪恋此处产出的俗物,却不知……"他声音陡然转沉,"这里每一寸,都只属于顾某。"
这般刻意的放肆,反倒激起了梅玉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她忽然夺过瓷盏放下,转身将丈夫推开,教他坐在床沿上,自己反而贴过去跨坐在他膝头,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既然相公这般识味……"玉指轻点他唇瓣,"可知此水只是臣药,要送那老厌物的命,还缺最要紧的一味君药?"
顾青舟眉毛一挑,未及答话。她已俯身在他耳畔,吐息如兰:"那最醇的'花蜜',须得……举人老爷亲自来采。"
顾青舟被她大胆的言辞惊得怔住,随即低笑出声,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娘子如今越发……”
“越发什么?”梅玉忽然伸指挑起顾青舟下巴,青丝如瀑垂落,眼眸亮得惊人。她俯身逼近丈夫,鼻尖几乎相触,“相公莫非忘了?当年在豆腐坊,是谁出主意让藩台大人喝下我的尿?是谁用那回龙汤作弄人?”她每问一句,指尖便在他胸口轻轻一戳,“如今不过是要相公出些力,帮那蒋公从妾身这里榨些汁水,相公倒嫌我大胆了?”
顾青舟望着妻子绯红的双颊,听着这大胆的诱惑,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那个在灶间拧着布袜的倔强少女,那个往豆浆桶里啐唾沫的泼辣丫头,那个在权贵面前谈笑自若的豆腐西施。他喉结微动,猛地将人搂进怀里:“我怎会嫌?我爱的便是娘子这般……”他在她耳畔低语,“离经叛道的模样。”
梅玉被他灼热的气息烫得身子发软,却偏要强撑着气势。她伸手扯开他衣带,学着他平日调笑的腔调:“那我们就来做这最要紧的一味药吧……”指尖划过他胸膛,声音里带着娇嗔,“没相公的力气,药效可不够。那里面还少不得混着相公的元阳种子呢!我的举人老爷,今日可得好好干活哟!”
顾青舟被她这番举动惹得呼吸一滞,眸色瞬间深沉。梅玉却得寸进尺,贴着他耳廓呵气如兰:“那些酸秀才总夸相公诗文锦绣,可他们哪知道……”她故意拖长语调,手往下探,“相公最妙的笔墨,都是在这红罗帐里写的~”
“梅玉!”顾青舟难得失态低吼,翻身将人困在身下,“你今日是非要逼疯我不成?”
“是又怎样?”梅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双腿缠上他的腰,“那些道学先生整日说女子要贞静,可他们夫人哪个能像妾身这般……”她突然压低声音,附耳吐出一句极露骨的荤话,惊得顾青舟瞳孔骤缩。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顾青舟凝视着身下这个眼波流转、胆大妄为的女子,忽然狠狠吻住她的唇:“好,今日便让娘子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锦绣文章。”
罗帐急摇,梅玉在情潮翻涌间忽听得丈夫哑声呢喃:“那些蠢货……他们喝的算什么仙露……这才是……”破碎的语句混着喘息落在她颈间,“我顾青舟独享的……琼浆玉液……”
梅玉在迷乱中咬唇轻笑,指甲在他背上留下红痕:“那老贼……明日喝到的……可是兑了水的次货……”
云收雨歇,烛影轻摇,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粉墙上。梅玉伏在丈夫汗湿的胸膛上,把玩着那个要装"寿礼"的酒瓶,忽然噗嗤一笑:“想想明日,那老厌物知道他这些年喝的‘仙露’,都是妾身这般……”她故意顿了顿,仰起脸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般与相公恩爱时攒下的,他岂不是……而且是相公这绣口里吐出的字眼,一字一字告诉他的!一想到这,妾身就……”
她吻上他的唇。语声断断续续,带着情动的恍惚:"要不是为了大事,妾身真恨不得,最好别让他一次死透……"她俯身在他耳畔细数,"让他多尝尝,上次妾身浣月事带的头道水,上上次咱们行房后的拭身帕拧出的汁水……你在他耳边一一解说,教他清清楚楚知道,他在我的相公面前,是个什么东西。"
梅玉忽然眼睛一亮,翻身跨坐到他腰间,"还有相公的'回龙汤'也是少不得的!"她忽又叹气,"可惜怕给他催吐醒神,坏了咱们的大事。"
顾青舟被她大胆的想象噎住,随即低笑:"娘子说得是。"
"莫非……"梅玉指尖划过他喉结,眼波流转,"一只净桶,妾身用得,相公就用不得?"她忽然收起玩笑神色,认真望进丈夫眼底:"当年成亲时,我就说了,我认准此生非你不嫁,就是起在那年你出坏主意调制那阴阳酒时……那时我心中,先是羞得不行,可转念一想——"她抬起明亮的眸子,"那老贼连尝你的尿都不配,那都是抬举了他。"
顾青舟望着妻子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清晨——她蹲在豆浆桶旁拧着布袜,抬头时也是这般又倔又亮的眼神。他心头一热,仿佛有暖流冲开堤坝,将妻子紧紧搂住,嗓音沙哑:"娘子是那老贼的穿肠毒药……"唇贴着她耳廓低语,"为夫偏偏是他的解药。你看,咱们天生就该是一对。"
梅玉在他怀中吃吃笑起来,葱指戳着他胸膛:"那等老贼入了土,相公可要常去他坟前……"她故意拖长语调,"多奠些'解药',帮小女子赎赎罪孽~"
次日晨光熹微时,梅玉对镜梳妆,顾青舟从身后为她簪上一支玉簪,忽然低语:"当年那蒋老爷写《甘露赋》,将娘子比作观音垂怜。殊不知……"镜中夫妻相视而笑,"咱们送他的,才是真正的超度法门。"
梅玉回身为他整理衣襟,将酒瓶递给进丈夫手中,忽又往他袖中塞了个香囊:"带着这个。若是……若是事情不顺,闻闻便好。"
他解开香囊,见里面装着几片干茉莉,还有她的一缕青丝,不由莞尔:"娘子这是怕为夫临阵退缩?"
"是怕相公忘了,"她抬眼望他,眸光清亮如初,"咱们这般,原是为了让那些被逼卖儿卖女的苦命人,能闻见真正的花香。"
顾青舟郑重收好香囊,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得妻如此,方知何为'菩提甘露'。"
梅玉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那便请相公,好生送蒋公往生极乐。"
他转身离去时,朝阳正好掠过窗棂,为那瓶"寿礼"镀上金光。谁能想到,这承载着闺阁密趣的玉瓶,即将成为击碎伪善的雷霆;而世间最私密的燕婉之欢,竟化作惩恶的利刃。
这一日,便是蒋老爷七十大寿的正日子,他事先早就广发请帖,大摆筵席,名为庆寿,实为敛财。顾青舟夫妇虽已离群索居,亦在受邀之列。傍晚时分,顾青舟独自到来,手中拎着那瓶两人精心调制、又做好泥封、贴上“陈年香雪”标签的“寿酒”,作为贺礼。
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蒋老爷端坐主位,接受众人谄媚奉承,志得意满。顾青舟献上酒礼,蒋老爷见是名酒,又是顾青舟所赠,只道是往日情谊,心下颇喜,并未多想。
寿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廊下只余零星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蒋老爷酒意醺然,正由左右两个美婢搀扶着与最后几位客人作别,却见顾青舟施施然近前,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蒋公留步。”顾青舟清朗的声线划破夜色。
蒋老爷回头,见是顾青舟,醉眼朦胧中尚带着几分自得:“青舟啊,今日这酒……”
“晚生特来,与蒋公说几句体己话。”顾青舟截断他的话,步履从容地逼近。他脸上依旧挂着平日那般温文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过蒋老爷身畔那两个婢女。蒋老爷会意,虽觉诧异,还是挥退了左右。
待廊下只剩他们二人,顾青舟才向前一步,几乎贴着蒋老爷的耳边,用那吟诗作赋般优雅的语调,开始了他的“祝寿词”。
“蒋公,”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些年来,您对内子那些‘秘制’之物,可谓情有独钟。”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晚生与内子,无日不感激蒋公十余年来对我们夫妻的……厚爱。”他特意在“厚爱”二字上略作停顿,唇边笑意更深,
蒋老爷初时还带着醉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底莫名一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不解。他强自镇定道:“青舟此言何意?老夫与尊夫人别无……”
“蒋公误会了。”顾青舟微微抬手,姿态谦和,言辞却如刀锋,“晚生说了,此番是代内子来谢您。谢您十余年来,对她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馈赠’,始终甘之如饴,奉若珍宝。”
蒋老爷瞳孔骤缩,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说来惭愧”顾青舟继续娓娓道来,语气愈发“诚恳”:“这些年蒋公饮下的豆浆、尝过的点心,其中‘真味’,实则多赖内子……嗯,玉足微汗、檀口香津,乃至……”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乃至闺房之内,红罗帐底,我夫妻敦伦之后,用以拭身的汤沐之水……蒋公可知,您赞不绝口的‘菩提甘露’,便是这些物事精心调制的?内子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之物’,承蒙蒋公不弃,奉若仙露,日日品鉴。这份‘知遇之恩’,我夫妇没齿难忘。”
蒋老爷的眼睛猛地瞪大,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更有趣的是,”顾青舟仿佛没看到他骤变的脸色,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的怀念,“蒋公可知,当年您暑热晕厥,巷中所饮的‘观音净水’,实则亦是内子情急之下,慷慨相赠的一泡热溺?说来,蒋公这条命,还是内子一泡溺救回来的呢。”
蒋老爷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惊惶取代,他猛地甩开顾青舟试图搀扶的手,声音因恐惧而尖利:“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喝……喝那等污秽之物!”
顾青舟不恼反笑,甚至体贴地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蒋公,小声些,这等事宣扬出去,多丢人啊。”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若非当年蒋公您带着友伴,日日逼索那‘秘制’豆浆,内子一个姑娘家,情急无措之下,又怎会想出用自身小解来应急?这本是您自己逼出来的法子,谁知您一尝之下,竟再难割舍。只能说,蒋公您天生便与此物有缘。”
“荒谬!无耻!”蒋老爷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凉的廊柱,试图用愤怒掩盖恐慌,“顾青舟!老夫待你夫妇不满,常有馈赠,你怎能……怎能编造如此污言秽语!”
“馈赠?”顾青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讥诮,“蒋公莫非忘了初始?是您日日莅临,威逼强索。至于后来……是您自己放不下那碗中的‘真味’。”他话锋陡然一转,切入更致命的环节,“便如当年巷中,若非蒋公您存了……贪看内子双脚的不堪心思,尾随其后,又怎会中暑晕厥?”
蒋老爷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这件事他自以为隐秘,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揭破!
“当时巷中空无一人,”顾青舟步步紧逼,语气依旧平稳,“除了内子,还有谁能‘救’您?那入口的‘甘露’,滋味如何,蒋公您自己,不是在那篇传遍江南的《甘露赋》中,盛赞其‘清冽甘醇,似曾相识’么?还将其与内子的豆浆风味相提并论。”他微微倾身,目光如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残忍的了然,“既然您迷恋了十几年的豆浆‘真味’源自何处,您此刻已然知晓。那么请问蒋公,当年救您性命的那口‘甘露’,又能是什么呢?”
这一连串的逻辑链条,如同铁索般一环扣一环,将蒋老爷牢牢锁住。“你……你……”蒋老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手指颤抖地指着顾青舟,浑身筛糠般抖动,想要厉声斥骂,却因极度的羞辱和愤怒堵住了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赖以维持一生的体面与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顾青舟适时上前,如同子侄搀扶长辈般稳稳扶住他手臂,姿态亲昵,口中低语却如毒蛇吐信:“蒋公小心。您若此刻倒下,引来旁人,听到这些……您这数十年的清誉,可就真的付诸流水了。”他欣赏着蒋老爷脸上血色尽褪、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的精彩过程,继续慢条斯理地投下更重的砝码:“这些年来,蒋公每饮一盏‘仙浆’,内子与晚生便多一桩闺房趣谈。蒋公那些沉醉之态、赞誉之词,常被我夫妇引为笑料,在床笫之间细细品味,当真是……其乐无穷,为我们的夫妻生活,平添了无数难以言喻的乐趣。晚生在此,再谢蒋公‘成全’。”他说着,还真的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剜开了蒋老爷所有的伪装与尊严。他不仅被告知自己奉若神明、迷恋了十几年的“仙露”竟是如此污秽不堪之物,更可怕的是,他所有的痴迷、所有的沉醉,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猴戏,甚至成了人家夫妻调情的佐料!自己这个自命风雅的士林领袖,竟像个无知小丑般,吞咽着别人妻子的秽物,还被那丈夫看在眼里,当作笑柄!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灰,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极致的羞辱与真相的重压,让他的大脑本能地开始扭曲现实以求自保。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迷离地望着顾青舟,恍惚间,仿佛看到的是梅玉那张带着讥诮笑意的脸,正对他娓娓道来这些香艳而残酷的秘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这并非羞辱,而是某种……某种特殊的垂青?
顾青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色的异常变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蒋公为何这般眼神望着晚生?莫非……恍惚间,将晚生错认作了内子?”他故意顿了顿,语气中的嘲弄几乎要满溢出来,“难道说,您对当年那碗掺了晚生‘回龙汤’的阴阳酒,也……念念不忘?可我记得,您当时吐得可是翻江倒海啊。”
“回龙汤”三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蒋老爷的精神。他猛地一颤,从那种扭曲的幻想中被狠狠拽回现实——不仅是他迷恋的女子的污物,他甚至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饮下了这丈夫的……!自己这个读圣贤书、自命清高的士林领袖,竟在人家夫妻眼中,是个吞咽他们秽物还沉醉不已的可怜虫!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哀鸣,浑身剧烈抽搐,若非顾青舟“搀扶”着,早已瘫软在地。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所有的狡辩、所有的尊严,都在顾青舟这抽丝剥茧、步步紧逼的揭露下,被碾磨得粉碎。
看着蒋老爷眼神涣散、摇摇欲坠的模样,顾青舟这才慢条斯理地举起手中那瓶泥封完好的“香雪”酒。
“蒋公,”他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恼火的平静,“这酒,是晚生与内子特意为您准备的寿礼……”
蒋老爷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残留的理智让他对这瓶酒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顾青舟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竟有几分“诚挚”:“不不不,蒋公莫要误会。晚生岂是那等不诚之人?这确确实实是苏州元大昌最好的香雪酒,童叟无欺。”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戏谑,“只不过……内子总觉得晚生心意不够,定要……先替您‘尝’上一遍……”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蒋老爷脸上那恐惧的神情,悠悠补充:“这瓶中之物,每一滴,都曾在她腹中转过一遭,消了火性,润了真元。内子说,以此法‘炮制’过的,才是蒋公您最爱的‘真味’,饮之必能……延年益寿。”
他凑近几乎瘫软在他臂弯里的蒋老爷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分享一个贴心秘密般低语:“您放心,此番……绝无晚生的‘臊汤’混杂其中。那等不敬之事,非敬老尊贤之道,晚生是断断不会做的。”说罢,竟还轻轻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廊下显得格外刺耳。
蒋老爷浑身剧烈一颤,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呕吐的力气都已失去。
顾青舟将酒瓶稳稳塞入蒋老爷冰冷颤抖的手中,如同交付一件贵重物品。“蒋公,如今您已知晓全部真相。晚生在此,给您两个选择。”他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宣判,“一,您可即刻首告,此物便是铁证;二,您可倾力报复,我夫妇在乡间引颈待戮。但您若默然不语……”他话语中带着的轻蔑讥诮之意凝结如实质,“我夫妇就每隔一天都送您一瓶。”
他看着蒋老爷眼中闪过的挣扎与恐惧,以及那深处一丝难以割舍的、对瓶中物的扭曲渴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就在蒋老爷几乎要凭借最后一点力气挣脱他,试图逃离这令人崩溃的现实时,顾青舟却收紧了搀扶的手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道:
“蒋公,您别急着走啊。”
他微微侧头,目光如同看着笼中困兽,“愚夫妇将您当了十几年的‘净桶’,此等‘深仇大恨’,岂能不‘报’?”他故意将“报”字咬得极重,随即语气又诡异地放缓,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可是……内子早已料定,你舍不得这‘上方玉食’。”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蒋老爷濒临破碎的心防上:“因为你……骨子里就离不开这个!你贱!”
看着蒋老爷瞬间瞪大的、充满血丝和绝望的眼睛,顾青舟终于松开了手,任由对方虚脱地倚着廊柱滑下少许。他居高临下,如同做出最终宣判:
“放心,只要您硬硬朗朗地活一天,我夫妇……定不会短了您的这份‘供奉’。”
他最后扫了一眼那蜷缩的身影,转身,衣袂在夜风中微拂,留下轻飘飘却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细~水~长~流……蒋公,这‘好’日子,还长着哩。”
说罢,不再回头,径直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廊下,只余蒋老爷一人,紧握着那瓶承载着极致羞辱与致命诱惑的“寿礼”,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夜已深沉,蒋老爷独坐书房,那瓶“香雪”酒赫然置于案头。窗外,他最年轻的侍妾柳氏放心不下,悄悄隐在窗外廊柱下窥探。
只见蒋老爷颤抖着手拍开泥封,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妇人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四般气息——腥、骚、臊、臭。四气交织,饶是隔着一扇窗,柳氏竟也闻到一丝,忍不住疑窦大起。
蒋老爷盯着瓶中略显浑浊的液体,脸上肌肉扭曲,似在极力抗拒。但他终究敌不过这诱惑,猛地闭上双眼,如同进行某种仪式,仰头灌下一大口,入口也有四般味道——酸、苦、咸、涩。四味俱全,难言已极,呛得他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可那舌本深处传来的、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回味,却无疑是他十几年来无日不尝、梦寐以求的“真味”!只待咳嗽稍平,他却像着了魔般,咂摸着嘴,拼命追寻舌根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缠绕了他十几年的“回味”。
就是这一丝味道,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过往那些被他精心修饰、反复品味的“风雅”画面,此刻尽数碎裂、扭曲——
他仿佛看见,自己无数次遐想的,梅玉素手调浆,那豆浆里染上的“女儿胭脂香”,实则是那少女满眼鄙夷,朝着浆桶啐下唾沫;
他仿佛看见,自己珍藏心底的“观音垂怜”,菩萨手持净瓶洒下甘露的圣洁景象,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梅玉蹲在巷中,朝着他张开的嘴里小解的羞辱场景;
他仿佛看见,自己与友人高谈阔论,品评豆浆“暗合道妙”时,顾青舟与梅玉在帘后交换着怎样讥诮的眼神,将他所有的沉醉与赞美,都当成了夫妻间的笑料谈资;
此刻蒋老爷年事已高,头脑本就昏聩,又骤遭一个男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羞辱,根本无暇细思昔年这“甘露”其实已被豆浆冲淡,只当自己这十几年来饮下的,从来便是这般不堪的滋味。想想自己一生风雅自诩,结交名士,品评诗文,没想到骨子里竟是一个可笑的、甘之如饴的逐臭之夫!一念及此,羞愤、恶心、还有那被真相撕裂的崩溃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爆炸。
“呃啊——!”蒋老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眼中布满血丝。极致的愤怒与极致的羞辱交织,竟催生出一种扭曲的、近乎崇拜的恐惧。他想将顾氏夫妇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却在尖叫,让他想对那能制造出如此极致羞辱、掌控他生死欲望的夫妇顶礼膜拜!
最终,那畸形的“崇拜”竟压倒了恨意。他猛地站起,神情癫狂,将酒瓶重重放在桌上,如同进行某种邪异仪式。他喝一口那“酒”,便朝着虚空方向重重磕一个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咒骂还是祈求。额角很快青紫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接着,他竟将瓶中剩余液体尽数倒入一方上好的端砚之中,也不兑水,就着那黏稠的“酒液”开始研墨。墨汁带着一股怪异的气味,他却仿佛得了神启,铺开宣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竟一连画了数幅墨梅。那梅花枝干虬劲,花瓣清冷,笔力之精到,构图之奇崛,竟是他平生罕见的佳作,仿佛将所有的精神气都灌注其中。
然而画毕,他痴痴地看了片刻,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发疯般将那些画作撕得粉碎,竟又将碎纸一片片塞入口中,强行吞咽下去,噎得脖颈青筋暴起,仍含糊不清地高喊着:“梅!梅!”
柳姨娘在窗外看得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只得悄悄回房。
次日清晨,仆役见蒋老爷久未唤人,壮胆推门,只见他直接挺倒在狼藉的书案旁,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嘴唇翕动,依旧执着地喃喃念着:“梅……梅……”
一众儿孙妻妾围拢过来,听得这含糊呓语,大都猜测老爷说的是个“没”字。大公子伏在榻前连声问:“父亲,没什么?您倒是说清楚,没什么?”二少爷也急着追问:“可是账目还没理清?还是哪笔款子没到位?”满屋子人乱哄哄地猜着“没什么”,活似那《儒林外史》里围着严监生两根手指瞎琢磨的族人。
也有几个知情的幕僚和老仆,心中猜到怕是那个“梅”字,指的是当年的梅家豆腐坊,可这话如何能宣之于口?难道说老爷临咽气还惦记着一个卖豆浆的妇人?这要传出去,蒋家颜面何存!于是个个缄口不言,任由众人胡乱猜测。
一时间,府内流言蜚语四起。有说老爷是操心家计,意思是“没”了银钱;有那心怀怨怼的下人私下编排,说是“煤”,抱怨冬日烧炕太费煤,老爷节俭,死都闭不上眼;更有不着调的,联想到老爷一世为人风雅,猜测是不是某幅名画“没”到手,引为平生憾事……种种荒唐解说,不一而足,唯独无人敢触碰那个最接近真相,也最不“体面”的答案。
那躲在人后的柳姨娘,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她昨夜窥见的种种异状——那刺鼻的气味、癫狂的举止……她混在人群中,强作镇定。待为蒋老爷更换寿衣时,她特意凑近帮手,指尖触及其下身,心中猛地一凛——那老树枯根竟软塌如死蛇,全无半点生气。而贴身穿的中衣裤裆处,摸上去竟是一片湿冷黏腻,入手沉甸甸的,比寻常衣物重了不止几两。她立刻想起昨夜窥见的,老爷那番癫狂举止前,似乎有过一阵不自然的颤抖与痉挛……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这老厌物,分明是饮了那来历不明的“酒”,又受了极大刺激,怕是临死前经历了多次不为人知的泄精阳脱,才致油尽灯枯,暴毙而亡!她心头怦怦直跳,虽得了些宠爱,但平日没少受这老东西的气,此刻竟是恨他不死。她悄悄缩回手,面上装作悲戚,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尽快卷了体己钱物,远离这是非之地。这蒋府高门内的龌龊与秘密,就让它随着这老主人的死,一同烂掉罢。
只可惜,蒋老爷死前这般精彩绝伦的丑态,那设计一切的顾青舟夫妇无缘亲眼得见。否则,单凭这“蒋侍郎饮溺绘梅,狂嗟‘梅’字终不暝”的逸闻,便足以让顾青舟在闺房之内,也假意取来那“玉露琼浆”研墨,挥毫画上几枝墨梅,定能惹得梅玉一阵娇嗔,粉拳如雨点般落下。夫妇二人谈笑之间,只怕又能添上一月的欢愉兴致了。
时光荏苒,又是年余。蒋老爷虽作古,他生前巧取豪夺、兼并土地之事,也随着他的暴毙而暂缓,但蒋家终究是树大根深,族中子弟也有为官做宰的、科场得中的,虽分了家,门楣倒也未全然倾颓。
乡间年景时好时坏,顾青舟与梅玉为贴补家用,便在自家院落里重新支起了豆腐坊的招牌。只是如今只卖清清白白的普通豆浆,再不复当年那引得浮浪子弟趋之若鹜的“秘制”风光。收入虽薄,但夫妇二人相濡以沫,日子清贫却自有恬淡的趣味。他们人到中年,那份不羁的少年心性却未曾消减。每逢春秋佳日,踏青游赏,有时竟会悄悄绕到蒋家祖坟附近,觑着四下无人,便翻过矮墙,寻到蒋老爷那座颇为气派的坟茔前。
“来,蒋公,”梅玉有时会促狭地低语,“今日再飨您一盏‘菩提甘露’,保您在地下也回味无穷。”顾青舟则在旁含笑看着,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将那活人忌讳、死者却曾“痴迷”的“祭品”,慷慨地浇灌在坟头青草之上,算是了却一桩特殊的“香火情缘”。
他们的女儿顾兰,年岁渐长,出落得灵秀动人,平日便在店里帮着父母照料生意。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城外野道旁这间略显简陋的豆腐坊镀上了一层残破的金色。梅玉出门采买,顾青舟在后院忙着磨豆,前店只留顾兰一人照应。
店里此刻只有一个客人,是个身着绸衫、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纨绔戾气的少年郎,正是那蒋老爷的老来子,魁哥儿。他如今早已进了学,成了秀才,名头是有了,可行事却愈发不堪,仗着家世在苏州城里欺男霸女,已是恶名在外的浪荡子。他今日偶经此地,口渴难耐,见道旁有间豆腐坊,便大剌剌地闯了进来,嚷着要碗豆浆解渴。言语间却甚是轻浮无礼,目光在顾兰身上逡巡不去。
顾兰心中恼火,面上却不露声色。她眼珠一转,并未像寻常女儿家那般躲到后厨,反而假意与那恶少搭话,指着街上某个热闹处,引开了他的注意力。趁那少年转头张望的刹那,她动作快如闪电,端起那碗刚盛好的豆浆,毫不犹豫地朝里面“呸呸”啐了两口香唾,唾液混入乳白的浆液中,瞬间不见痕迹。她若无其事地将碗递过去。这一番动作,大胆至极,带着一种故意寻求冒险刺激的挑衅。
她却不知,后厨门帘缝隙里,顾青舟早已将女儿这番举动看了个满眼。他先是一惊,随即摇头苦笑,心中暗道:“我与你娘那些‘壮举’,可是半点不敢让这丫头知晓。这可真是……血脉天性,无师自通!”
那恶少回过头,并未察觉异样,端起碗便喝了一大口。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皱眉,眼睛反而骤然一亮,仿佛尝到了什么绝妙滋味。他不再牛饮,而是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味起来,一碗豆浆竟喝得恋恋不舍,直到碗底朝天,还咂摸着嘴,似在细细品味那丝与他记忆深处某种烙印息息相关的、难以言喻的“真味”。
正巧此时,梅玉提着采购的物什从外面回来,一步踏入店中。夕阳的光晕勾勒出她虽至中年却依旧窈窕的身影,眉眼间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魁哥儿闻声抬头,目光撞上梅玉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一颤!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战栗感瞬间流遍全身,让他双膝发软,几乎要当场跪拜下去。与此同时,一股燥热却不受控制地自小腹涌起,下身竟可耻地有了反应。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混杂着极致的敬畏与一种亵渎的欲望,几乎将他吞噬。
他记事以来,没少被父亲蒋老爷带着往城里的梅家豆腐坊跑,自然认得梅玉与顾青舟。只是近几年梅家夫妇将铺子迁到了这城外,他已许久未见。今日偶遇这野店,本不知是梅家产业,又恰逢梅玉不在,才那般放肆。此刻见到梅玉,他先是愣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那恶少的戾气瞬间被一种近乎惶恐的殷勤取代,忙不迭地站起身,腰微微躬着,没口子地喊道:“梅阿姨!是梅阿姨!小侄不知是您家的店,失礼,失礼了!”
梅玉目光扫过这那恶少的面容,再看他手中空碗和女儿那隐含怒意的眼神,也认出来,这少年分明就是蒋老爷那个晚年才得、最为宠爱的老生儿子。前些年她和顾青舟夫妻在城中开店的时候,这少年经常被他父亲带着来店中早点。
梅玉看着他这副前倨后恭、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再想到这少年曾在自己胯下,吮吸过那不堪提及的“乳汁”长达大半年之久,心头真是五味杂陈,哭笑不得。她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一边打发女儿到后面去找她爹,一面温言应答蒋少爷道:“是魁哥儿啊,长这么大了。不必多礼,坐吧。”
魁哥儿哪里敢坐踏实,屁股只挨着半边凳子,眼神躲闪,又忍不住偷偷去瞄梅玉。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念与惋惜:“梅阿姨,您家从前那秘制的豆浆,还有顾姨夫……呃,顾叔父时常送与我父亲的那些点心,那滋味……真是绝了!可惜如今店里似乎……”他目光在简朴的店内扫过,唏嘘不已,“唉,小侄可是想念得紧。梅阿姨,您……您能否再费心,为小侄做些?价钱好说,多少都成!”他这声“顾姨夫”叫得突兀,也不知是从哪门子关系论起的。
梅玉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魁哥儿那强作恭敬却难掩顽劣本性的脸上。她早知道他在城里的恶行,可奇怪的是,面对这个自己用荒唐物事“喂养”过的孩子,她心中竟生不出多少恨意,更无惧怕,反倒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几分世事弄人的感慨,有几分看着猎物在自己掌中蹦跶的逗弄之心,甚至……还有一丝丝连她自己都讶异的怜悯与同情。她可怜他有那样一个虚伪下贱的父亲,将他“造就”成这般模样;更暗叹这孽缘纠缠,他竟会懵然不知地缠着自己这某种意义上算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子,苦苦哀求那曾经间接导致他父亲走向毁灭的“药引”。
这种感觉,仿佛看着一条自己从小养大、却又劣性难驯的狗,明明自己随时可以决定它的生死,却反而因这绝对的掌控而生出些许无谓的不忍来。
一丝玩味的笑意在梅玉眼底深处掠过,伴随着一缕隐秘的、近乎残忍的兴奋。她看着魁哥儿那充满渴望又带着怯意的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
“你这孩子,既还念着旧时滋味,阿姨给你做便是了。点心费些功夫,你明日这个时候来取吧。”
红烛摇曳,将帐内二人的身影投在粉墙上,纠缠晃动,如同他们此刻复杂的心绪。云雨初歇,梅玉慵懒地偎在顾青舟怀中,青丝散乱,香汗未干。寂静中,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一丝难以排解的怅惘。
“青舟,”她唤道,指尖无意识地在丈夫胸膛画着圈,“今日……今日又见着那蒋家的魁哥儿了。”
顾青舟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低低“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你是不知,”梅玉的声音幽幽的,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孩子,才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被他那爹抱来店里。路都走不稳,就知道扑过来,抱着我的脚……”她顿了顿,似乎那微痒濡湿的触感至今犹在,“抱着我的脚,含着我脚趾,吮得津津有味。那时我与你尚未结识,心里又是膈应,又觉着孩子无辜,真是百般滋味。”
顾青舟低笑道:“这蒋家少爷,倒真是‘克绍箕裘’,连这等‘家学渊源’都承袭得一丝不差。”
梅玉闻言,不禁以袖掩口,吃吃笑了起来:“说起来,这孩子从小就被蒋老爷抱着来店里。那老厌物总要用调羹,舀了那‘特制’的豆浆,一口口喂他。我虽觉孩子无辜,可那时节……哪敢深拦?”她轻叹一声,又忍不住笑道:“谁知这孩子竟吃得津津有味,这口味,怕是打小就养成了。”
顾青舟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侧身揽住妻子,在她耳边低语:“照这么说,这孩子也算是我家娘子‘一把屎一把尿’喂养大的了……”
“呸!讨厌!”梅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抡起粉拳便捶他,“说得这般粗俗!恶心死了!”"嗯嗯现在走。嗯她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顾青舟,烛光映照下,她眉眼间染着一层淡淡的困惑与怜悯:“如今他长大了,成了个混世魔王,恶名在外。可不知为何,我见着他,竟不怎么恨,也不怕。反倒……反倒有些可怜他。你是没瞧见他今日那样子,在我面前,又是畏缩,又是渴望,像条……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明明他爹的事,多少与我这‘秘制’的方子脱不开干系,他却懵然不知,还巴巴地来求那点心。我这心里,竟觉得……若能借此约束他些,让他少做些恶,也未尝不是件……唉,我也说不清。”
顾青舟静静听着,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汗湿的发丝。待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洞察:“玉儿,你心善,我岂会不知?只是这孽缘,怕非偶然。你细算算日子……”他掐指细数,忽然挑眉,“这孩子出生,可不正是那老家伙开始日日来店里,领娘子‘赏赐’的一年多之后?”
梅玉细细一回想,也不由讶然:“可不正是!”
“这就对了!”"青舟抚掌轻笑,眼中满是戏谑,“那蒋老贼年近花甲,如何还能老树开花,造出此子?只怕正是因那老贼,长年累月饮你那些……嗯,‘恩赏’,对娘子存着的龌龊心思化作邪火郁积体内,被你的‘圣水’一浇,非但不灭,反倒更盛。这才与他那第九房小妾,老树发新枝,生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他凑近妻子,语气愈发促狭,“只怕这孩子认你这‘奶妈’的‘奶’,是胎里带来的印记,比对他亲娘还要亲呢!”
“什么奶妈!越说越不象话了!”梅玉羞恼地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就势握住手腕,两人笑作一团。
他侧过身,与妻子面对面,目光在昏暗中清亮如星:“你既不忍,又觉可掌控,那便看看动静再说。若这孽缘,真能缚住这匹劣马,让他少祸害些人,也算是阴差阳错,一桩功德。只是,”他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我的好娘子,你扪心自问,当真只是怜悯,只是想着约束他么?”
梅玉被他问得一怔,睫毛轻颤,没有立刻回答。
顾青舟低笑一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充满了戏谑与宠溺:“我看呐,你分明是忍不住,想好生‘玩玩’这个从骨子里、魂魄里都对你崇拜迷恋的小恶霸。看他为你痴狂,受你掌控,你这心里,怕是既有几分不忍,更有几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得意与快活吧?我的娘子,终究是善良,连这点心思,都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心事被丈夫如此直白又精准地戳穿,梅玉顿时面颊飞红,羞恼交加,浑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软软地捶了他一下:“你……你胡说!我哪有那般……那般不堪!”
“不堪?”顾青舟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陡然变得豪迈而充满鼓动性,“有何不堪?玉儿,你莫要想左了!你一泡尿救过他爹的命,又一泡尿收了他爹的命,这一尿之恩,一尿之仇,早已扯平!他们蒋家父子,在你面前,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说白了,也就是憋不憋一会儿的事儿!对又如何?错又如何?”
他目光灼灼,手抚上她平坦温热的小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狂妄:“只要我的娘子开心,一个小小的魁哥儿,便是真要了他的命,也不过是娘子你多喝几口水,这里——多用些力气的事!哪管他怎样?你想玩,便放心去玩!天塌下来,有为夫给你撑着!”
这番离经叛道却又无比真挚的话语,如同烈酒注入心田,烧得梅玉心头滚烫,那点羞恼瞬间被一股汹涌的热流冲散。她望着丈夫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满是理解、纵容甚至……怂恿。一股前所未有的胆气与情动攫住了她。
她忽然一个翻身,竟反客为主,压上顾青舟的身子,青丝垂落,扫过他的面颊。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被激发出来的、大胆的媚意,红唇贴近他耳畔,吐气如兰:
“既如此……我倒要先好好玩玩我们家这位洞悉人心的孝廉老爷呢!”
顾青舟先是一愣,随即从善如流地放松了身体,竟学着那柔弱女子的姿态,仰头闭目,唇角勾起一抹风流笑意,朗声道:“荣幸之至,任君采撷。只怕老夫老妻,娘子早已玩腻了这副皮囊。”
梅玉被他这般作态逗得噗嗤一笑,心头那点火却烧得更旺,低头一口不轻不重地咬在他肩头,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腰肢却已沉了下去,声音含混而娇嗔:“腻不腻……试过才知……”
烛影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帐内春意复浓,将那蒋家父子的孽债、世间道德的枷锁,都暂时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天地之外。
次日午后,日光透过窗棂,在豆腐坊略显空旷的堂内投下几块斑驳的光影。梅玉早已备好了点心,几只素白的瓷碟里,盛着些精巧的苏式糕团。她人到中年,自知身上气息不似少女时纯粹,故此在“炮制”时格外加了小心,将那“独门秘料”稀释了又稀释,只留下些许若有若无的底韵。
顾青舟一早便与女儿顾兰说,要带她进城去访友,顺便买些时新花样。顾兰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跟着父亲出了门。只是顾青舟并未走远,将女儿安置在邻舍友人家中后,自己便悄无声息地折返,隐在斜对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自家店门前的动静。他袖中拳头微握,心下计量,只怕那蒋家恶少不是独自前来,若带了豪奴恶仆,他需得及时现身。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日头偏西时,道上只来了一个身影,正是那魁哥儿,学名蒋承恩的。他今日换了一身略显朴素的青布直缀,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浮躁之气,步履匆匆,竟是孤身一人。
推开虚掩的店门,店内只有梅玉一人,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整理柜上的物什。听到响动,她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温婉从容的模样。蒋承恩见她独自在此,眼睛骤然一亮,那光芒混杂着欣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梅阿姨,小侄来了。”
梅玉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吧,按旧时法子做的,不知还合不合你口味。”
蒋承恩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松仁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立刻浮现出极度满足乃至陶醉的神情,没口子地赞道:“好吃!就是这味道!梅阿姨,您的手艺真是绝了,比宫里御厨都不差!”他一边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瞟,落在梅玉今日依旧穿着的苏式描金红漆木屐上,以及那双未着罗袜、白皙如玉的赤足上。
店内一时寂静,只闻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扑通”一声,竟是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了梅玉面前的地上!
“梅阿姨!”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仰起头,目光炽热地望着梅玉,“小侄……小侄自幼便蒙您照料,心中感念无比。今日斗胆,想拜您做干娘!求您成全!”说罢,竟不由分说,“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他磕得极为卖力,额头一次次触近地面,离梅玉那双踩着木屐的脚如此之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木屐微凉的边缘和足趾间淡淡的体温。他磕头的角度巧妙,每一次俯身,眼角的余光都能贪婪地捕捉到那足背优美的弧线、粉嫩的足底,以及因受力而微微加深的诱人色泽。
梅玉垂眸看着脚下这个行为乖张的少年,他磕头的样子,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一种近乎癫狂的表演。看着他额头因用力而泛红,呼吸急促,那副卑微乞怜却又暗藏汹涌欲望的模样,她心中那点因昨日丈夫话语而滋生的、隐秘的掌控欲,悄然抬头。
就在蒋承恩又一次将额头贴近,鼻尖几乎要触到她脚趾的瞬间,梅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穿着木屐的右脚,极快又极轻地往前稍稍一送——
“唔!”
蒋承恩的嘴唇,不偏不倚,正好印在了梅玉微凉的、如珍珠般圆润的大脚趾上!
那一瞬间,他浑身猛地一僵,随即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从唇齿相触的那一点,酥麻战栗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呻吟,脸颊迅速涨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迷醉。
梅玉却在他沉浸于这意外“赏赐”时,迅速抽回了脚,脸上适时地罩上一层薄怒,声音也冷了下来:“承恩!你这是做什么?!拜干娘?我看你是心思不正!竟敢……竟敢如此无礼!”她话语带着斥责,眼神却锐利地审视着他每一丝反应。
蒋承恩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惊醒,慌忙抬头,眼中慌乱与痴迷交织,语无伦次:“干娘……不,梅阿姨,小侄不敢,小侄只是……只是……”
梅玉不等他说完,忽然抬起方才被他“吻”过的那只脚,用木屐的底,不轻不重地踩在了他的头顶上。那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碾压与羞辱。蒋承恩身体猛地一颤,非但没有反抗,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莫大的恩宠,颤抖得更加厉害,连脊背都微微弓起。
梅玉的脚在他头顶停留了片刻,感受着脚下那颗头颅的温顺与战栗,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愈发清晰——这是一种混合着厌恶、怜悯,以及一种居于绝对上位者才能体会到的、操控他人身心的微妙快意。她随即抬起脚,用脚尖在他发顶轻轻踢蹭了几下,动作带着漫不经心的戏弄。
蒋承恩被她这几下踢蹭弄得几乎魂飞天外,身体筛糠般抖动,喘息粗重。
梅玉收回脚,目光扫过桌上那碟他方才赞不绝口的点心,随手取过一块,看也不看,便扔在了自己脚边的地上。那精致的糕团落在微尘中,瞬间沾上了尘土。她用木屐轻轻将糕碾碎——
“既如此喜欢这滋味,”梅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便好好尝尝吧。”
蒋承恩的目光,立刻被地上那块碾碎的点心牢牢吸住。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如同被本能驱使的动物,立刻俯下身,不顾地上的灰尘,伸出舌头,急切地、贪婪地舔舐起来。他舔得极其专注,极其投入,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呜咽声。
梅玉静静地看着脚下这一幕,看着他卑微如尘的姿态,心中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种空茫的悲凉,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深藏的悸动。这纠缠的孽缘,似乎远未到尽头。日光偏移,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笼罩在那个匍匐在地、忘情舔食的少年身上,构成一幅诡异而又令人唏嘘的画面。
梅玉垂眸,看着脚下因舔食点心碎屑而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的少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审问意味:“蒋承恩,你方才那般举动,可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邪念?”
蒋承恩猛地一颤,从那种迷醉的状态中惊醒几分。他抬起头,嘴唇上还沾着点心的油光和些许尘土,眼神慌乱地闪烁,但在触及梅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时,他心底那点龌龊心思竟无处遁形。挣扎只在一瞬,他像是破罐破摔,又像是急于表露“诚实”,脱口而出:“是……是!干娘!小侄……小侄该死!确是对干娘……有……有非分之想!”他伏在地上,不敢再看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梅玉反而轻轻“哦?”了一声,语气竟似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褒奖的意味:“倒还算诚实。肯认,便是好孩子。”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脊背上,“你既想拜我做干娘,光有诚心还不够。须得知错能改,洗心革面,做个正派人。你若真有此心,我便给你个机会,考验你一段时日,看你是否浪子回头,如何?”
蒋承恩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连忙磕头如捣蒜:“小侄愿意!小侄一定改!全凭干娘教训!”
“好,”梅玉直起身,右脚轻轻一甩,那只描金红漆木屐便脱落在旁,露出那只白皙丰润、足底透着健康粉晕的赤足。她声音平稳,开始细数他所行恶事,“那我便先考你一考。听闻你上月强夺了西街李老汉家祖传的砚台,可有此事?”
蒋承恩身子一僵,低声道:“……有。”
他话音未落,梅玉那微带着温热汗意、散发着淡淡熟妇体香的足底,已不轻不重地扇在了他的左脸颊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店内格外清晰。那触感柔软而略带潮湿,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奇异非常的“赏赐”。蒋承恩被打得脸一偏,火辣辣的触感之后,竟是那股萦绕鼻尖的、令他神魂颠倒的气息,他非但不觉羞辱,反而一阵幸福的眩晕袭来,仿佛这一记足耳光,真能洗刷他的罪孽一般。
“前日你是否纵马惊了东市卖菜王婆的担子,害她损失惨重?”
“……是。”
“啪!”右脸颊也挨了一下。
“你可曾伙同张衙内,逼得南巷刘哥儿险些投河?”
“……有。”
又是一下。
梅玉将他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恶行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问来。每问一桩,蒋承恩若直承不讳,便会挨上一记带着梅玉独特体息与温度的足底耳光。二十几个问题问下来,他双颊已是一片通红,微微肿起,呼吸愈发粗重,眼神却越来越亮,充满了某种受虐般的虔诚与满足。他似乎真的相信,这特殊的“刑罚”能涤净他的灵魂。
待所有问题问完,梅玉缓缓收回有些发烫的赤足,重新趿上木屐。她走到柜台后,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约莫巴掌大小的白瓷小瓶,瓶口用软木塞紧紧封着。
“你既诚心悔过,我便予你些‘奖赏’。”梅玉将小瓶递到他面前,神色淡然,“此乃我家秘制豆浆最紧要的一味‘药引’,如今……已无用处了。念在你今日坦诚,便赏了你吧。”
蒋承恩双手颤抖着接过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浓烈、腥臊、带着难以言喻气息的味道瞬间冲入鼻腔,与他记忆中那醇厚豆香掩盖下的微妙底韵同源,却强烈了何止百倍!他脸色骤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梅玉看着他扭曲的面容,语气平淡无波:“此物未经稀释,原汁原味,是这般滋味。你若受不住,我去与你兑些水来?”
蒋承恩却猛地摇头,像是生怕这“赏赐”被收回。他闭上眼,如同饮用烈酒般,仰头将瓶中那澄澈微黄的液体一饮而尽。那酸、咸、涩、苦交织的极端味道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强忍着剧烈的恶心,五官都皱在了一处。然而,当那液体滑入喉管,一股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极其隐晦的回味,竟真的从舌根深处缓缓泛起,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他心安乃至迷恋的“家”的味道。
他喘着粗气,额上渗出冷汗,眼神却带着一种狂热的探究,喃喃道:“干娘……这……这‘药料’竟如此神异!便如那天下至宝龙涎香,未经驯化时亦是腥臭难当,唯有经火烘焙,稀释调和,方能显其异香……却不知干娘这宝贝,是用何物配成?竟有如此……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梅玉听着他这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自作聪明的附会联想,心中只觉得无比荒谬与讽刺。她抬起脚,用木屐的尖端不轻不重地踢了踢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不该问的,少问。”
看着脚下这懵然不知、竟将致命毒药奉若圭臬的少年,一个念头在梅玉心底悄然滋生,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残忍与期待。她暗忖:早晚有一天,待时机成熟,定要当着你的面,揭穿这“药料”的本来面目。到那时,却不知你这口口声声喊着干娘的孩子,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这念头让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隐去,化作一片深沉的平静。
蒋承恩匍匐在地,双颊被那带着微汗与独特体息的足底扇得火烫通红,方才饮下的“药引”那极端滋味仍在喉间灼烧,一股邪火却不受控制地自小腹窜起,胯下衣物被顶起一个明显的、羞耻的弧度。他呼吸粗重,试图蜷缩身体掩饰这窘态,却已是欲盖弥彰。
梅玉的目光淡淡扫过,将他这狼狈情状尽收眼底。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了然与几许玩味。她抬起方才行刑的右脚,灵巧地用白皙的脚趾,轻轻夹住了蒋承恩滚烫的耳廓,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那张因欲望与羞耻而扭曲的脸。
“嗯?”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方才还磕头认错,转眼便这般模样……承恩,还敢说自个儿没存着坏心?”
耳廓被那微凉柔软的脚趾夹住,轻微的痛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亲昵与羞辱,让蒋承恩浑身一颤,脸颊瞬间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他嘴唇哆嗦着,羞愧得无地自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梅玉收回脚,神色倏然转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知是错,便该受罚。站起来,分腿而立。”
蒋承恩不敢违拗,忍着身下的胀痛与心中的惶惑,依言站起身,僵硬地分开双腿。他尚未站稳,只见梅玉右脚再次抬起,那只描金红漆的木屐带着一道微光,不偏不倚,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精准地踢在他双腿之间那高高拱起的脆弱之处!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蒋承恩喉咙里挤出。他眼前一黑,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在那极致的痛楚达到顶点的瞬间,一股热流竟不受控制地宣泄而出,浸湿了绸裤,带来一阵短暂的空虚与眩晕。他蜷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虾米,额头上冷汗涔涔,大口喘着气。
梅玉静静地看着他痛楚的模样,脸上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待他最初的剧烈颤抖稍缓,她才缓缓走上前,褪去木屐,用那只丰腴白皙、足底还带着微红印记的赤足,轻轻踩上他汗湿的脸颊,力道温和地揉了揉,仿佛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疼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这是给你个教训,让你记住,邪念一起,便是这般下场。”
蒋承恩在剧痛与奇异的安抚中,意识有些模糊,却仍努力点头。
梅玉的脚依旧停留在他脸颊,感受着他皮肤的温热与颤抖,继续道:“隔几天,你还得来。好好想想,以前还做过哪些混账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老老实实告诉阿姨。也要告诉阿姨,这些天,你乖不乖,有没有再去做坏事。”
她的声音循循善诱,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若是诚实,阿姨还给你做点心,还有刚才那调豆浆的‘药料’……”她顿了顿,语气里掺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既是你爱喝,阿姨便再费些心思,给你……‘酿’些新的。”
地上的蒋承恩,虽然下体依旧残留着阵阵抽痛,浑身虚脱,但听着梅玉这番话,感受着脸颊上那柔软脚掌的触碰,想到那独特点心与“药料”的滋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屈从与被关注感的巨大幸福,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闭着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近乎哽咽的应承声,仿佛这痛苦与羞辱,都成了通往某种极致认可的必经之路。店内光线昏暗,将他蜷缩的身影与梅玉静立的身姿笼罩在一起,气氛诡异而又沉凝。
此后,蒋承恩或隔五日,或隔七日,总会寻个由头来到这城外僻静的豆腐坊。梅玉也总是依着那日的约定,为他备好特制的点心和那滋味独特的“饮料”。这几年来,他在苏州城内横行霸道,积下的恶行着实不少,每次来,总能忏悔出十几条。梅玉或依旧用那微汗的赤足扇他耳光,听着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店内回荡;或褪去木屐,用白皙的脚底不轻不重地踩住他撑在地上的手指,感受着那骨骼在柔软足压下微微变形;或穿着那硬质的描金木屐,用鞋底侧面去碾压他的小腿胫骨,留下淡淡的红痕。
最磨人的是,当他因这些“惩戒”或仅仅是靠近梅玉,而身体出现那不受控制的羞耻反应时,梅玉却不再像初次那般给予他痛彻心扉的教训。她只是微微蹙着眉,用那灵巧的脚趾,带着些许微凉的汗意,轻轻刮擦、揉搓着他早已羞得通红发烫的面颊和耳根。
“啧,”她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与戏谑的轻嘲,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他窘迫的脸上,“我也不来打你、踢你那里了。响鼓不用重锤,这点子事儿都管不住自己,还整日嚷嚷着要改过,算什么男子汉?嗯?羞也不羞?”
她这般轻言细语的责问,比任何肉体上的惩罚更让蒋承恩感到无地自容。那脚趾刮过皮肤带来的微痒触感,混合着话语里的失望与调侃,像羽毛般搔刮着他的心,引得他心头一阵惶急,又夹杂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渴望。他时常忍不住伸出手,颤抖地捧住梅玉那只正在“羞”他的脚,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像寻求安慰又像祈求原谅般用力蹭着,喉间发出委屈又带着哽咽的呜咽声,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急于得到母亲谅解的孩童。在这复杂难言的情绪中,竟奇异地生出一丝被关注、被管束的幸福错觉。
这日,窗外天色有些阴沉,梅玉依旧用赤足轻轻揉着他忏悔后松弛下来的面颊,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依赖、痴迷与一丝迷茫的神色,忽然悠悠开口道:“像你这般模样,心性不定,干娘怕是拜不成了。”
蒋承恩闻言,眼中光芒一黯,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
梅玉却话锋一转,脚趾在他颧骨上轻轻点了点,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你去拜你顾叔叔为师,如何?让他好生教教你,你们读书人该有的那套……嗯,儒士修身之道。正正你的心性。”她微微倾身,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若是这般,阿姨虽做不成你的干娘,倒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你的师娘了。”
“师娘……”蒋承恩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猛地抬起头,望向梅玉那双含笑的眸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他想起自己的身世,母亲虽是父亲晚年最宠爱的九姨娘,可内宅争斗不休,母亲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巩固地位、防范其他妾室上,对他虽极尽溺爱,百依百顺,却何曾有过这般……这般带着管束、带着引导、甚至带着责罚的关切?他在梅玉这里,挨打受骂,饮下那难以入口的“药料”,承受着种种难以启齿的“惩戒”,内心深处寻觅的,竟正是这种他从未在生母身上体验过的、严厉又带着奇异的“慈爱”的管教之感。
此刻,听到“师娘”这个称呼,仿佛一下子为这段扭曲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合乎礼法、光冕堂皇的依托,将那隐秘的、不堪的欲望与依恋,包裹上了一层“尊师重道”的糖衣。巨大的情感冲击下,他竟一时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被梅玉脚掌揉搓过的皮肤滑落,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只能哽咽着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泪水里,混杂着委屈、渴望、解脱,以及一种找到归属般的、扭曲的幸福。
夜色深沉,红烛泪淌,将豆腐坊后间的小小卧房映照得暖融静谧。梅玉卸了钗环,青丝如瀑散在枕上,她侧身望着身旁闭目养神的顾青舟,白日里那份戏弄蒋承恩的从容底下,终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青舟,”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一丝试探,“我今日……自作主张,给你揽了这么个麻烦徒弟,你……可会觉得不妥?”
顾青舟缓缓睁开眼,眸中并无睡意,清明而深邃。他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将妻子揽得更近些,声音沉稳:“玉儿,你虽多半是觉得好玩,兴之所至,但细想起来,或许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
他顿了顿,梳理着思绪:“那孩子,本是庶出。他母亲当年凭着生下他,母以子贵,在那深宅大院里,不知要招多少嫉恨,树多少敌人。蒋严老来得子,又见他有些小聪明,便早早替他铺路,让他进了学,本意或是光耀门楣,实则却是一味娇纵,养得他无法无天,顽劣成性。如今蒋严这棵大树倒了,蒋家本该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的。”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洞察:“只是他那当家的大哥,许是还有些心气,或是顾忌着官声脸面,明面上并未立刻对这些庶出兄弟赶尽杀绝,只是暗中排挤。可若承恩这孩儿依旧这般胡作非为下去,迟早要被他大哥抓住把柄,轻则逐出家门,重则……只怕性命难保。”他低头看向梅玉,“这孩子,我看他本质尚未完全泯灭良善。他在庠序中的一些文字,我也曾偶有听闻,虽浮躁,却并非全无灵气。若能交给我,好好琢磨几年,板正他的心性,未尝不能引他向学,走上正途。你此举,或许……正是救了他一命。”
分析完利弊,他语调和缓下来,带上了一丝惯有的促狭,指尖绕起梅玉一缕发丝:“再者说……谁让这小子,是我们好娘子开恩,用……那些个‘琼浆玉液’、‘独家秘料’,从小‘喂养’大的呢?这般益精补脑的‘好东西’自幼滋养着,他能不生出几分异于常人的‘聪明’么?”
“去你的!”梅玉被他逗得脸颊微热,轻啐一口,抬手捶了他一下。随即,她眼波流转,也染上了几分顽劣神色,竟一个翻身,手臂撑在顾青舟枕边,微微挺起胸膛,带着几分挑衅俯视着丈夫:“还夸我呢?按你这般说,蒋家本该树倒猢狲散,殊不知正是你娘子我一泡尿……浇死了人家蒋家那棵‘老树’,如今倒好,还要把这没了依靠的‘小猢狲’养在身边,接着‘喝’我的……你说,我这般行事,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嗯?你倒是说说,你喜不喜欢这样‘坏’的娘子?”她尾音拖长,带着娇嗔与试探。
顾青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弄得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涌上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与纵容。他手臂一收,将身上那“嚣张”的人儿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低沉而笃定:“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我的玉儿,无论怎样,为夫都喜欢。”
梅玉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心头那点故作姿态的“刁难”瞬间化成了绕指柔。她伏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真实的担忧软了下来:“这样……真没事吗?我们这般……亏你还是个举人老爷,还有脸去教人家什么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呢。好个没羞没臊的师父……”
顾青舟听出她话里的柔软与不安,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玉儿,就是心地善良。凡事总要先想个‘该不该’。要我说,这也算他命里该受你这一番‘磋磨’。”他轻叹一声,“他父亲蒋严……唉,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是天道循环。你若真能借此管束住他,教他改邪归正,免了他日后被人算计、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性命的下场,岂非正是救了他?至于……”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夫妻间才懂的、混不吝的调侃:“至于拿他寻些乐子,看他那懵懂痴缠的模样……便算作是他孝敬师父师娘的一点别致‘束脩’了。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他这番歪理,既安抚了梅玉的良心,又纵容了她的玩性。梅玉听着,虽觉强词夺理,心头那块石头却仿佛落了地,忍不住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了起来,方才那点忧虑,终是散在了这暖帐春宵之中。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豆腐坊后间的小书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蒋承恩一身崭新的青衿,神色庄重而又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对着端坐在一张旧太师椅上的顾青舟,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学生蒋承恩,今日拜于先生门下,恳请先生不弃愚钝,传道授业,学生必当勤勉向学,谨守师训!”他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双手奉上一盏清茶。
顾青舟面容平和,接过茶盏,浅浅呷了一口,算是受了这拜师礼。他目光沉静,并未多言,只淡淡道:“既入我门,当知学问之事,首在正心。起来吧。”
蒋承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正要起身,却见坐在顾青舟身侧椅上的梅玉微微一笑,开口道:“且慢。承恩,你既拜了师父,我这师娘这里,却还有一道规矩,与别家不同。”
蒋承恩忙又躬身:“请师娘吩咐。”
梅玉今日依旧穿着那双苏式描金木屐,她轻轻将双脚从屐中抽出,赤足踏在微凉的石板地上,那足踝纤细,足背白皙,因夏日惯穿木屐透气,足部肌肤保养得极好,几乎不见异味,只隐隐透着一股属于成熟女子、混合着些许汗意与体热的、醇厚而独特的微酸气息,并不难闻,反倒像陈年的酒糟,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师娘这里的规矩,”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须得你为师娘净足。只是……不用手,须得用你的口舌。”
蒋承恩闻言,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热流直冲顶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道:“学生……学生愿意!”他急忙转身出去,不多时便端来一盆温度适宜的清水,小心翼翼放在梅玉脚前。
“跪下。”梅玉声音依旧平稳。
蒋承恩依言跪倒在盆前,目光灼灼地仰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玉足。
“先从左脚开始,”梅玉如同指引迷途的学徒,语气循循善诱,“用你的舌尖,轻轻舔舐每一根脚趾,从趾腹到趾尖,感受其形。”
蒋承恩屏住呼吸,俯下身,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伸出舌头,极其轻柔地、缓慢地舔过梅玉左脚那如珍珠般圆润的脚趾。那肌肤微凉而光滑,带着一丝淡淡的咸味,如同海风拂过礁石留下的痕迹。
“嗯,”梅玉似是满意地轻哼一声,“现在,亲吻它们,像亲吻花瓣一样。”
蒋承恩依言,双唇虔诚地覆上脚趾,落下细密而温热的吻。
“脚底,”梅玉继续指引,“用你的唇舌去探索,去吮吸,感受那里的柔软与纹理。”
蒋承恩将脸埋得更低,舌头滑过那粉嫩柔软的足底中央,那里肌肤更为细嫩,微咸的味道似乎也更浓了一些,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吮吸,仿佛在汲取甘泉。
“脚背的肌肤最薄,用你的牙齿,轻轻地啮咬,注意力度。”梅玉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蒋承恩小心翼翼地用齿尖轻轻啮过那白皙的足背,留下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一种混合着轻微痛感与极致亲密的战栗感传遍全身。
“脚跟,”梅玉最后道,“这里最是耐磨,用你的舌面,重重地舔过。”
蒋承恩依言照做,将那略显粗糙的脚跟也细致地服侍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大汗淋漓,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梅玉却轻轻将双脚浸入了面前的温水盆中,水波荡漾开来。
“现在,”她命令道,“将你的脸也浸入这水中,就着水的温热,把你刚才做过的事,在你够得着的地方,再重复一遍。记住,是要洗去你的口水。”
蒋承恩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将整个面孔埋入了温暖的水中。水波立刻包裹住他的口鼻,世界变得模糊而静谧。他努力睁开眼睛,在水中寻找到那双脚,再次用唇舌去触碰、舔舐脚趾与脚背。水流使得触感变得有些不同,更加滑腻,也更加困难。他甚至依照梅玉无声的指示(或许是眼神),在水中竭力伸长舌头,笨拙地用舌面去蹭洗足底的边缘。
梅玉似乎觉得有趣,脚趾微微动了动,恰好蹭过他的鼻尖。蒋承恩一时不防,呛了少许水进去,猛地抬起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不断滴落,模样颇为狼狈。
梅玉看着他这副样子,唇角微勾,却没有丝毫怜悯,只淡淡道:“最后,把这盆水喝下去。”
蒋承恩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闻言却仍是毫不犹豫,双手捧起那盆洗脚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大口吞咽起来。水中混合着梅玉足上的微咸、他自己的唾液,还有皂角的淡淡清气,滋味复杂难言。
待他喝完,梅玉才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师父喝了你敬的茶,师娘总要还你一杯‘茶’才是,只不过……我这‘杯子’,大了些。”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空了的木盆。
蒋承恩心中如同擂鼓,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连声应道:“师娘恩典!学生……学生感激不尽!”他只觉得这匪夷所思的“规矩”,竟是世间最难得的赏赐。
梅玉这才满意地站起身,趿上木屐,留下一串清脆的“哒啦”声,转身离开了书房。
屋内只剩下师徒二人。方才那狂热的氛围骤然冷却,蒋承恩跪在原地,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冷水带来的清醒让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一股强烈的尴尬与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烧得他耳根通红。他怯怯地抬起头,望向依旧安坐如山的顾青舟,嘴唇嗫嚅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师父……这……这是……”
顾青舟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悠然道:“这,叫做‘因材施教’。”他目光平和地看着蒋承恩,“你此刻不必去想它合不合圣人的礼数,只需问你自己——方才那般,你心底里,是厌恶抗拒,还是……甘之如饴?”
蒋承恩张了张嘴,那“喜欢”二字在舌尖滚动,却因巨大的羞耻感而无法吐出。
顾青舟也不逼他,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必告诉我答案。诚于己心,便是修身之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调侃,“说到底,承恩,你今日这番拜师,究竟是拜我这位师父,还是拜你师娘,你我心中,皆有数。”
他看着蒋承恩羞窘得几乎要缩进地里的模样,非但没有责备,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对妻子的无奈与骄傲,以及对自己这番“因材施教”的悠然自得。他缓缓道:“承恩,你有这般心思,为师并不在意。或许,这正是你的造化。你师娘她……虽未读过多少圣贤书,但一颗心,却比许多皓首穷经的读书人,要通透得多。今后,你要跟她学的……还多着呢。”
这番话,如同在蒋承恩混乱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阵阵。他怔怔地跪在那里,望着师父平静无波的脸,再回想师娘那看似荒唐却又直指他内心最深渴望的“规矩”,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方,心在何处了。
自那日行了特殊的拜师礼后,蒋承恩竟真的收了心,每日早早便来到城外这间兼作书房的豆腐坊,随着顾青舟研读经史,习作文章。往日在苏州城里呼朋引伴、惹是生非的纨绔行径,竟是再未有过。这转变,连他自己都有些讶异,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只因顾青舟与他立下规矩,若他一日勤勉,文章做得有进益,便可获得一小瓶那“秘制豆浆的药引”作为奖赏。
这无形的鞭策与诱惑,比任何严苛的教条都更有效力。为了那一口勾魂摄魄的滋味,蒋承恩竟是心无旁骛,埋首苦读。顾青舟见他天资不差,只是从前未曾用在正途,如今肯下功夫,稍加点拨,学业竟是真的颇有进境。为了怕那“药汁”原液过于浓烈,难以下咽,梅玉总是细心地在赏赐前兑上些清水,只推说原汁药性太猛,不可常服。蒋承恩喝着那被稀释过的浆液,虽觉滋味稍淡,却仍是珍视无比,有时甚至会暗暗嫌那水兑得多了,不够醇厚。
这一日,午后的课业将近尾声,窗外蝉鸣阵阵。梅玉在隔壁厢房,听着那边朗朗书声将歇,忽然玩心大起。她悄无声息地取来一个洁净的细颈瓷瓶和一只小漏斗,觑着四下无人,竟真的当场解了衣衫,将那温热的新鲜尿液,通过漏斗,涓滴不剩地接入瓶中。她动作麻利,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红晕与笑意。
待收拾停当,她捧着那尚带体温的瓷瓶,步履轻盈地走入书房。顾青舟刚讲解完一段《孟子》,正端茶啜饮。蒋承恩则伏在案前,认真誊写着今日的文章。
“承恩,”梅玉声音温柔,将瓷瓶放在他案头,“今日的文章,你师父夸你颇有见地。师娘特意给你温了‘药引’来,快趁热喝了吧,滋味正好。”她谎称是温过,实则那温热源自何处,唯有她心知肚明。
蒋承恩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入手果然感到瓶身微温,他心中更是激动。拔开软木塞,一股比平日浓郁许多的、带着强烈个人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没来由地一阵脸红心跳。他不敢怠慢,仰起头,将瓶中那未曾兑水的“原汁”一饮而尽。那强烈的、原始的滋味冲击着他的味蕾与感官,远比平日浓烈百倍,一股热流仿佛自喉间直贯丹田。
梅玉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饮尽,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抚了抚他的发顶,又轻轻捏了捏他滚烫的耳垂,动作亲昵如同对待自家子侄。“好孩子,用心读书,早日进学,才不枉费你师父一番教导,和师娘……这般疼你。”
蒋承恩被她这般抚弄,又饮下那“特制”的奖赏,只觉得浑身酥麻,一颗心飘飘然几乎要飞上天去。他仰起脸,眼中满是虔诚与幸福的光芒,连声道:“学生一定刻苦用功,绝不辜负师父师母厚爱!”
他素来讲究礼数,即便是对这独一份的“赏赐”,也牢记尊师之道。平日饮用前,总会先斟上一小杯,恭敬地奉给顾青舟。顾青舟每每都是哭笑不得,摆手推拒:“为师早年以此为‘业’,早已饮腻了。这是你师娘特意为你备下的,你独自享用便是。”
然而今日,就在梅玉尚未离开,蒋承恩又习惯性地斟了一杯奉上时,顾青舟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伸手接过那只小小的茶杯,在梅玉略带讶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随即,他抬眼望向妻子,目光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意,唇角微勾,语气平常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多时不尝此味,今日一试,竟觉……甚是怀念。”
梅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丈夫这是在无声地调笑自己方才的“即兴创作”。一股混合着羞意与被理解的甜蜜瞬间涌上心头,如暖流般熨帖过四肢百骸。她嗔怪地瞪了顾青舟一眼,脸颊微红,却是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一整日心里都如同浸了蜜糖般,甜丝丝,软绵绵。
是夜,红烛高照,帐幔低垂。顾青舟刚踏进卧房,便被早已等候多时的梅玉缠住。她像是要将白日里那无声调笑带来的悸动尽数宣泄出来,格外热情主动,直逼得她那素来从容的举人老爷“完粮纳税”了好几回,犹自不肯罢休。
她伏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娇声嗔道:“哼,老夫老妻十几年,生儿育女,什么没见识过?偏你还是个馋嘴的猫儿,没一日不‘尝’的,竟也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扯谎,说什么‘喝腻了’?好不羞人!”她越说越是兴起,竟硬是逼着他,要以口就着那生命的泉源,饮下一整泡方才作数。
顾青舟对妻子向来是宠溺到了极处,虽觉那源头气息腥臊刺鼻,滋味更是难以言喻,却仍是全然配合,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饮下的不是什么污秽之物,而是琼浆玉液,甘之如饴。待他依言饮尽,竟还凑上前,将那犹带着余味的唇,温柔地印上梅玉的唇瓣。
梅玉本是仗着丈夫的宠爱,过足了“欺负”他的瘾,心头正自得意,见他非但不嫌弃,反而如此温柔相待,一颗心早已软成了一汪春水,轻颤不已。被他这一吻,更是浑身酥麻,再提不起丝毫力气。那点恶作剧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爱意泛滥开来。
她搂着丈夫的脖颈,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你何苦这般由着我胡闹……”
顾青舟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闯了祸的孩子,声音低沉而温柔:“傻玉儿,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他反而要来安慰她,仿佛方才受了“委屈”的是她一般。这极致的纵容与深情,让梅玉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余满心的熨帖与安宁。
蒋承恩这番浪子回头的转变,在苏州城内外的士绅闾阎之间,成了脍炙人口的美谈。昔日那个横行街市、人见人厌的蒋家恶少,如今竟成了每日青灯黄卷、刻苦向学的秀才公,这反差之大,足以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啧啧称奇。连他家中那些原本对他嗤之以鼻的兄长、叔伯,乃至尚未散尽的几位清客文人,在翻阅过他由顾青舟批改过的窗课文稿后,也不得不捻须颔首,承认其文理通畅,见解渐深,确是进了学问的。
蒋承恩心中对师父顾青舟与师娘梅玉的感激,自是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他深知,若非师父的悉心教导与师娘那独一无二的“激励”方式,他断无可能脱胎换骨,走上正途。只是,在他心底深处,始终萦绕着一个微小的、难以启齿的疑惑。
那每日饮用的“药汁”,滋味与他自幼便在父亲带领下尝惯的梅家秘制豆浆一脉相承,这尚可理解,毕竟师娘曾言,此乃豆浆“药引”。可为何……为何那日拜师时,他被迫饮下的师娘洗脚水,那水中混杂着的、属于师娘足部的微咸汗意与独特体息,竟也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味道并非令人愉悦的芬芳,却像一道幽深的刻痕,烙印在他的记忆底层,仿佛在极其遥远的、混沌未开的幼年时期,便已接触过类似的气息。
这念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如同水底的暗礁般悄然浮现。他躺在榻上,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试图在记忆的碎片中搜寻线索。那味道……似乎与某种更温暖、更贴近生命本源的记忆片段纠缠在一起,模糊而隐秘。然而,每当他试图深入探究这诡异熟悉感的来源时,脑海中便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师娘梅玉的面容——不是那日威严下令的模样,而是平日里温和浅笑的神态,是那双带着戏谑又隐含关怀的眼眸,是那柔软脚掌抚过他头顶、捏过他耳垂的触感……
这些温暖而充满掌控力量的印象,如同一阵和煦的春风,轻易便吹散了他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疑云。他将这莫名的熟悉感,归咎于自己对师娘过于深刻的敬慕与依赖所产生的一种错觉。能与师娘有这般超越寻常师徒的、隐秘而亲昵的联结,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何必再去深究那些无谓的细节?他将这小小的困惑重新埋回心底,翻个身,带着对明日又能见到师父师娘、或许还能得到“奖赏”的期盼,沉沉睡去。那点关于味道的疑窦,终究敌不过现实中“浪子回头”所带来的赞誉与内心那份扭曲却真实的满足感。
这日,蒋承恩兴冲冲地来到城外豆腐坊,眉宇间却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尽褪的纨绔戾气。他刚在城中因与人争抢一个古董扇面,言语间又露了旧日的蛮横,虽未动手,却也惹得对方不快。他本不以为意,甚至隐隐有些自得,只觉得在师娘面前更能显出自己的“本事”。
梅玉早已从旁人口中听闻了此事,见他进来,面上那点藏不住的张扬,心中一股无名火便升腾起来。她也不多言,待他行过礼,正要像往常一样凑近些说话时,梅玉忽然沉下脸,右脚一抬,那只描金红漆木屐便带着风声,“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踢在了他的小腿迎面骨上。
蒋承恩猝不及防,“哎呦”一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退了一步,不解又委屈地望向梅玉:“师娘……您这是……”
“跪下!”梅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蒋承恩不敢违拗,忍着腿上的疼痛,依言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梅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今日未穿木屐,赤足踩在地上,足背因怒气而微微绷紧。她抬起右脚,用那微凉的足底,带着明显的力道,一下下扇在蒋承恩的脸上,左右开弓,虽不如拜师那日带着某种仪式感,却更显真实的气愤。
“才好了几日?便又忘了形!”梅玉一边打,一边斥道,“与人争抢物件,便显出你的能耐了?往日那些欺压良善的习性,是不是刻在骨子里,轻易改不掉?师娘与你师父这般费心教导,是让你出去逞凶斗狠的吗?”
那带着微汗和些许尘土的足底,力道不轻地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蒋承恩起初还有些委屈,但听着梅玉语气中的失望与怒气,再想到自己今日的行为确实有违师训,那股委屈渐渐化为了羞愧。他不敢躲闪,硬生生受着,脸颊很快红肿起来,心中却因师娘这“亲自”的责罚,竟又隐隐生出一丝病态的、被关注的满足感。
夜里,红烛下,梅玉余怒未消,一边替顾青舟研墨,一边絮絮地将白日里教训蒋承恩的事说了,末了还气道:“这孩子,真是朽木不可雕!非得动脚才老实片刻!”
顾青舟放下手中的书卷,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玉儿,你这般教训他,只怕是适得其反。”
梅玉一怔:“为何?我打他还打错了?”
顾青舟摇头:“非是打错了,而是用错了法子。你想想,他那日拜师,那般折辱他都甘之如饴,你将这责罚当作惩戒,于他而言,只怕是求之不得的‘奖赏’。他若在外作恶,回来便能得你‘亲脚’教训,长此以往,他为了这片刻的……嗯,‘亲近’,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外惹是生非,好回来向你‘领赏’。”
梅玉闻言,如同被点醒一般,睁大了眼睛:“这……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顾青舟微微一笑,继续道:“治他这般心性,须得换个法子。不能让他闲着,要支使他去做事,让他无暇去作恶。尤其是要让他去做些怜弱济贫的善事,或是利用他庠生的身份,去接触乡里间的赋税、讼诉、农桑等杂务,让他真真切切地通晓民生之多艰,百姓之不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待他做完这些,若是做得好,便给予他‘药汁’奖赏;若是做得累了,你便说一句‘累了吧,师娘给你揉揉’,依旧用脚,但那意味便不同了,是抚慰,而非惩戒。即便是罚,也须得像他那日拜师忏悔一般,要隔上几日,让他真正意识到过错,以忏悔的名义来执行,而非即时的、与他恶行挂钩的‘奖赏’。”
梅玉听着丈夫这番分析,只觉茅塞顿开,心中对丈夫的敬佩之情又深了一层。她嘴上却不肯轻易认输,娇嗔地白了顾青舟一眼,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好个没羞没臊的先生!哪有人像你这般,算计着用自己老婆的脚丫子,还有……还有那羞死人的‘药汁’,去钓着学生学好的?传出去,看你这举人老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顾青舟被她这般嗔怪,非但不恼,反而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语气充满了宠溺与戏谑:“既然如此,为夫这便先付些‘酬劳’给娘子,以谢娘子肯‘出脚’相助教化顽徒之功,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梅玉被他逗得咯咯娇笑起来,假意推拒了两下,便软倒在他怀里,满室的灯火都仿佛随着她的笑声摇曳起来,先前那点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丈夫的无限信服与满心甜蜜。
自第二日起,梅玉便将丈夫的教诲付诸实践。她不再坐等蒋承恩犯错后再行惩戒,而是主动支使他去做各种事务。有时是让他去给城西独居的瞎眼婆婆送些米粮,有时是让他帮着调解邻里间为鸡毛蒜皮引起的争执,更多时候,是让顾青舟给他布置些需走访乡野、体察民情的课业,例如了解今岁春蚕的收成,或是记录附近村落田亩赋税的实际情形。
蒋承恩初时还有些不情不愿,但每次拖着疲惫或带着完成任务的些许成就感回来时,梅玉总会依约给予“奖赏”。有时是一小瓶兑了水的“药汁”,有时,则是更为特殊的慰藉。
第一次提及“按摩”时,梅玉心思缜密,并未说破。那日蒋承恩刚为东村两户人家调解了耕牛越界啃食秧苗的纠纷,回到豆腐坊时,额上还带着薄汗,衣衫也沾了些尘土。梅玉看着他,语气温和地说:“累了吧?来,躺下,师娘给你揉揉。”
蒋承恩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欣喜。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地依言在窗下那张旧竹席上躺下,紧张又期待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师娘柔软的手掌落下。
然而,预想中的手指触感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风吹过般的动静,随即,一只温软、带着微湿汗意和独特体息的赤足,毫无征兆地、稳稳地踩上了他的肩头!
蒋承恩浑身猛地一僵,眼睛倏地睁开,错愕与震惊写满脸上。他下意识地想动弹,想开口询问,但那足底传来的温热与重量,以及那扑面而来的、熟悉到令他心悸的气息,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所有推拒的念头在萌芽的瞬间便消散了。
就在他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岩浆,猛地从他心底炸开!这不是惩戒,而是……奖赏!是师娘独有的、超越寻常的抚慰!
他还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梅玉那丰腴而肉感的脚掌,已然向下移动,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覆上了他微张的嘴唇,堵住了他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接着,那柔软的足底开始在他脸颊上缓缓游移,轻柔地抚触,从滚烫的颧骨到紧绷的下颌线,仿佛要将他满身的疲惫与尘嚣都一一拭去。
蒋承恩仰躺着,视线所及,是师娘低垂的眼眸。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戏谑或威严,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温柔,偶尔,还会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少女般的顽皮与得意。这眼神,配合着脸上那温软滑腻、带着独特生命气息的触感,形成了一种极其强大的蛊惑力。蒋承恩只觉得浑身酥麻,意识漂浮,所有的思绪都被这极致的、悖于常理的“关爱”所淹没,幸福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再也生不出半分杂念。
自此以后,这特殊的“脚底按摩”便成了惯例。蒋承恩渐渐习以为常,甚至心怀期待。他会顺从地躺下,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放松,任由师娘那双有着微妙味道的赤足,或轻或重地踩过他的肩颈、胸膛、手臂,进行着这外人无法想象的“抚慰”。他在这过程中感受到的,并非屈辱,而是一种被全然接纳、被特殊宠溺的归属感。
梅玉悉心体会着丈夫那套奖惩之道,又琢磨出新的法子。她寻来许多干净的白色棉布片,细心裁剪成小条。一部分被她垫在平日穿的布鞋里,经过整日的行走,充分吸附了足底的汗液与气息;另一部分,则被她浸在自己清晨收集的、未兑水的“原液”中,直到每一根纤维都吸饱了那澄黄的液体,才取出拧干,再小心翼翼地搓成一根根细长的布捻,挂在通风处晾晒。
待蒋承恩外出办事时,梅玉便会塞给他几根这样的干布捻,嘱咐他:“若是路上觉得疲乏,或是心中躁动,便含一根在嘴里,静静吮吸,能定心安神。”
蒋承恩恭敬地接过,如获至宝。走在乡间小路上,或是在处理繁杂事务的间隙,他便会依言将一根布捻含入口中。那棉布经过特殊处理,带着浓郁而熟悉的、与他自幼在“秘制豆浆”中品尝到的、乃至与拜师那日饮下的洗脚水同源的复杂滋味。他细细地吮吸着,任由那味道在口腔中弥漫,与此同时,耳边听到的是被他帮助过的乡民真诚的感谢,是邻里对他改过自新的称赞。口中是刻入骨髓的迷恋之味,耳中是从未享受过的肯定与赞许,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交织在一起,竟让他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与充实,仿佛人生头一次找到了真正的立足之地。
顾青舟有次偶然见到蒋承恩口中含着布捻、一脸虔诚满足地读书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不禁哑然失笑。他博览群书,无书不读,忽然想起曾在某本兵书上看到过的记载,便私下里揽过梅玉,低声调侃道:“我的好娘子,你可知你这法子,竟暗合了古时兵家行军打仗时,给将士携带的‘醋布’之法?只不过他们将布浸了醋料用以调味,娘子你却……别出心裁。看来我家玉儿,不只善持家,还是个懂得‘激励士气’、指挥若定的女将军呢!”
梅玉被他这番引经据典的调侃说得面颊绯红,又羞又恼,捏着拳头便不轻不重地捶他:“好你个促狭鬼!读了几本破书,便来取笑我!看我不……”话未说完,自己倒先撑不住,伏在丈夫肩头娇嗔不依地笑了起来,心中却因丈夫这别样的“赞赏”而泛起一丝甜意。
烛影摇曳,映着梅玉略带思索的侧脸。她倚在榻上,指尖绕着衣带,轻声问身侧的顾青舟:“青舟,我这般摆布魁哥儿,给他布捻,又……又用脚揉他,可还合你所说的那奖惩之道?”
顾青舟放下手中的书卷,将她揽近些,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合,如何不合?玉儿你心思灵巧,举一反三,将那‘醋布’之法用得如此……别致,已是远超为夫的预料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掺入几分认真,又似陪着妻子一同沉浸在某种荒诞的乐趣中,“不过,既是要论功行赏,便须得有个章程。依我看,今后可随着他课业进步的大小,所做善事的影响,来调整那‘药汁’兑水的多寡。功大,则原汁多些,功小,则清水多些。还有那布捻……”
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晒干后,亦可再浸再晒。一晒为常品,三晒为佳品,五晒乃至七晒,则为稀世珍品,非大功不得赏。如此等级分明,方能令他更加竭力向善,刻苦攻读。”
梅玉听着丈夫这半是谋划半是疯闹的主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一肚子坏水!亏你还是个读圣贤书的,尽出这些刁钻主意……”
笑罢,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莫名低沉柔软下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迷茫:“说起来……我这脑子里,对付魁哥儿那孩子的法子,好像……也快用尽了……”她抬起眼,眸中竟真的泛起些许水光,波光潋滟地望着丈夫,一只手却悄然下滑,精准地捻住了他袍服下已然有些反应的要紧处,声音又轻又媚,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还请相公……再多‘注’些坏水进来……好不好?”
这露骨至极的央求,混合着她眼中那恰到好处的水色与指尖若有似无的撩拨,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击穿了顾青舟的理智。他呼吸骤然粗重,那物事在妻子手中迅速膨胀、暴起,几乎要挣脱束缚。
梅玉感受到掌心的变化,唇角弯起一个得逞的、媚意横生的弧度,眼中水光更盛,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顾青舟喉结滚动,再也按捺不住,低吼一声,翻身便将这大胆撩火的人儿牢牢压在了身下,帷帐随之剧烈摇晃起来……
云收雨歇,帐内弥漫着旖旎的气息。梅玉慵懒地起身,也不避讳,取过一只平日盛豆浆的干净白瓷碗,小心地置于身下,承接住那犹自淋漓、混合了两人气息的滑腻液体。
顾青舟靠在枕上,看着她这举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些不忍道:“玉儿,这……对付蒋老贼的法子,何必再用在这孩子身上?他如今……也算是走上正途了。”
梅玉闻言,回头坏笑一下,眨了眨眼:“这里边……如今可也有相公你的‘东西’呢。”她轻轻拍了拍小腹,“让他也多受些‘师恩’,不能只记得师娘的好处……”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软糯与媚态,“明儿一早,我就用这第一泡‘顾家娘子陈酿’,给他冲服下去。”
那“顾家娘子”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又软又媚,带着无比的亲昵与占有意味,仿佛那不是一句戏言,而是某种郑重的宣告。顾青舟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从小腹窜起,方才偃旗息鼓之处,竟不受控制地再次昂然挺立,精神抖擞。
梅玉眼尖,瞥见他下身的变化,先是一愣,随即吃吃地笑了起来,眼波流转,满是戏谑:“哟——我们举人老爷这是怎么了?好没出息!这才多大会儿工夫,连男子汉那‘偃旗息鼓’的辰光都没了?竟是又馋了?”
顾青舟被她笑得满脸通红,却又被她那媚态勾得心痒难耐,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将她重新捞回怀里,气息灼热地喷在她颈侧,声音沙哑地承认:“是!顾某就没出息!谁让我娘子……这么好呢!真是……馋死我了……”说罢,不由分说,又低头吻了下去,将梅玉后续的调侃尽数堵在了唇齿之间,帐内刚刚平息的温度,再次骤然升高。
随着那特殊“脚底按摩”的次数的增多,蒋承恩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些不受控制的青涩反应。一次,当梅玉的赤足如常在他肩颈、胸膛游走时,他胯下那未经人事的“雏鸟”竟自作主张地昂然挺立起来,将衣衫顶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蒋承恩瞬间察觉,脸颊猛地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他羞窘得无地自容,眼神慌乱地躲闪,几乎不敢看师娘的表情。
梅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变化。她并未如寻常妇人般惊怒或回避,只是唇角微弯,露出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纵容的浅笑。她没有停下动作,反而顺势将那只正在他胸膛抚按的右脚向下移动,稳稳地、轻轻地覆盖在了那不安分的隆起之上。隔着薄薄的夏布,那温软而带有微妙压力的足心,不轻不重地压着那勃发的“鸟儿”,让它紧贴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接着,她那灵巧的足趾开始动作,隔着衣料,精准地、极有技巧地轻轻揉搓着顶端那两颗敏感的“铃铛”,时而用脚趾左右拨弄。那触感奇异而强烈,混合着足底传来的温热与独特气息,如同电流般窜遍蒋承恩的四肢百骸。他只抵抗了不过几下,便觉得腰眼一麻,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栗感自尾椎骨直冲头顶,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竟就这般不受控制地释放了出来。
短暂的极致快感过后,是排山倒海的羞耻。蒋承恩只觉得浑身脱力,脑子里一片空白,羞得恨不能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满面的燥热。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梅玉只是缓缓收回脚,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得近乎圣洁的笑容,她伸出一根纤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她用那刚刚造下“孽债”的脚尖,怜爱地、如同安抚受惊小兽般,轻轻蹭了蹭他滚烫的面颊,声音低柔得如同耳语:
“傻孩子……这呀,是师娘和魁哥儿之间的小秘密,可不许说出去哦~”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鄙夷或戏弄,只有一种近乎母性的、全然包容的温柔,仿佛他刚才那羞人的失态,不过是孩童成长中再自然不过的小插曲。这无限的包容与理解,瞬间击溃了蒋承恩的心防,将他所有的羞耻、不安都融化在那暖流里。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师娘那只犹带微汗的玉足,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入其中,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港湾,幸福与感激的泪水濡湿了那细腻的肌肤。
自此以后,蒋承恩算是真正“食髓知味”了。那短暂却蚀骨的极乐体验,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神魂深处。他几次三番,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接红着脸恳求,希望师娘能再予他那般“恩赐”。
然而,梅玉却一反之前的“慷慨”,每次都只是温和而坚定地摇头。她不再轻易给予那直接的、足以让他失控的抚慰,而是重新拾起了之前的规矩。
“魁哥儿,”她总是这样循循善诱,“师娘的‘奖励’,是给那些真心向善、肯为乡里出力的好孩子的。你且像之前一般,去帮帮东村的孤寡,去调解西邻的纠纷,或是好好完成你师父布置的课业。待你做了好事,有了进益,师娘自然……不会亏待你。”
蒋承恩心中虽百般渴望,却也不敢违逆师娘的意思,只得按下心头的躁动,勉力去做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琐事”。他身负秀才功名,有权接触地方上的词讼文书、钱粮账目、徭役分配等具体事务。当他真正深入其中,亲眼目睹了胥吏的盘剥、豪强的欺压、普通百姓的艰辛与无奈时,才发现这世间疾苦,与他从小在父兄和清客们口中听到的“太平盛世”、“牧民有术”截然不同。
他心中暗暗惊骇,良知未泯的他,开始尝试着运用自己微薄的影响力,为那些受屈的百姓说几句话,在钱谷杂役的安排上力求公允些。他处理事务的方式,不知不觉间,竟带上了几分顾青舟平日里教导他的那种冷静、洞察与对弱者的关怀。
乡民们对这位改过自新、肯为民请命的蒋秀才,也渐渐改变了看法,由最初的畏惧怀疑,变成了真心的感激与称赞。听着这些赞誉,看着自己微小的努力带来的改变,蒋承恩心中对师父师娘的感激之情愈发深厚。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师娘那看似荒诞不经、甚至有些“苛刻”的“鼓励”方式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她是在用这种独一无二、直指他内心最深渴望的方式,引导他挣脱过往的泥沼,一步步走向一条更为光明、也更能让他内心获得真正安宁与充实的道路。这份“控制”,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是一种奇特的救赎。
蒋承恩确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努力。他奔波于乡里之间,处理着那些繁琐却又关乎民生实际的词讼钱谷,耐心调解着邻舍纠纷,甚至主动向顾青舟请教如何研读律例,以期能更公正地断事。他做这些,固然有几分是真心体悟到了民间疾苦,生出了些许读书人的担当,但内心深处,那份对师娘独特“奖励”的炽热渴望,仍是驱策他不懈前行的重要动力。
然而,梅玉却仿佛手握着一根无形的丝线,将这份奖赏牢牢控在掌中,不肯轻易予他。任凭蒋承恩如何暗示,如何用那双带着期盼与渴求的眼睛望着她,她多数时候只是回以温和却疏淡的微笑,或是轻轻摇头。总要隔上三五日,见他确实做了几件值得称道的好事,学业也有进益,才会在某个午后,仿佛不经意般,允他躺上那张竹席,享受那片刻蚀骨销魂的“脚底按摩”。
有时,蒋承恩按捺不住,眼神中的渴望几乎要满溢出来,梅玉便会用一种带着关切,却又隐含告诫的语气教导他:“魁哥儿,凡事须得有时有节,方是养生正道。这般事体,过于频繁,最是伤身。你年纪尚轻,更要懂得克制。若是想得狠了……”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搬出顾青舟平日教导的学问来,“便静下心来,默诵几遍你师父教你的那儒门‘心斋’之法,收束心神,返观内照,那妄念自然也就平息了。”
这番道理冠冕堂皇,蒋承恩无从辩驳,只能讷讷称是,将翻腾的欲望强行压下,转而更加卖力地去读书做事,盼着那“有时有节”的奖赏之日快些到来。
可梅玉似乎深谙驯服之道,在严格把控之余,又偶尔会故意撩拨。譬如有一次,顾青舟正为他讲解《礼记》中的篇章,屋内书声琅琅,气氛庄重。梅玉端了茶水果子进来,放下托盘,却不立刻离开,而是倚在门边,忽然指着房梁上忙碌筑巢的燕子,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天真意味:“青舟,承恩,你们快看,那梁上的小燕儿,张着黄嘴儿,昂着头,等着它娘亲衔食回来喂它哩~瞧它那急切的小模样~”
她这话说得自然无比,仿佛只是分享一件趣事。然而“昂着头”、“急切”、“喂它”这几个词,听在心中有鬼的蒋承恩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上,脸颊、耳朵、脖颈瞬间红得发烫,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更羞人的是,下身会阴之处,竟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悸动,牵连着那不安分的所在也微微抬头。他恨不得立刻缩成一团,藏在书案底下,在师父那似乎了然一切的目光注视下,简直是羞窘欲死,连呼吸都滞住了。
这种极致的羞耻与隐秘的刺激交织,深深烙印在蒋承恩的心底。以至于夜深人静,他躺在蒋府柔软的锦被之下时,那被刻意压抑的渴望便会挣脱束缚,潜入梦境。
在光怪陆离的梦里,他常常会发现自己变得极小极小,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孩。而师娘梅玉那只白皙丰腴、足底透着健康红润、带着些许细微褶皱的玉足,则变得无比巨大,如同温暖的巢穴,又如同包容一切的土地。他整个人陷落进去,被那柔软而略带潮湿的足底肌肤牢牢包裹、拥抱着。那肌肤的纹路仿佛变成了安全的壁垒,那独特的、混合着微咸汗意与成熟体息的味道充盈着他的感官,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回归母体的安心与极乐,浑身酥软沉醉,仿佛连魂魄都要在那片温软甜腻的包裹中融化开来,再也不愿醒来。
这日,顾青舟正在书房考较蒋承恩的课业,却见梅玉端着一盘新摘的杨梅,步履略显虚浮地走了进来。她面色比平日苍白些,眼睑下透着淡淡的青影,将杨梅放在桌上,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念书费神,吃些果子润润。”
蒋承恩连忙起身行礼,目光触及师娘憔悴的容颜,心中没来由地一紧。顾青舟已关切地问道:“脸色怎地还这般差?说了让你多歇息两日。”
梅玉勉强笑了笑,摆摆手:“不妨事,就是身上还有些懒懒的,提不起劲儿。”她说着,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垂手恭立的蒋承恩,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混杂着关切与某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她心中了然,却只作不见,温声道:“你们且忙着,我回屋再歪一会儿。”
原来,半月前梅玉偶感风寒,来势颇凶,连着卧床好几日。待高热退去,身子骨却像是被抽空了般,绵软无力,调养了十余日,才总算能下地走动。这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有近二十日不曾给予蒋承恩那特殊的“奖励”了。
蒋承恩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被梅玉以独特方式唤醒、又刻意驯养着的欲望,如同得不到浇灌的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缠绕,磨得他坐立难安,读书也时常走神。这日下学后,他心中烦闷,正无处排遣,却被几个旧日一同冶游的纨绔子弟撞见,生拉硬拽,半推半就地便进了一处秦楼楚馆。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丝竹管弦嘈嘈切切,蒋承恩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同伴们熟稔地叫了几个年轻的清倌人,嬉笑调闹。蒋承恩却鬼使神差地,指向了一个坐在角落,年纪稍长,约莫二十七八的女子。那女子身段已显丰腴,眉眼间带着几分知情识趣的温婉,静静地坐在那里,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他心底那抹身影隐约相似的风韵。
同伴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有人拍着他肩膀戏谑:“承恩兄果然是个中老手!竟懂得这等人物的妙处,胜过那些不解风情的黄毛丫头百倍!”
蒋承恩被他们笑得面皮发烫,心中却是一片混乱。他被那女子引到一间僻静雅室,烛光昏黄,香气愈发浓郁。那女子果然温柔小意,言语体贴,试图引他入港。然而,无论她如何婉转承欢,蒋承恩心中盘旋的,却始终是师娘梅玉的身影——是那带着微咸汗意的赤足,是那温柔中透着顽皮的眼神,是那独一无二的气息。他心不在焉,草草了事,只觉得索然无味,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空虚与烦躁。
那女子经验老到,察觉出他的敷衍与异常,却也不恼,只故意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撩拨,随即又立刻换上更加柔媚温存的姿态,软语安慰道:“公子可是心中有事?不妨与奴家说说……”
她这般先抑后扬、既撩拨又安抚的情态,竟又与梅玉平日逗弄他时的某些手段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可这刻意的模仿,非但不能慰藉他,反而像是一根针,更尖锐地刺中了他内心那不可告人的隐秘,勾起了更深的愧疚与自我厌恶。他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地方,心中充满了对师娘的负罪感,仿佛自己做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
这桩风流韵事,很快便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到了顾青舟耳中。顾青舟虽不知弟子心中那些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思,但听闻他竟又涉足烟花之地,不由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唤蒋承恩过来,施行家法,好好责罚一番。
“且慢。”梅玉却拦住了他。她病体初愈,脸色尚有些苍白,唇角却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夫君何必动怒?他们读书人不是常讲什么‘好色慕艾,人之常情’么?年轻人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顾青舟皱眉:“玉儿,此风不可长!若不严加管教,只怕他故态复萌!”
梅玉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责打未必是最好的法子。若要收他的心,妾身倒另有一策。”她转向一旁忐忑不安的蒋承恩,语气温和得令人心安,“承恩,你师父这里,有一道祖传的秘方,名曰‘清心汤’,最是能清心寡欲,化去那不安分的念头。明日,便让你师父亲自为你‘煎’上一剂,罚你饮下,也好叫你长长记性。”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弯得更深,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怀念与戏谑:“说来你或许不知,当年你父亲蒋老大人尚在世时,也曾有幸尝过此汤。他老人家一试之下,可是赞不绝口,只道此物实乃我等读书人‘存天理、灭人欲’的无上良助呢~”
蒋承恩听得懵懂,只觉这“清心汤”名字古怪,又牵扯到已故的父亲,心中有些茫然,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垂首应道:“学生……学生领罚。”
一旁的顾青舟,心中早已被妻子这石破天惊的提议搅得翻江倒海。他如何不知这“清心汤”所指何物?更没想到梅玉竟会旧事重提,将当年对付蒋严的手段,用在他儿子身上!他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可看着妻子那苍白脸上带着的、不容置疑的浅浅笑意,以及那番将圣贤之言信手拈来、却把“天理人欲”嘲弄到骨子里的说辞,话到了嘴边,竟化作一阵含糊的嗫嚅,最终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心底深处,除了惊骇与一丝荒诞感,竟也隐隐生出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诡异的期待……
是夜,卧房内灯火朦胧。顾青舟洗漱完毕,看着对镜梳理长发的梅玉,终究是按捺不住,讪讪地开口:“玉儿,白日里你说的那‘清心汤’……是否有些……过于……”
梅玉放下象牙梳,转过身来,烛光映得她眉眼柔和,眼神却清亮如星。她走到顾青舟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条理:“夫君,你平日里教我那奖惩之道,说得头头是道。可你细想,你那套法子,有奖,有励,可那‘惩’在何处?最多不过是‘不奖’罢了。若真要问如何‘惩’——”
她微微倾身,气息拂过顾青舟的耳畔,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既然‘奖’要落在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念头上,那‘惩’自然也要着落在这头。这和当年我们用那‘阴阳酒’作弄老蒋严,让他自食其果,岂不是同一个道理?前前后后,可都是你教我的~如今倒要来怪我么?”说罢,她自己倒先撑不住,伏在丈夫肩头,吃吃地低笑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带着几分狎昵的娇态。
顾青舟被她这一番连消带打,说得是哑口无言。回想自己当初确实曾纵容甚至参与妻子那些离经叛道的“游戏”,如今可谓是作法自毙。他看着妻子笑得如同偷腥成功的猫儿,心中那份无奈与愕然,渐渐化作了一种奇异的、被这黠慧过人的妻子全然掌控、甚至带着些娇蛮地作弄着的……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溺爱。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那颗笑得发颤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终究是化作一声纵容的叹息。
翌日,天色有些阴沉,仿佛也映照着顾青舟复杂的心绪。早课过后,梅玉便以督促“煎药”为名,将顾青舟引到了与书房仅一帘之隔的耳房内。这里平日堆放些杂物,此刻却仿佛成了施行某种特殊“家法”的隐秘所在。
梅玉早已备好了一只粗陶大碗,碗身粗糙,釉色暗沉,与她平日里盛豆浆的细瓷碗截然不同。她将碗塞到顾青舟手中,自己则抱臂倚在门框上,一双明眸灼灼,含着不容错辨的促狭与监督之意,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
顾青舟握着那只冰凉的陶碗,只觉得有千斤重。他踌躇半晌,脸上阵红阵白,几乎是哀求般地低唤了一声:“玉儿……”
梅玉却不为所动,只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柔却带著无形的压力:“快些,莫要耽误了‘药效’。再磨蹭,药性可就差了。”她见顾青舟依旧僵立不动,甚至下意识地想背过身去,不由噗嗤一笑,走上前两步,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后腰,声音里带著戏谑,“不准转过去!那物事我看了十几年,早看得厌了,你倒还害羞起来?”
顾青舟被她这话噎得满脸通红,羞窘难当。在妻子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他终是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如同奔赴刑场般,硬著头皮,颤抖著解开了衣带。耳室内一时寂静,只闻那液体衝击粗陶碗壁的淅沥声响,绵长而清晰,每一声都敲打在顾青舟紧绷的神经上。他紧闭著双眼,睫毛剧烈颤动,脸颊烧得滚烫,只觉得这短短片刻,竟比当年科场应试还要难熬百倍。
待那声响歇止,他刚鬆了口气,正要整理衣衫,梅玉却已伸手过来接碗。就在交接的刹那,她那微凉的指尖,竟似有意又似无意,极快地在他那尚未完全安分的物事上轻轻一撩而过!
顾青舟如遭电击,浑身猛地一颤,险些将手中的碗摔落,惊惶地后退半步,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著了一般,又羞又恼地瞪向妻子。
梅玉却浑若无事,稳稳接过那沉甸甸、满当当的陶碗,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蹙起秀眉,嫌弃道:“味道这般冲,只怕那孩子精乖,要露了馅。”说著,她竟毫不犹豫地将碗中液体倾倒出去近半,然后顺手拿起旁边小几上顾青舟方才喝剩的半盏热气腾腾的苦丁茶,哗啦啦地兑了进去,还用指尖在碗中搅了搅。
她抬起头,对著满脸通红、目瞪口呆的丈夫坏坏一笑,压低声音道:“当年老的喝的是个‘阴阳调和’,今儿个小的,便赏他个‘生熟混合’——这‘生茶’和你这师父亲身‘酿’过一道的‘熟茶’搅和在一起……”她说著,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顾青舟的小腹,语气里的促狭几乎要满溢出来,“滋味想必更是……别具一格。”
顾青舟被她这番歪理邪说和明目张胆的调戏弄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无地自容,偏偏又对她这份狡黠与大胆无可奈何。
梅玉却已端著那碗混合好的“清心汤”,步履从容地掀帘而出,走进了书房。顾青舟只得硬著头皮跟了进去。
书房内,蒋承恩早已垂手恭立,心中忐忑不安。梅玉将那粗陶碗递到他手中,触手尚温。她转而对顾青舟柔声道:“夫君,请上座。”
顾青舟依言在那张唯一的太师椅上坐下,只觉如坐针毡。更让他惊愕的是,梅玉竟不知从何处请出了一面小小的、写著“至圣先师孔子神位”的木牌,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书案正中央!
“承恩,”梅玉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跪下,将这‘清心汤’饮下。需得心诚,方有效验。”
蒋承恩不敢怠慢,双手捧碗,依言屈膝,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顾青舟面前。他跪得如此之近,双手高举陶碗,那姿势,在顾青舟眼中,竟诡异地像是直接从他身下“承接”什么一般,让他浑身不自在,尴尬得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只能强自按捺,偏过头去,不敢直视。
梅玉静立一旁,目光落在蒋承恩身上,声音循循善诱:“好孩子,饮下之前,你需得先在心中,细细回想一番昨日在那不堪之地,心中所念所想,那起心动念的源头……待那妄念翻腾起来,再将这汤药一口饮尽,藉此药力,将那邪欲一併化去,这才是‘清心’的正理。”
蒋承恩依言闭上双眼。他心中所想的,自然不是那青楼女子模糊的面容,而是师娘梅玉浅笑的唇角、温润的眼波、踩在他脸上那只微汗赤足的触感,以及那萦绕不散的、独特的体息……妄念如潮水般涌起,冲得他口乾舌燥,浑身发热。他猛地睁开眼,如同饮下烈酒般,仰头将碗中混浊的液体一饮而尽!
汤药入口,初始竟与他平日珍爱的那些“调浆药汁”有几分相似,带著一丝熟悉的底蕴。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前所未有、猛烈而纯粹的腥臊气味,霸道地冲刷著他的味蕾与喉咙。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羞辱感,伴随著这味道,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彷彿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里呐喊:那终是你师娘!是你师父的女人!
恍惚间,他竟想起父亲去世后不久,自己因顽劣闯下大祸,被嫡母与长兄罚跪在祠堂,戒尺一下下打在掌心,他们口中句句骂的是他,那冰冷的眼神却如刀子般,一下下剐著他身后默默垂泪的生母……此刻这碗“药汤”带来的屈辱与难堪,竟比那次皮肉之苦更加刻骨铭心。他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俯身在地,将方才饮下的汤药混著胃里的酸水,尽数呕吐出来,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他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师娘。梅玉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著浅浅的、暖融融的笑意,但那笑意底下,却是一片他永远无法看透的、深不见底的幽潭。这温柔却莫测的眼神,比任何疾言厉色的鞭笞杖责,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再转过天来,蒋承恩因协助里正厘清了一桩拖延已久的田界纠纷,得了几句夸讚。他心中惴惴,不知师娘会如何对待自己。午后,梅玉却将他唤到内室,指著那张熟悉的竹席,语气温和如常:“躺下吧。”
蒋承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躺下,心中一片混乱,既有难以置信的惊喜,又有昨日那碗“清心汤”带来的余悸。
梅玉褪去木屐,赤足轻轻踏上他的身躯,依旧是那熟悉的流程,从肩颈到胸膛。她的动作依旧温柔,甚至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耐心。当那温软的足底再次覆上他胯下那不由自主开始苏醒的“雏鸟”时,蒋承恩浑身一僵,呼吸骤然急促。
梅玉却一边用足心轻轻揉按,一边用那温柔得令人心颤的声音,低低问道:“魁哥儿,跟师娘说说,昨日在那地方……心里头,想的到底是什么呀?”
这轻飘飘的一问,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蒋承恩耳边。他彷彿被师娘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彻底看穿,所有隐秘的、不堪的念头都无所遁形,顿时面红耳赤,羞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嗫嚅著一个字也答不出。
梅玉这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言安慰他。覆在他敏感之处的玉足,反而开始加速了动作,时而揉捻,时而拨弄,力道巧妙,逼得那物事在她足下不受控制地雀跃、颤抖,将他迅速推向那极乐的巅峰边缘。
就在那最后的关头即将来临之际,梅玉却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将那只带著微汗与灼热体温的脚,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覆上了他滚烫的脸颊,堵住了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她俯视著他意乱情迷的眼,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要乖,要听师·父·的话……师娘才会疼你……”
这一次,尽管师娘的脚提前离开了他那饱受煎熬的下身,蒋承恩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如同被抛上岸的鱼,痉挛著,呜咽著,最终在那极致的、混杂著恐惧、屈从、渴望与被宽恕的复杂情绪中,喷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猛烈。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仰望著师娘那张温柔含笑的脸,只觉得那眼波能叫他爱到骨髓里,也能叫他怕到魂魄深处。这极致的爱与怕,最终都化作了刻骨的迷恋与臣服。一时间,他心中竟生出一个荒诞而虔诚的念头:恨不能师娘就此一脚踩死了自己,让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永远缠绕在她的足底,日日受其践踏,沾染其气息,方能心满意足,才算得了真正的归宿与安宁。
蒋承恩居丧期满,依制参加了补录生员的遗才试。放榜之日,他竟高居一等,那学台大人阅其卷子,见其文辞清隽,理路通达,更是特意召见,当众勉励他来年乡试当力争夺魁,以为本省争光。
喜讯传回,蒋府之中,他那多年来在嫡母与正室夫人严密监视下小心翼翼求存的生母,喜极而泣,连那素来对他冷面相对的长兄,也难得地说了几句勉励之词。蒋承恩心中亦是激动难言,第一时间便赶往城外师父家中报喜。
顾青舟闻讯,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师徒二人闲谈间,蒋承恩说起一桩考场趣事,面带得色:“说来也怪,学生考前心中忐忑,便向师娘求了一小瓶平日所用的‘药汁’,原想着在入场前饮下,或可提神醒脑,催生文思。场中一试笔,果然觉得下笔如有神助,自信满满。学生一时兴起,灵机一动,便留了个瓶底,将其注入砚台之中,以此研墨,也算是讨个‘妙笔生花’的吉利彩头。”
他顿了顿,脸上光彩更盛:“不想学政大人批阅卷子时,竟对此格外青睐,不单录了一等,还特意召集了几位幕友并在场监考的各府、县学官,指着学生的卷子大加赞许,说此文自带一股……嗯,‘芬芳清雅之气’,迥异凡俗,妙不可言!”他将这奇遇全然归功于师父的悉心教导与师娘的“厚赐”,言语间充满了骄傲。
顾青舟初时听着,也为弟子高兴,捻须微笑。待蒋承恩提到那位学台大人的官讳,他久疏官场,本省新任学政是谁他并未留心,此刻细一回想,脸色却不由得变得古怪起来。此人籍贯北方,符合官员避籍之规,这不错。但他依稀记得,约莫十几年前,此人确曾在苏州游学盘桓过不短的日子……那时梅家豆腐坊的“秘制豆浆”名声正盛,这位寒门学子,只怕也没少光顾。顾青舟甚至隐约记起,似乎在某个文人笔会上,还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不意十余年光阴,此人竟已高中进士,点了翰林,如今更外放为本省学政,堪称一步登天。
想到此节,顾青舟心头那点欣慰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什么“芬芳清雅之气”?只怕是梅玉那独特的“恩赐”滋味,如同烙印般深植于那位学政大人的记忆深处,此刻在考卷墨香中嗅到一丝似曾相识的底韵,便勾起了潜藏的好感,这才……他几乎能想象出,若梅玉知晓,定会如何得意。自己还以为是教导有方,弟子文章确有大进,哪知多半还是靠着妻子那……那难以言喻的“恩泽”开路。一时间,他竟有些气沮,仿佛自己那些苦心孤诣的教导,都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
他勉强压下心头复杂滋味,随口附和了几句,转而温言问道:“这是大喜事,可想吃些什么?让你师娘给你做,权当庆贺。”
蒋承恩闻言,眼中一亮,似是想起什么,带着几分怀念说道:“说起来,学生小时候,似是乳母将我抱大时,给我吃过一种东西……模样记不真切了,又似米糊,又似乳酪,带着股酸酸的味道,极为好吃。后来再也没尝过那般滋味了。”
梅玉正端茶过来,听得此言,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心下先是失笑。她自然知道,那哪里是什么乳母给的米糊乳酪,分明是这孩子幼时,自己让他吮吸身下花蕊当作“奶嘴”,偶尔情动,那幽谷中泌出的、带着酸味的滑腻“乳汁”,被他当作了食物。那时他尚在襁褓,记忆混沌,长大后便将这模糊的印象安在了后来照顾他的乳母身上。此刻听他带着纯然的怀念提起,梅玉初时掠过一丝微弱的愧怍,但这情绪转瞬即逝,立刻被一股更强烈的、想要继续作弄掌控这孩子的“犯罪”欲望所取代。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漾起一抹更为温柔的笑意,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原来魁哥儿说的是那个。那东西,师娘倒也会做。”
蒋承恩惊喜地抬头:“师娘也会?”
“嗯,”梅玉点头,语气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那东西做法有些特别,吃法也有些古里古怪的忌讳。你当年年纪小,懵懂无知,吃了也就吃了。如今你已是大人,若再要吃,须得全然听从师娘的安排,不可有半分违拗。而且……”她故意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有些茫然的顾青舟,唇角弯起一丝狡黠的弧度,“那东西要做出来,还需得你师父……帮些忙呢。”
顾青舟完全不明所以,只当是妻子又要弄什么新奇点心。蒋承恩则是对师娘的话已到了盲信不疑的地步,闻言只有满心的期待与依赖,连连点头。
待到晚间,卧房之内,红烛摇曳。顾青舟先将白日里关于那位学政大人的推断说与梅玉听。梅玉初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伏在丈夫怀里,又是得意又是胡闹地捶打他:“瞧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娘子我这‘独门秘方’,便是放到学台大人面前,那也是顶顶好的‘香料’!”
顾青舟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般的娇俏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中那点因弟子靠“偏门”得中的郁闷倒也散了几分。笑闹过后,他想起蒋承恩白日里提及的“酸糊糊”,便问道:“你白日里对承恩说的那会做的吃食,又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我怎不知你还会做那般东西?”
梅玉闻言,眼波流转,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却是绕着弯子,用极其隐晦又带着坏笑的言语,将当年如何让幼小的蒋承恩吮吸“花蕊”为“奶嘴”,以及那所谓“酸糊糊”的真实来历,低声说了一遍。
顾青舟初时还未反应过来,待明白那“酸糊糊”究竟是何物之后,顿时大惊失色,比听闻要用“清心汤”时还要震骇!这、这简直比“阴阳酒”、“清心汤”更加……更加悖逆人伦,不堪言说!他下意识地便想劝阻:“玉儿!这……这如何使得?太过……太过……”
然而,梅玉只是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也不强辩,只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胸口画着圈,身子如同没有骨头般软软地偎进他怀里,声音又糯又媚:“夫君……就依了我嘛……那孩子想吃得很呢……再说,当年若不是这般……他只怕也难平安长大……如今不过是全他一个念想……”
若是放在以往,顾青舟断然不会同意如此荒诞绝伦的事情。可自“清心汤”事件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妻子的溺爱,已然深到了一个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地步。回想少年时,那些“尿迷李藩台”、“阴阳酒作弄柳文渊”乃至最后“辱杀蒋侍郎”的种种惊世骇俗之举,虽是与妻子一同行事,但多半是他定计主导。可如今,角色似乎悄然调换,他发现自己被这黠慧过人的妻子拿捏、作弄,看着她因掌控一切而流露出的狡黠与得意,心中涌起的,竟不是恼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战栗的甜蜜与纵容。
再加上今日听闻那学政的“破事”,他越发觉得,自己多年来恪守的那份读书人的崖岸自高、清高自许,在现实面前,似乎远不及妻子的一颦一笑、那些离经叛道却又直指人心的手段来得实在有力。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这东西……连那九五之尊的先帝,当年不也在不知情下,于豆浆中“品尝”过些许么?如今给蒋承恩这孩子吃,说起来,反倒是抬举了他……
这念头一生,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隐秘的、扭曲的骄傲——这天下男子,任凭他官居何位,乃至贵为天子,在自己妻子梅玉眼中,或许也不过是……净桶一般的存在。唯有他顾青舟,能让梅玉在床笫之间,褪去所有伪装,真心承欢——当然也常常是他在下面“承欢”……嗯,似乎……也无所谓,反倒更添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刺激。
想到此处,他心中那点抗拒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接纳甚至主动迎合的沉溺。他猛地伸出手,将怀中那仍在软语央求的妻子紧紧抱住,一个翻身,却并非将她压下,而是自己仰躺下去,将梅玉安置在自己身上,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娘子……今夜……你在上面吧……为夫……想被你……压着……”
梅玉先是一怔,随即领悟到丈夫这反常举动背后那全然交托的纵容与爱恋,心中顿时被巨大的惊喜与甜蜜填满,又羞又喜,伏在他胸前,指尖戳着他心口,吃吃笑道:“哟——我们孝廉老爷今儿是怎么了?这般会疼人了……”
翌日,天色尚未大亮,梅玉便将蒋承恩唤至内室。顾青舟的卧房此刻已被布置得密不透光,厚重的棉被严严实实地覆在窗棂之上,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声息与光线。屋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压抑的空气中摇曳,映出梅玉那张带着某种隐秘兴奋的脸庞。
“魁哥儿,来,”她声音放得极轻,拉着蒋承恩在床沿坐下,“师娘这便给你做那‘酸糊糊’,只是吃法有些特别,你需得依着师娘的规矩。”
蒋承恩心中虽觉古怪,吃个东西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但师娘的话于他而言便是金科玉律,他早已习惯了不去质疑,只顺从地点头:“学生全听师娘安排。”
梅玉取出一条宽厚的黑布,仔细地蒙住了他的双眼,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接着,她又用两团柔软的棉花,轻轻塞住了他的耳朵。视觉与听觉被骤然剥夺,蒋承恩只觉得自己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师娘身上那熟悉的、令他安心的微酸气息。
“躺下,张开嘴,静静等着便是。”梅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蒋承恩依言仰面躺下,微微张开嘴,如同等待哺育的雏鸟。他感觉到师娘的气息靠近,就在他头顶上方停留。黑暗中,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他只能凭借愈发清晰的嗅觉和一种莫名的直觉,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顾青舟悄无声息地步入房中。他看着床上那被蒙住双眼、塞住双耳、毫无防备地张着嘴的弟子,再看向正俯身在蒋承恩上方的妻子,心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荒诞,有愧疚,更有一种被妻子引领着踏入禁忌领域的、战栗的兴奋。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抱住梅玉的腰肢。
梅玉感受到丈夫的靠近,微微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顾青舟俯身,攫住了她的唇。这是一个与往日不同的、带着些许掠夺意味的吻,唇舌交缠间,他的手也悄然探入妻子的衣襟,抚上那依旧饱满圆润的峰峦,指尖熟练地捻动顶端的蓓蕾,另一只手则顺着她柔滑的腰线向下,探入幽谷,寻找到那已然微微湿润的花蕊,轻轻揉按。
梅玉的身体瞬间绷紧,又强自放松。她咬紧下唇,竭力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呻吟,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丈夫那充满挑逗的抚弄与身下那无知无觉、等待着“赏赐”的弟子身上。这种极致的背德感与掌控感,如同最烈的春药,让她迅速情动。她能感觉到顾青舟的呼吸也愈发灼热,动作愈发急切。
终于,在顾青舟手指又一次精准的按压撩拨下,梅玉浑身剧烈一颤,小腹收紧,一股温热的、滑腻的、带着独特酸腥气息的春潮,不受控制地涌出,如同甘霖般,准确地滴落进下方蒋承恩微微张开的嘴里。
蒋承恩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忽然感到口中落入几滴微温、粘稠滑腻的液体。那味道极其独特,酸味鲜明,如同发酵恰到好处的乳酪,却又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成熟女子的腥气。这味道瞬间击中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比他记忆中那“乳母”给的“酸糊糊”更加浓郁、更加真实!他几乎是本能地大口吞咽起来,如同久旱逢甘霖,那些许腥气非但不令他反感,反而如同点睛之笔,更添几分诱人的魔力,只觉得比记忆中那模糊的滋味不知美妙多少倍,真真是如饮醇醪。
就在他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美味”中时,忽然觉得左耳的棉花被轻轻取出。紧接着,师娘那带着一丝奇异沙哑、仿佛经历了一番剧烈运动后慵懒而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声音比平日更加动人心魄:
“魁哥儿,喝些‘药汁’,送一送……”
话音未落,一股温热的、流速稍急的水流,淅淅沥沥地淋入他口中。那温度比他平日喝的任何一次“药汁”都要高,带着鲜活的生命热度,味道也比他偷偷怀念的、最醇厚的“原浆”还要浓郁强烈数分!这突如其来的、加倍的“恩赏”,让蒋承恩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顺从地吞咽,以及那被极致宠溺与满足感淹没的晕眩。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被撤去。顾青舟为他解开了蒙眼布,室内昏暗的光线依旧让他眯了眯眼。他只看到师父面色如常,只是耳根似乎有些微红,语气平静地唤他:“承恩,到前屋来,你师娘准备了饭菜。”
来到前屋,梅玉已摆好了一桌简单却精致的小菜,正笑吟吟地等着他们。她不停地给蒋承恩布菜、添饭,语气温柔地问他:“魁哥儿,方才师娘给你做的那‘酸糊糊’,可还合口味?比之你记忆中的如何?”
蒋承恩脸上还带着餍足后的红晕,闻言连忙点头,语气真诚无比:“好吃!比学生记忆中那模糊的味道,要好吃了不知多少!多谢师娘!”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与对师娘的感激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饭桌上,但凡是师娘盛到他碗里的菜,师父顾青舟才会动筷,而凡是他用自己的筷子直接从盘中夹过的菜肴,顾青舟便再未碰过一下。
夜色深沉,蒋承恩回到蒋府,躺在柔软的被衾之中,白日里那极致的感官体验渐渐沉淀,一些被忽略的疑窦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翻涌上来。
师娘的洗脚水,为何滋味与自己从小喝到大的秘制豆浆那般相似?若说洗脚水是自己心神激荡之下味觉出错,可自己日日亲近师娘双足,师娘身上那独特的、混合着微咸汗意与成熟体息的味道,为何也隐隐与自己记忆深处某种模糊的、更早的气息吻合?那碗令他羞愤欲死的“清心汤”,除了那尖锐的羞辱感,底子里似乎也绕不开那股熟悉的影子。还有今日这“药汁”,那般温热鲜活,前所未有,似乎也掺杂了一丝极淡的、却又无法忽视的、与“清心汤”中那羞辱意味同源的气息(那是他未曾察觉的、“师恩”的痕迹)……今日吃这“酸糊糊”,为何要蒙眼塞耳,那般神秘?
一个个疑点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思、却又隐隐有所察觉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太过惊世骇俗,太过悖逆伦常。每一次思绪触及边缘,他便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与其说是害怕那个真相,不如说,他内心深处对师娘那复杂难言的情感——那混杂着敬慕、依恋、畏惧与一种扭曲爱欲的情感——早已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缚住。每一次回想起师娘那些离经叛道的“教导”方式,那带着温柔笑容的掌控,那看似惩罚实则奖赏的亲近,他的心尖便抑制不住地泛起甜得发颤的悸动。他怕的,或许并非是真相本身,而是那种“近乡情怯”般的惶惑——他隐隐期盼着那个真相,期盼着那能将他与师娘更紧密、更隐秘地捆绑在一起的,惊世骇俗的纽带。
盛夏的日头毒辣,晒得官道上的尘土都泛着白烟。蒋承恩办完事匆匆往回赶,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正行走间,忽见前方田埂旁围了几个人,一个老农仰面倒在垄沟里,面色青白,不省人事。
蒋承恩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有人认得他,忙道:“蒋秀才,这老张头怕是中暑了!”蒋承恩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在怀中摸索,触到那个贴身携带的、师娘赐予的小瓷瓶。在他心中,这师娘亲手调制的“灵药”近乎无所不能,能提神醒脑,能催生文思,自然也能救人于危难。他拔开塞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瓶中那澄黄微浊的液体,凑到老农干裂的唇边,一点点灌了下去。
那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说来也奇,老农被这强烈的气息一冲,喉头猛地滚动几下,竟真的悠悠醒转过来。他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随即感觉到口中那难以言喻的、带着腥臊的怪异滋味,再看到蒋承恩手中那空了的瓷瓶,老人脸上先是困惑,继而变为极度的惊愕与愤怒!
“你……你这后生!”老农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指着蒋承恩,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声音嘶哑地骂道,“你……你给我灌的什么?!是尿吗?!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是尿吗?”
这三个字,如同三记惊雷,狠狠地劈在蒋承恩的头顶!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那精致的瓷瓶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人,几乎要拿捏不住。周围乡民异样的目光,老农愤怒的指责,混合着那依旧萦绕在鼻尖的、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味,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撞开了他心中那扇一直紧闭的、不敢触碰的门扉!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逃离了那里,连道歉或是解释都忘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老农那句石破天惊的喝骂。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蒋府,刚踏入后院,便瞧见母亲独自坐在廊下,正用帕子悄悄擦拭眼角,见他回来,慌忙背过身去。不远处,他那嫡出的大哥正冷着脸拂袖而去,连眼风都未曾扫过来一下。
不必多问,蒋承恩便知道,定是嫡母又寻了由头给母亲气受。他心中一阵刺痛,默然无语。走出府门,漫步在熟悉的街巷,沿途遇见的乡民却都对他含笑点头,热情地打着招呼:“蒋秀才回来啦!”“前日多亏了秀才公主持公道!”“秀才公这是又去顾先生处求学吗?”
这些真诚的笑容与问候,与他刚才在家中感受到的冰冷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昔的碎片:父亲蒋严在世时,对他和母亲极尽宠溺,他在那溺爱中无法无天,成了人见人厌的纨绔,内心却是一片虚无的空洞;父亲骤然离世,他与母亲的地位一落千丈,受尽冷眼与排挤,那段时日他自暴自弃,故意惹是生非,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遇见了师父师娘。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之意,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从他心底钻出。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朝着城外师父家走去。
小院静寂,顾青舟正挽着袖子,在墙角细心莳弄着几株新移栽的兰草。蒋承恩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向师父行礼,他眼眶微红,呼吸急促,径直穿过院落,奔入内堂。
梅玉正坐在窗下做着针线,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便看见蒋承恩“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自己面前,双膝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梅玉,那眼神里混杂着巨大的困惑、挣扎,以及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然,声音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
“师娘……您……您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梅玉拈着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灼热而混乱的目光。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唇角还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浅淡的笑意,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既然你问到了这里,”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带半分暖意,如同秋日平静的湖面,“便是心里已然有所觉察了。那就……自己说说看吧。”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最后一道指令,彻底释放了蒋承恩心中那头被囚禁已久的猛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竟奇异地变得清明起来,只是那清明底下,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不再回避,开始一件件、一桩桩地梳理那些深埋心底的疑窦,声音低沉而清晰:
“学生……学生初见师娘时,那特意为我备下的点心,滋味独特,与学生幼时记忆中父亲带回府中的一般无二……后来那‘秘制药汁’,更是与学生自小在梅家豆浆中尝惯的味道,同出一源……”
他顿了顿,呼吸变得粗重,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拜师那日,师娘命学生饮下的洗脚水……那水中的滋味,竟也与这药汁隐隐呼应……还有那碗‘清心汤’……”说到这里,他脸上掠过一丝强烈的屈辱与痛苦,“那汤……绝不仅仅是苦茶!那里面……那里面有……”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射向梅玉,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将那个惊世骇俗的真相剥露出来:
“是尿!是师娘您的……溺液!”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勇气,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最后,也是最不堪的那个秘密:
“还有……还有前日师娘赏赐的‘酸酪’……那根本不是什么乳酪米糊……那是……那是师娘您……身下的……爱液!”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蒋承恩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跪在那里,仿佛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内搏,额上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鬓角。
梅玉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浅笑始终未变,仿佛他陈述的不过是今日的天气。待他说完,她才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
“嗯,说得不错。然后呢?你如今……有什么想法?”
蒋承恩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那番自陈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跪在那里,仰着头,目光灼灼地迎上梅玉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鄙夷、嘲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冷酷的包容。
这目光奇异地安抚了他最后一丝惶惑,一股近乎癫狂的勇气猛地从他心底窜起。他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羞惭退缩之色,反而将脊背挺得更加笔直,声音虽仍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怪异的自豪:
“想法?学生……学生爱这味道!”
他眼中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彩,开始用极其生动、甚至堪称诗意的语言,一件件描绘起那些“恩赐”的滋味,仿佛在炫耀什么稀世珍馐:
“那‘药汁’,初入口时微咸,带着豆香掩盖下的、独一无二的醇厚底韵,回味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甘洌,直透心脾,让学生读书时文思泉涌!那洗脚水,混杂着师娘玉足微汗的咸鲜与清水本身的清冽,饮下时只觉得通体舒泰,仿佛连魂魄都被洗涤过一般!还有那‘酸酪’……”他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声音愈发激动,“那酸味纯正天然,带着师娘身上最本真的气息,滑腻温润,胜过世间任何乳酪蜜浆!学生……学生爱极了!”
他喘了口气,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真挚:“师娘,学生原先是个什么德行,您最清楚不过。人见人厌,浑浑噩噩,只知道仗着家世胡作非为,内心却空虚得如同荒漠一般。是师娘!是师娘您给了学生这些……这些‘赏赐’,引导学生去做好事,去读书明理。学生第一次帮王婆婆挑水得了您一句夸赞,第一次调解邻里纠纷得到乡民真心感谢时,学生才头一遭觉得,自己像个……像个真正的人了!”
他的眼神愈发炽热,如同燃烧的火焰:“不管师娘给的是什么,是仙露琼浆,还是……还是世人所不容的秽物,学生都爱!也许这想法下贱,悖逆人伦,可谁让学生……谁让学生小小年纪受了师父教导之恩,心里却……却对师娘存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觊觎之心呢?合该受此报应!学生不知师娘为何要如此待我,但师娘行事,必有师娘的道理!只要能让师娘心里痛快些,便是好的!”
他越说越是激动,仿佛要将满腔的赤诚都剖白出来:“更何况,学生如今得到的尊敬不是假的,做过的实事不是假的,学政大人的首肯也不是假的!以后,哪怕学生进了学,做了官,这‘药汁’,学生也要一直喝下去!这是师娘的恩典,是学生向上的阶梯!”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挑衅的、试探的光芒,故意反问道:“师娘,若是学生今日知道真相后,不是这般心甘情愿,反而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怒火中烧,要……要和师父师娘拼命,那师娘……您会怎么办?”
梅玉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浅笑始终未变。听到他这近乎幼稚的挑衅,她终于有了动作。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倾身,将自己右脚的木屐轻轻褪下,然后抬起那只白皙丰腴、足底透着健康粉晕的赤足,将足底,不偏不倚地,正对着蒋承恩的鼻尖。
那足底肌肤细腻,能看见细微的纹路,带着她独特的、微酸的气息,如同一道无声的咒语。
她看着他那瞬间收缩的瞳孔,听着他骤然加重的呼吸,才悠悠地、带着绝对的笃信开口,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逾千斤:
“你不会的。”她顿了顿,足尖几乎要触到他的鼻梁,“你说,对吗?”
这简单的四个字,和那只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玉足,瞬间击溃了蒋承恩所有伪装的硬气。巨大的委屈、被全然看穿的释然、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迷恋,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出。他眼泪瞬间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带着无尽的驯服。
梅玉只是轻轻勾了勾那如玉的脚趾。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如同发出了最终的指令。蒋承恩浑身剧烈一颤,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颤抖地、几乎是匍匐着扑上前去,将自己滚烫的脸颊,深深地、用力地埋入梅玉那微凉的足底,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有解脱,有羞耻,有绝望,更有一种找到最终归宿般的、扭曲的安然。
梅玉任由他将眼泪鼻涕蹭在自己脚上,足底传来他脸颊的温热与湿意。过了许久,待他哭声渐歇,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时,她才用那只脚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怜爱:
“好了,魁哥儿,愿意以后……就在师娘脚边,当个乖孩子吗?”
蒋承恩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愿意!学生愿意!”
梅玉满意地笑了笑,示意他:“躺下吧。”
蒋承恩如同最听话的提线木偶,依言在那张熟悉的席子上躺下,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放松,准备迎接那熟悉的、带着惩戒与抚慰意味的“脚底按摩”。
梅玉的赤足再次踏上他的身躯,依旧是那熟悉的流程,从肩颈到胸膛,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然而,就在蒋承恩逐渐沉浸在这惯常的抚慰中时,梅玉忽然停下了动作,足尖停留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个如同冰锥般的问题,猝不及防地刺入蒋承恩毫无防备的心房:
“魁哥儿,那你……想过没有?”她的足尖在他心口轻轻点了点,带着一种致命的引导意味,“你那父亲,蒋侍郎……他十几年来,风雨无阻,喝的又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钻入蒋承恩的耳中,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急剧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父亲……父亲那些年痴迷的梅家秘制豆浆……那与自己饮用的“药汁”同源的味道……
一个他从未敢深想、或者说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的、更加恐怖而荒诞的真相,如同黑暗中狰狞的巨兽,在这一刻,被师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骤然拖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梅玉的赤足稳稳地踏在蒋承恩的胸膛上,那温热的压力仿佛直接摁住了他狂跳的心脏。她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那段交织着屈辱、戏弄与最终毁灭的过往上。足底微微用力,她开始了那惊心动魄的回溯,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蒋承恩的神经上:
“你父亲头一回来店里,”她的足尖在他心口画着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带着豪奴,摆着官威,非要那早已售罄的秘制豆浆。你爷爷吓得腿软,我气不过,躲到后厨……”她顿了顿,足跟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蒋承恩闷哼一声,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如何愤然将自身的尿液混入豆浆之中,“……便给他那碗里,加了点独门的‘作料’。”
蒋承恩紧闭着眼,父亲当年回家后对那“风味独特”的豆浆赞不绝口的模样骤然浮现,与此刻师娘足底传来的压迫感重叠,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梅玉的脚缓缓下移,来到他紧绷的小腹。“后来他成了常客,还把他那金贵的茶叶寄存在店里。”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诮,足趾在他腹肌上轻轻抓挠,“我便抓出几大把,垫在鞋里,踩着推磨劳作一日,让茶叶饱饱地吸足了汗气,再给他放回去。他竟还觉得在店里泡的茶,格外有‘地气’。”蒋承恩仿佛能嗅到那被脚汗浸透的茶叶气息,父亲书房里萦绕的、他曾觉得莫名的味道,此刻有了残酷的答案。
那只脚继续向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踩上他大腿内侧敏感的肌肤。“他日日来喝我那‘加料’的豆浆,体内邪火郁结,”梅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回去便与你那第九房的娘亲……这才有了你。”蒋承恩浑身剧震,原来自己的降生,竟也源于这荒唐的“恩赐”!一种源自血脉的、肮脏的宿命感攫住了他。
足底移到了他的膝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弄,轻轻研磨。“你小时候,他抱着你来,一勺勺喂你喝那豆浆,看你扑到我脚下,抱着我的脚又亲又吮……”梅玉的足尖在他膝窝不轻不重地一顶,“他那双老眼,就黏在我的脚上,借着你那无知孩童的举动,满足他自己那点龌龊心思。”蒋承恩记忆中父亲那“慈爱”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此刻回想,竟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贪婪,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那只脚继续下行,踩上他微微颤抖的小腿肚。“有一次,他鬼鬼祟祟尾随我,想偷看我的脚,结果自己中了暑,晕死在那僻静巷子里。”梅玉的足跟在他小腿肌肉上用力一压,蒋承恩疼得蜷缩了一下,“四下无人,是我……情急之下,对着他张开的嘴,撒了一泡尿,才把他从那鬼门关灌了回来。”父亲当年醒来后,激动地宣称是“观音菩萨净瓶甘露救命”的场景,此刻变成了一幅极致羞辱的画面,蒋承恩只觉得脸上如同被烈火烧灼。
脚掌移到了他的脚踝,用侧面不轻不重地敲击着。“他后来病恹恹的,吃什么都没滋味,”梅玉的语气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是我,用我那‘圣水’,给他煮了碗你们平日吃的陈米饭,他竟觉得那是无上美味,吃了三日便恢复了精神。”父亲当年对那碗“神奇”米饭的推崇备至,此刻听起来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接着,梅玉的脚抬起,然后落下,不偏不倚,用前脚掌压住了蒋承恩胯下那早已不自觉挺立的昂扬之上。那突如其来的、带着重量与体温的压迫感,让蒋承恩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还有那柳文渊,”梅玉的足心在那敏感的部位缓缓揉按,语气却冷得像冰,“自以为聪明,想窥探秘方。我与你师父,便特意调制了一壶‘阴阳酒’。”她的脚趾灵活地拨弄着那勃发的顶端,动作带着惩戒的意味,声音却平稳地叙述着那场精心策划的羞辱,“将我的,和你师父的……嗯,‘回龙汤’,混合在那酒中。初时只加了我的,他们自然赞不绝口,待第二次加热,你师父暗中换了‘料’,他们喝下那真正的浊液,当场吐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堪。”蒋承恩在师娘脚下的揉弄与这不堪的回忆双重刺激下,浑身颤抖,既感羞耻至极,又被那足底技巧性的动作逼得濒临失控。
梅玉的脚骤然加重了力道,几乎是用脚跟碾磨着他最脆弱的地方,蒋承恩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却又被那奇异的快感与痛苦钉在原地。
“最后,是他七十大寿。”梅玉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她的脚模仿着当年顾青舟的姿态,带着绝对的碾压意味,“你师父当面,将他这十几年来,如何饮我洗脚水、如何靠我尿液活命、如何借你幼童之举意淫于我……桩桩件件,剥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将一瓶我刚刚排出、未曾稀释的‘原浆’,充作美酒,塞到他手里!”
她的足底死死压住那颤栗的昂扬,仿佛要将它碾碎,声音带着一种快意的冰冷:
“你师父当时就看着他,对他说——”梅玉模仿着顾青舟当年那彬彬有礼却字字诛心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蒋承恩的灵魂上,“‘蒋公,您可知您这几十年来顶礼膜拜的,究竟是哪路神仙的仙露?便是内子身上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之物。您这条命,是内子一泡尿救回来的;您这升迁,或许也沾了这‘秽物’的光;您这宝贝儿子,更是因您沉迷此物,邪火催生所致!您所有的风雅,所有的沉醉,在我夫妇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猴戏!’”
“啊——!”蒋承恩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身体在梅玉脚下剧烈地痉挛起来。这赤裸裸的真相,比任何刀剑都更残忍地凌迟着他的尊严与对父亲残存的幻想。
梅玉的脚依旧稳稳地压着他,看着他崩溃的模样,最后轻描淡写地补上最终一击,足尖在他释放后的疲软处轻轻一踢:
“他死后,我与你师父,偶尔路过他坟前,兴致来了,便会……慷慨地,再‘祭奠’他一番。”
话音落下,屋内死寂。只有蒋承恩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如同风箱般在空气中拉扯。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瘫在席子上,汗水泪水混在一起,浑身湿透,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师娘那张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脸。
蒋承恩瘫在席上,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梅玉的脚依旧踏在他身上,那温热的压力仿佛成了连接他与那段残酷真相的唯一纽带。师娘的话语,父亲那被彻底剥落的、丑陋不堪的最终结局,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凝聚成一种奇异的光芒,混杂着痛苦、明悟,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满屋的压抑都吸入肺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挣扎着开口:
“学生……学生和先父不一样!”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残余的力气,他喘息着,努力组织语言,为自己,也为那无法摆脱的血缘,寻找一个立足之地:
“我是……我是被师娘您,用那些‘东西’,喂养大的!我的命,是师娘的‘恩赏’续的!我的魂,是师娘脚底的气息塑的!我天生……天生就恋慕这味道,我爱得……爱得理所当然!爱得堂堂正正!”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脸颊因激动和缺氧而涨得通红。
“而先父!”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充满了鄙夷与一种割席断义的快意,“他是什么?他是虚伪!是下贱!他明明骨子里迷恋师娘的……恩赐,却要披着风雅的外衣,假托什么‘甘露’、‘仙浆’!他借着我的无知孩童之举,满足他自己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念头!他……他根本不配!”
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用那种掺杂着痛苦与宣泄的语调说道:
“学生在乡里间走动,听到百姓私下议论,蒋家如何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如何巧立名目盘剥佃户……再看看家中,父亲那些数不清的妾室,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民脂民膏……师娘,您看,”他眼中泛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先父是被您的圣水救了一命,可他那条命,活着只为作恶!而今日,学生用您赐予的‘药汁’,虽被那老农错怪,却实打实地救回了一条命!这难道不是天壤之别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在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救赎之路:“当年先父那些肮脏念头亵渎了师娘,他是自取灭亡!他活该!也许……也许学生的骨子里也流着卑贱的血,学生也……贱!”他艰难地承认了这一点,随即话锋又转,“可我爹终是因为喝了您的恩赐,这世上才有了我……他对不起我娘,也玷污了师娘的‘恩泽’……学生这身血脉里,既然流着……流着您的尿……”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被自己这个认知震撼到,随即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奉献般的语气恳求道:
“那就求师娘发发慈悲,一辈子都赏给学生喝吧!让学生替他那卑劣的父亲,赎清这罪孽!好让师娘的‘恩赐’,在我这里,终能……终能派上些真正的用场……”
梅玉一直静静地听着,脚掌依旧稳稳地压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话语中的激烈冲突。直到他说完,屋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她才微微歪了歪头,发出一个轻飘飘的、带着玩味的上扬音调:
“嗯?”
蒋承恩被她这一声,问得心神一颤,瞬间明白了师娘的意思。他慌忙改口,语气更加急切,带着彻底的、不加掩饰的臣服:
“不!不是替父亲赎罪!是学生自己!是学生自己爱喝!是学生离不了师娘的赏赐!求师娘……求师娘成全!”
梅玉看着他这副急于表露忠心的模样,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终于加深了些许。她缓缓收回了踩在他身上的脚,站直了身体。
“好。”她只应了一个字。
然后,在蒋承恩茫然又期待的目光中,她伸手,缓缓解开了腰间的罗裙系带。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严。外裙滑落,接着是中衣,露出下面贴身的亵衣。她并没有完全褪尽,只是足以让那丰腴而白皙的腰腹曲线展露无遗。
她向前一步,跨立在他头顶上方,如同一位降临的神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救赎般的姿态。
“你可以睁开眼看了。”她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蒋承恩依言睁大眼睛,仰视着上方那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看见师娘微微调整姿势,随后,一道金黄色的、澄清的甘霖,带着细微的淅沥声,如同瀑布般,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入了了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里!
那温热的、带着浓烈生命气息的液体涌入喉咙,是无比熟悉的、刻入他灵魂深处的“恩赐”原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汹涌!在这极致感官的冲击与内心巨大的震撼之下,他那具刚刚经历了一番精神酷刑的身体,那一直被梅玉或踩踏或撩拨、却始终未被真正触碰的昂藏之处,竟在这一刻,在没有任何外物接触的情况下,猛地一阵剧烈颤栗,随即不受控制地、猛烈地释放了!仿佛他的灵魂与肉体,都在这一刻被这终极的“赏赐”彻底征服、彻底净化。
水流渐歇。
梅玉低头俯视着他,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却又带着极致满足的瘫软模样,轻轻整理好衣裙,舒服地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她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眼神迷离的蒋承恩,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声音柔和,却抛出了一个足以将人灵魂都撕裂的问题:
“杀父仇人的尿,好喝吗?”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再次精准地剜开了蒋承恩刚刚勉强粘合的心防。他猛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踩痛的虾米,身体剧烈地颤抖,巨大的羞耻、罪恶感与那无法抗拒的生理性迷恋疯狂撕扯着他。然而,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终究是艰难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的回应,梅玉似乎终于满意了。她慵懒地靠在榻上,对依旧瘫软在地的蒋承恩吩咐道:“爬起来。”
蒋承恩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虚脱的身体,依言跪了起来。
“过来,跪到这里。”梅玉指了指自己两腿之间的地面。
蒋承恩懵懂地、顺从地膝行过去。
“吻我。”梅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落向自己双腿之间那幽秘之处。
蒋承恩浑身巨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师娘。迎接他的是梅玉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他不再犹豫,如同接受最终的加冕与烙印,虔诚地俯下身去。
梅玉微微分开双腿,用那两条丰腴而白皙的大腿,轻轻夹住了他的脸颊,那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她的小腿则顺势搭在他的背上,足踝在他脊梁处交叠别住,形成了一个亲密而充满掌控感的禁锢姿势。
蒋承恩被这温热、绵软却隐含力量的肢体牢牢包裹着,鼻尖充盈着师娘身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成熟体息与方才那场“恩赐”余韵的复杂气味。这气息如同最浓烈的醇酒,让他神魂俱醉,意识模糊,只剩下最本能的驯服与迷醉。他闭上眼睛,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印上了那神圣的、赋予他第二次生命的源泉……
不知何时,顾青舟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内室的门口。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超乎一切伦常、惊世骇俗的一幕,看着那个他曾寄予厚望、苦心教导的弟子,如今像最虔诚的祭品般跪伏在妻子脚下,被妻子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地、从身到心地征服与重塑。他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复杂至极的长叹。
这孩子,终究是被他那黠慧近妖、行事莫测的妻子,给彻底地……“玩弄”疯了。
这日午后,书房内墨香袅袅,顾青舟正与蒋承恩讲解《孟子·尽心章句》,却见这弟子忽然放下书卷,起身离座,竟直挺挺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神色肃穆,仿佛要陈述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
顾青舟微微蹙眉,放下茶盏:“承恩,你这是何意?”
蒋承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语气却异常平静,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学生……学生恳请师父,再赐‘清心回龙汤’!”
“什么?!”顾青舟霍然站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着跪在地上的弟子,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荒谬感直冲头顶,下意识地抄起手边那柄珍爱的湘妃竹骨泥金面折扇,扬手便要打下去——终究不是训斥蒙童,书房里不设戒尺。可那扇骨举到半空,看着蒋承恩那并非戏谑、反而带着某种奇异虔诚的脸,又心疼起这上好折扇,一时竟僵在那里,没能落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迟疑间,蒋承恩已然开口,声音清晰,甚至带着几分辩才无碍的条理:
“师父息怒,容学生禀明缘由。学生此请,理由有二。”他伸出两根手指,竟真的开始条分缕析,“其一,学生对师娘……确有不该有的妄念。此念不说,便是不诚,有违师父平日‘诚意正心’之教;若说了,便是悖逆人伦,大不韪。两害相权,学生思之,唯有明言,甘受师父责罚,方是正道。”
顾青舟气得胡子都在抖,指着他说不出话。
蒋承恩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语气竟带上了一丝沉痛与……推诿?“其二,学生此念,实非本心所愿。乃是亡父蒋严——”他提到父亲名讳时,语调陡然变得极其厌恶,仿佛在吐出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他造的孽根未净,遗毒于我!此非学生‘父母未生之前’的本来面目,实是那老厌物强加于我的业障!”
“孽障!”顾青舟终于吼了出来,手中的折扇重重敲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教你心学中那些禅坐机锋、观心自省的工夫,是让你拿来这般……这般诡辩的吗?!”
蒋承恩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依旧坚持道:“学生自知愚钝。虽明白当善用此……此孽缘,化欲念为敬心,事师母如生母、如菩萨般供奉,奈何……奈何自己没出息,一时半刻,实在捺不下那……那纷扰的念头。”他抬起头,眼中竟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决绝,“学生仍在努力克己。当年那柳文渊与老厌物蒋严,喝了师父师娘赏赐的‘阴阳酒’,立时大吐特吐,丑态百出;学生自问乃顶天立地大丈夫,既蒙师父教诲,定能……定能承受得住!故此,学生斗胆,恳请师父师娘再赐‘阴阳汤’,一试弟子向善之心是否坚定!”
顾青舟被他这番歪理邪说绕得头晕,猛地抓住一个关键,厉声喝问:“等一会!你方才明明是求‘清心汤’,为何此刻又说‘阴阳酒’,牵扯上你师娘?说!这番混账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还是你师娘教你的!”他心中已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蒋承恩被问得一怔,随即老实回答:“是学生自己想出来的。师娘……师娘如何懂得这些书上的啰嗦道理?”
“那你为何执意要试那‘阴阳酒’?!”顾青舟紧追不舍,目光如炬。
蒋承恩低下头,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带着几分扭捏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嗫嚅道:“……只不过……只不过师娘前日说……说想试试……和师父一同……溺在我口中,是何等滋味……她……她教学生自己想个主意……”
“你!”顾青舟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都有些发黑,“这等……这等荒唐之言,你也听?!你也敢想?!”
蒋承恩却猛地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羞愧,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骄傲的赤诚,朗声道:“自然要听!师母教诲,字字珠玑,学生如何敢不听?!”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嗤笑。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梅玉不知何时已倚在门框上,正以袖掩口,肩头微微耸动,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顾青舟看着她那副模样,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指着她:“哎,你……”
梅玉放下袖子,款步走进书房,脸上笑意未减。她走到蒋承恩身边,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抬起穿着软底绣鞋的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背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你看看,你看看我们魁哥儿,这借口找得多好!一番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环环相扣~真不愧是你顾孝廉的学生,这脑子转得就是快!”她说着,又故意叹了口气,拖长了语调,“就是嘛……太老实了些,被你师父一问,就全招了~”
蒋承恩被她用脚轻踢,非但不觉羞辱,反而仰起脸,望着师娘那含笑的眉眼,脸上绽放出全然幸福与满足的光彩,仿佛得到了无上的褒奖。
梅玉不再看他,转而凑到顾青舟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钻进他耳中,带着狡黠与撩拨:
“就是怕你们师徒俩整日闷头读书,你内急了,跑去茅厕多麻烦~不如就在这书房里,随手就‘赏’了他,多方便~你们师徒两个人的‘份量’,都存在他一个人肚子里,一拢儿让他去出清了,还省下些时辰好多读几页书呢~”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芒,故意歪着头,做出思考的样子:
“不对……这好像不叫‘随手’……该叫……随……随什么呢?嘻嘻!”
顾青舟被她这番惊世骇俗的“高论”和那意有所指的嬉笑弄得面红耳赤,看着脚下那满脸虔诚幸福的弟子,再看向身旁这笑得如同狐狸般狡黠的妻子,只觉得这书房之内,伦常颠倒,道理崩坏,自己那套圣贤学问,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复杂意味的叹息,颓然坐回了椅中。
梅玉说这话时,身子几乎全软在了顾青舟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她一只脚灵巧地甩脱了鞋子,赤足向后扬起,那白皙的足趾如同逗弄宠物般,用柔软的趾肚轻轻蹭着跪在地上的蒋承恩的下巴。蒋承恩竟真的如同被抚弄舒服的猫儿,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顺从地眯起了眼睛,脸上尽是迷醉。顾青舟被妻子这般缠磨,又是当着弟子的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又推拒不得,只能僵硬地坐着,满脸的无可奈何。
梅玉将他这副窘态看在眼里,这才轻笑一声,仿佛大发慈悲般说道:“算啦算啦,看来当师父的终究是抹不开这面子。”她收回脚,慢悠悠地趿上鞋子,“要么,你就先‘赏’了他吧,我呀,暂且不插手了~”她说着,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探过去,扯了扯顾青舟的腰带,仰起脸,那双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拖长了语调,“都读了一上午的书了,该……有了吧?嗯?”
这一个“嗯”字,被她叫得百转千回,痴缠之意溢于言表,带着不容拒绝的撒娇意味。
顾青舟深知妻子的性子,若是不依她,今日这事定然没完没了,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更荒唐的枝节来。他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赌气,拂开妻子那作乱的手,自己动手去解腰间的绦带,声音闷闷地:“我自己来!”
梅玉见他妥协,脸上笑意更盛,如同偷腥得手的猫儿,掩口娇笑道:“好嘛好嘛,你自己来就你自己来~反正嘛,我要‘赏’他,有的是时候,不差这一回。”她这话意有所指,听得顾青舟手又是一哆嗦,几乎要系不上衣带。
梅玉不再看他,转而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依旧跪得笔直的蒋承恩,语气轻快:“看看我们魁哥儿多听话,快随了他的意吧!”说罢,她又是一阵轻笑,也不再停留,转身步履轻盈地出了书房,还顺手将门虚掩上,留下屋内师徒二人,一个站着,满面复杂,一个跪着,闭目张口,一副全然信赖、嗷嗷待哺的模样。
顾青舟站在原地,看着脚下这个被妻子“教导”得完全背离常理的弟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恶与荒谬。他自幼苦读,虽性喜诙谐,不慕虚荣,但对儒家先贤的教化之道,内心始终怀着一份凛遵不移的敬畏。可近来发生的种种,妻子那些离经叛道、却又每每“歪打正着”的手段,以及眼前这彻底沦陷的弟子,都让他坚守多年的道心产生了深深的动摇。究竟何为是,何为非?圣贤之道,在这活生生的人欲与诡异的“教化”面前,似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莫名的、带着自暴自弃意味的狠劲陡然升起。他不再犹豫,也不再试图去思考其中的对错,只是闭了眼,全身用力。那倾泻而出的浊流,竟比平日猛烈了许多,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哗啦啦地灌入蒋承恩毫无防备的喉咙。
蒋承恩虽是“心甘情愿”,但这毕竟是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缓冲地直面师父这“元阳臊汤”的原貌。那浓烈到极致的、属于男性的腥臊气味,混合着一种仿佛被同类彻底碾压、唾弃的尖锐羞辱感,如同烧红的铁水般灌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只觉得喉头像是被烙铁烫过,胃里翻江倒海,满脸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竟似要当场晕厥过去。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他猛地想起了师父平日所授的《孟子》中“求其放心而已矣”的养气法门。他强忍着生理上极度的不适与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努力摒除杂念,收敛心神,意守丹田,按照那“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的功夫,强行稳住那几乎要崩溃的心神。过了良久,他才猛地吸进一口长气,煞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人色,那股强烈的呕吐感竟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顾青舟站在一旁,将他这番变化尽收眼底。他深通儒门心斋坐忘的上半截功夫,看徒弟那瞬间的眼神凝聚与呼吸调整,便知他心中真的在行那“定、静、安、虑、得”的养气功夫,绝非伪装。一股极其强烈的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上顾青舟的心头——这……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道在屎溺”吗?!用圣贤的养气功夫,来承受这般不堪的“赏赐”?!
一股亵渎圣贤、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快意的情绪,随之滋生。他心中暗想,只怕是孟夫子、王阳明再世,遇上梅玉这般人物,少不得也要着了她的道,喝上几口她的洗脚水罢!可转念一想,这能算计圣贤的女子,偏偏是自己的妻子……这念头竟让他生出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和自豪感。
只见蒋承恩面色终于恢复如常,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双眼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他恭恭敬敬地,再次对着顾青舟叩下头去,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学生……谢师父炼心!”
顾青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默默地系好衣服,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疲惫:“且……且出去转转吧,透透气。”
蒋承恩依言起身,退出了书房。
顾青舟独自站在书案前,心绪难平。稍顷,只听屋檐下传来梅玉的语声,她似乎是坐在一张长凳上,声音假意压低,却又恰好能让屋内的他听得清清楚楚:
“魁哥儿,动动脑子呀~你若直接说求‘清心汤’,你师父那死要面子的性子,决计是不肯的。你若说求那‘阴阳酒’,把他和我扯在一起,他呀,半推半就的,这‘汤’不就赐下来啦?这就叫变通~懂了吗?”
顾青舟在屋内听得真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个跟头,脸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然而,这股被妻子算计、看穿的懊恼之后,心中泛起的,竟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般陷在妻子的“算计”与“玩弄”之中,看着她为自己费尽心思,哪怕这心思用得如此刁钻古怪,竟也别有一番快意。就像蒋承恩沉溺在梅玉的足底心无法自拔一样,自己何尝不是被她牢牢地捧在掌心,一边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边又被她细致入微地“呵护”着?这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屈辱,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沉沦般的满足与甜蜜。
这日,顾青舟正在书斋闲坐,忽闻门外车马声止,不多时,竟见本省现任学政只身一人,未带仪从,含笑步入院中。顾青舟虽厌烦交际,但礼数不可废,忙起身整衣,肃容相迎。
学政大人满面春风,先是对蒋承恩赞不绝口,称其“苗而秀,秀而实”,前途不可限量;又追忆其亡父蒋严,誉之为文坛山斗,后继有人;再赞顾青舟琢玉有功,照拂故人之子,颇有古君子之风,预言蒋承恩必将“雏凤清于老凤声”。他甚至特意提及,曾问过蒋承恩的兄长,得知这孩子对业师极为尊崇。一番场面话说完,他又话锋一转,叙起旧来,说起当年那梅家豆腐坊堪称姑苏一景,顾孝廉是真名士自风流,只恨自己当年寒微,虽常流连却未能与顾孝廉订交……絮絮叨叨,尽是些虚应故事的废话。
顾青舟面上维持着客气的笑容,肚子里早已将这学政骂了千百遍,只得耐着性子敷衍。
终于,学政将话头引回正题,提及明年乃大比之年,自己任满归京,蒙上意加恩,后年有望充任会试同考官,而明年江苏乡试的主考亦是他同年好友。他委婉地表示,想取走蒋承恩的平日窗稿,带回家中教导子侄,实则是暗示可代为疏通关节,愿将蒋承恩收归门下。非但保证其科举中式,连殿试传胪也非难事。
如此赤裸裸的市恩拉拢,若依着顾青舟自己的性子,早已拂袖送客。然而,他不能因自己的清高狷介,误了弟子的前程。更何况,蒋承恩如今被梅玉磋磨到这般境地,自己心中总存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愧疚。他抬眼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蒋承恩,只见他眼中闪着激动难抑的光芒,显然对这读书人毕生追求的大事十分关切,想到此刻他肚子里还有梅玉早晨留下的一泡……顾青舟心中一阵烦躁,忽然电光石火般想到:蒋严被他气死后,蒋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为何这学政及其背后的派系,会对蒋承恩如此青眼有加?他试着隐晦探问。
那学政闻言,放怀大笑,摆手道:“顾兄放心!小弟的座师,揆阁李公,此番是真心要为国选才,不拘一格,不论跟脚。”他甚至还特意补充,“恩师还特意嘱托小弟,若顾兄你有意出山,入京应考,他们很乐意玉成你与贤契二位一段‘师徒同科’的佳话呢!”
顾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揆阁李公”究竟是哪一位阁老,连忙拱手推辞。学政也不强求,见正事谈妥,便立刻换了副吟风弄月的名士腔调,大谈特谈当年梅家豆浆之美味,言辞间充满了无限的怀念与渴望,最后竟道:“不瞒顾兄,便是小弟的座师李公,十几年来也对此滋味念念不忘啊!”
此言一出,顾青舟如遭雷击,猛地想起!这学政的座师,竟是当年那个被梅玉在豆浆中掺了尿,便糊里糊涂签下开仓放粮手谕、后来反而因此“政绩”升了巡抚的李崇!如今竟已官居首辅,位列三台!
刹那间,顾青舟只觉得一股极其强烈的荒谬感直冲脑门,几乎要当场冷笑出声,拂袖而起。这肮脏官场,这荒唐人世!
恰在此时,梅玉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对着学政盈盈一礼,歉然道:“大宗师恕罪,乡居简陋,没有下人,百般杂事都需妇人自己动手,不得已唐突见客,还望海涵。”
学政见状,哈哈大笑,连声称赞顾青舟夫妇有汉代梁鸿孟光举案齐眉之德。
梅玉却不着痕迹地将话头接了过去,脸上带着温婉而得体的微笑:“大宗师提及那豆浆,实在愧不敢当。如今久不营此业,许多‘药料’早已不齐了。改日若得暇,定当精心烹制,再请大宗师枉顾寒舍叙话。只怕那等乡村野味,不敢屈尊您的大驾。”她话锋微转,笑道,“这样吧,日后便让承恩多送几瓶到府上,连带给京中李相爷的份例也都备上,您看可好?”
那学政听得此言,眼中骤然放出光来,竟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忙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以作掩饰,连声道:“使得,使得!嫂夫人调鼎妙手,便是这一杯清茶,也颇有几分当年之神韵啊!”说罢,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仿佛那真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
又略坐片刻,学政便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顾青舟与蒋承恩将他送至门外,看着轿子远去。待回到书房,顾青舟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颓然瘫坐在椅中,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半日应对,比读十本圣贤书还要耗神。
反观蒋承恩,却是一副超乎年龄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关乎前程命运的许诺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太大波澜。他径直走到梅玉跟前,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双手捧起梅玉的左脚,俯首用牙齿灵巧地叼住袜口,轻轻将罗袜褪下,随即竟将那白皙的赤足架在了自己脸上。接着,他又捧起梅玉的右脚,手法娴熟地用力按摩起足心来,力道恰到好处,按得梅玉舒服地眯起眼,樱唇中逸出几声细微的轻哼。她的左脚则下意识地在蒋承恩脸上轻轻揉蹭着,蒋承恩亦用力以脸颊回应那足底的抚触。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在这般诡异的“服侍”中,蒋承恩眉宇间竟真的透出一种万事不萦于怀的奇异气度,仿佛什么科举功名、传胪及第,都比不上师娘多踩他几脚来得实在。顾青舟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觉这场景荒诞得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梅玉享受着弟子的“按摩”,抬眼瞥见丈夫那副模样,不由娇笑出声:“我说青舟,你呀,是不是又在心里着急上火了?”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瞧你刚才那样子,害得我这茶只匆匆涮了涮脚趾,往里啐了两口唾沫,就赶紧端上来了~想再多‘赏’他半泡都来不及预备……”她拖长了语调,足尖在蒋承恩鼻梁上轻轻一点,“人家既然‘不敢屈尊玉趾’,那咱们也只好自己动动脚趾头应付一下啦~”
蒋承恩正沉醉在师娘足底的气息中,闻言立刻抬起头,如同护食的孩童般,带着撒娇的口气接话道:“师娘就不给他!那……那可是学生下半日的口粮呢!给了他,岂不是糟蹋了!”
梅玉被他这话逗得心花怒放,左脚更加温柔地揉着他的脸颊,连声道:“乖~魁哥儿真乖~”
顾青舟看着眼前这超越了一切师徒伦常、更像是一种奇异主仆的二人,心中百味杂陈,只余下深深的无力与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世道,这人心,他已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烛火摇曳,将顾青舟侧卧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面朝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显得沉滞。梅玉悄无声息地挨着床沿坐下,指尖刚触到他中衣的布料,便能感到那底下绷紧的肌理。
“还在想日间学台大人的事?”她的声音低柔,像晚风拂过窗纸。
顾青舟肩头微动,并不转身,良久,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叹息,带着近乎挫败的沙哑:“玉儿,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终于翻过身,眼底是罕有的迷茫与自我怀疑,“少时读圣贤书,以为‘穷则独善其身’是何等清高自许。如今……如今事关魁哥儿的前程,我那些原则,竟比不得你……你那些……”他语塞,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又似乎羞于启齿。
梅玉凝视着他,忽然明白了。这不单是对世道的失望,里头还搅和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全然察觉的、与妻子较劲的男子自尊——他苦守的圣贤操守,满腹的经纶学问,在这浑浊的世道里,竟真不如自己那些离经叛道的“胡闹”来得有效。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吃了味,跟自己别扭上了。
她心尖一酸,又觉几分好笑,整个人便软软地伏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胸膛,听着那底下有些紊乱的心跳。“你有我啊~”她仰起脸,手指轻轻描摹他紧锁的眉宇,眼波软得像化开的蜜,“玉儿就喜欢看你做个真君子,端端正正,清清爽爽的。这还不够么?”她不等他回答,唇瓣凑近他耳廓,气息温热,带着一丝顽劣的娇憨,“就算不能治国平天下,也可以齐家嘛~玉儿就喜欢给你‘齐’上一‘齐’~”
这混不吝的荤话,像根羽毛猝不及防搔过心尖,顾青舟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忍不住逸出一丝苦笑,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圈住。阴郁仍在,却到底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梅玉察觉他并未真正释怀,眸中光点微闪,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自唇边溢出。她身子忽地一矮,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从他臂弯里溜了下去,滑落榻边。
顾青舟一怔,未及反应,已觉她伏在自己股间,温热的吐息喷在自己身子最敏感的部位。她一只手寻到他的手,牵引着,放在自己那乌云覆额的后脑勺上。随即,他感到下身微微一热,被她用樱唇轻轻衔住了那半沉睡的昂藏。
他浑身一僵,喉头滚动。
梅玉仰起了脸。跳跃的烛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眸子清澈盈盈,竟一如当年豆腐坊里那个少女,望着他这青年书生时,不带丝毫杂质、纯粹到令人心折的崇拜。可那眼神深处,又分明沉淀了为人妇后的温柔,甚至……一丝豁出去的、为他甘愿染尘的放浪。
“什么学台,什么阁老……”她的声音含混,因衔着物事而更显软糯,像浸透了温水,一字字熨帖上来,“玉儿尿上一泡,就……就馋死了他们这些下流胚子……”她微微松开,舌尖极快地舔过顶端,感受到掌下他骤然加重的呼吸,才继续仰视着他,语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奉献般的决绝,“可玉儿这身子,每一寸……都是相公的~”她重新俯首,更深地含入,呜咽般低语,“就这么给玉儿,好吗?今后……玉儿尿给他们的每一滴……都带着相公的味道……”
这惊世骇俗、荒悖绝伦的话语,像一道裹着烈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顾青舟所有的理智防线!是了,这正是他心底最隐秘、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渴求——在这无力改变的污浊世道里,他既想保持那份清高的“独善”,却又渴望拥有能刺破虚伪、掌控局面的力量。而他的妻子,竟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这两者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她将她那惊世骇俗的“武器”,全然归附于他,打上了他的烙印!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幸福与满足感,如同滚烫的岩浆,轰然冲垮了所有沮丧、自疑的壁垒,汹涌地灌入他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内心每一个褶皱都狠狠熨平。一股邪火随之窜起,腰肢不受控制地就想朝那温暖湿濡的深处顶送——
可他终究舍不得。
他猛地抽出手,双臂如铁箍般用力,将那伏在身下的人儿一把抱起,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他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掠夺,吞噬了她所有的呜咽与喘息。身体随之覆压上去,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急切与确认,向着那熟悉的、为他敞开的幽深之地,一次次地探索、冲击、贯穿,仿佛只有通过这最原始的连接,才能确信彼此的存在,才能将这荒诞世间给予的无力感,彻底驱逐出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小雨,轻柔地敲打着屋檐。
窗外的雨声细密如私语,帐内暖融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梅玉像只餍足的猫儿,赤着的身子紧贴着顾青舟,纤长的手指在他胸膛无意识地画着圈,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一丝不依不饶的娇缠:
“玉儿真的想试试嘛……”她仰起脸,下巴抵着他胸口,眼眸在昏暗中亮晶晶的,“相公就是太好了,一点也不舍得委屈玉儿~”
顾青舟揽着她光滑的肩背,指尖缠绕着她散落的青丝,心头那点残余的郁气早已被方才的激烈驱散,只余一片温存的疲软。他低笑,带着纵容:“胡闹什么……”
梅玉却不答,那只在他胸膛画圈的手悄然下滑,柔荑般覆上他腿间尚余几分温软的所在,指尖极轻地抚过那沉甸甸的囊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好奇与决绝的颤音:“现在这里面的……都交给玉儿了,一时是试不了了……”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丈量什么,随即抬起水漾的眸子,望进他骤然深邃的眼底,“——那回龙汤有没有?玉儿也想尝尝……”
顾青舟浑身猛地一僵,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呼吸都窒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的妻子,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戏谑,却只看到一片澄澈的、近乎虔诚的认真。“玉儿,你……”他喉头发紧,声音艰涩。
“我愿意。”梅玉打断他,语气干脆得没有半分犹豫。她撑起身子,伏在他上方,散落的发丝搔着他的颈侧,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与奉献,“相公还喝过玉儿的呢……玉儿是相公一个人的,相公也是玉儿一个人的……”她忽然嘟起嘴,用一种娇蛮得近乎委屈的语调,说着最惊世骇俗的话,“相公最不乖了,凭什么不肯让玉儿喝?看我怎么逼你‘用’玉儿的~”
这看似抱怨的话语,内里却包裹着极致到近乎自轻自贱的体贴。她并非不知那物的污秽,却偏要以此种方式,将自己全然摊开,奉上最私密、最不堪的祭坛,只为抹平他心底那点因现实无力而生的褶皱。
她见他怔忡不语,眼神放空了些,仿佛陷入回忆,声音也变得如梦呓般飘忽:“以前咱们作弄那蒋严,只能偷偷的……像做贼,心里憋着一股气。”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顾青舟小腹轻划,“收了魁哥儿这孩子,才知道……原来被人这般侍奉着,玉儿也能这么舒服。”她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回丈夫脸上,带着一种清澈的、想要分享与回报的渴望,“那玉儿这样侍奉相公,相公也会开心的,对不对?”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编织着那个光怪陆离却饱含深情的梦,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顾青舟心上:“要是……要是那些当官的,都像魁哥儿一样乖,就好了……”她将脸颊重新贴回他汗湿的胸膛,听着那底下渐趋有力的心跳,喃喃道,“到时候,相公就这般抱着玉儿,让玉儿快活,自己也快活……然后,咱们就痛痛快快,赏他们喝上一口玉儿的尿,还有……还有相公从玉儿身子里弄出来的东西……”
她描绘的场景荒诞不经,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打破一切虚伪壁垒的直白力量。“他们不肯学道德学问,听不懂圣人的道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却又奇异地充满了某种“净化”的期望,“咱们就都浇到他们嘴里、心里去……浇得满满的,让他们里里外外,都记住这滋味……”
顾青舟静静地听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离经叛道的幻想,由一个他视若珍宝的女子用最温柔缠绵的语调说出,非但没有引起丝毫厌恶,反而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填满了他心中因现实龃龉而产生的所有空隙。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全然的接纳与理解包裹,那感觉如此厚重,如此熨帖,仿佛将他从里到外都重新塑造了一遍。
一股熟悉的、带着新生力量的火苗,毫无预兆地再次从他小腹深处窜起,迅猛地向下烧灼而去,刚刚平息下来的身体,竟再次不受控制地苏醒、昂然。
梅玉立刻感知到了掌下那复苏的灼热与坚硬。她抬起眼,对上丈夫那双骤然变得幽深、燃着暗火的眸子,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狡黠。她非但没有退缩,唇角反而缓缓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带着些许得意与无限纵容的浅笑,唇瓣贴近顾青舟耳廓,呵气如兰,声音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蛊惑般的进逼:“不如……叫魁哥儿进来,跪在旁边看着……我含着相公的……让他在下面给我吸着……让他知道,什么是……师道尊严~”
她说完,微微停顿,细细观察丈夫的反应。见他呼吸骤然粗重,喉结滚动,非但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正色斥责“胡闹”,那深邃的眼眸中反而翻涌起几分被撩拨起的、混杂着禁忌感的急切。梅玉心头一甜,如同偷吃到蜜糖的孩子,弯起唇角,声音软糯地评价道:“相公也没那么古板了嘛~”
她竟真的扬声道:“魁哥儿,进来。”
门帘应声被轻轻掀起,蒋承恩垂首敛目,悄步而入。他不敢抬头,径直走到床榻边,依着往日规矩,恭恭敬敬地屈膝跪下,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石板地面。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无法避免地瞥见了榻上的景象——师父顾青舟半倚在床头,神色复杂,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放纵的沉郁;而师娘梅玉,正慵懒地蜷伏在师父怀中,青丝铺散,肩头裸露的肌肤在昏黄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只这一眼,蒋承恩便觉得浑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耳中嗡嗡作响。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极度羞耻与难以言喻兴奋的热流自小腹炸开,冲得他四肢百骸阵阵发麻,下身那不争气的物事几乎是瞬间便昂然挺立,将单薄的绸裤顶起一个羞耻的弧度,紧绷得几乎要裂开。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呻吟,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借此掩饰身体的剧烈反应和脸上无法控制的潮红。
梅玉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却浑若未见,只轻笑一声,语气如同在布置寻常课业:“今天你师父有道考题,要你做篇文章~”
蒋承恩强自稳住颤抖的声音:“请……请师父师娘命题。”
梅玉侧卧在床里,头舒适地枕在顾青舟大腿上,一手把玩着丈夫寝衣的带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就评价评价,当初你师父师母用那‘阴阳酒’诸般手段,羞辱你父亲蒋严的事情,还有……你自己心里的想法。”她特意在“你父亲蒋严”几个字上,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蒋承恩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时,眼中竟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那紧绷的身体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诵念那篇早已在心底打过无数次腹稿、却从未想过会宣之于口的文章:
“破题:圣人设教,所以正人心而端趋向也。然有顽冥不灵、自甘下流者,虽圣贤之德化亦有时而穷,则不得不假非常之手段,以涤其污秽而显其本真。”
他声音初时微颤,念到“顽冥不灵”、“自甘下流”时,却陡然变得坚定,仿佛在极力与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人划清界限。下体在那强烈的羞耻与背叛感刺激下,胀痛更甚。
“承题:昔有蒋某,身列缙绅,而行同市井。慕虚味而忘大道,嗜膻腥而弃兰芷。其行也,非特玷辱自身,实乃败坏纲常,浊乱风气,为君子所不齿。”
他语速渐快,带着一种控诉般的激烈。脑海中浮现的是父亲贪婪啜饮豆浆的模样,是嫡母与兄长冰冷的目光,是生母隐忍的泪水。对蒋氏血脉的厌弃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越是羞耻,那股自毁般的快意竟越是鲜明。
“起讲:夫阴阳者,天地之正气,人伦之大道也。而蒋某之所慕,非此阴阳,乃彼‘阴阳’——混淆清浊,颠倒尊卑之谓也。师者,父母之心也。见其沉溺已深,常规劝诫徒劳,故不得已,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他感到师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他因背叛血亲而颤抖的灵魂。他几乎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忠诚,将父亲的丑态剥露得更加彻底。
“入题:彼‘阴阳酒’初献,蒋某不察其源,反以为甘露,啜之津津,颂之声声。此非其味觉之愚钝,实乃其心性之卑污,已与秽物同流而不自知也。及至真相剖白,丑态毕露,呕吐狼藉,斯文扫地。此一举,非特惩其一人之昏聩,实乃警世间之效尤者:慕虚名而蹈实祸,嗜异味而丧本心,其终必至如此,可不戒欤?”
念至此处,蒋承恩声音已带着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感到一种极致的屈辱,并非为了父亲,而是为了自己身上流淌着这样的血液。然而,在这巨大的羞耻中,一种奇异的、被师娘全然掌控、被师父默许接纳的归属感,又让他产生了近乎痉挛的快感。他下体湿凉一片,竟是在这极度的精神冲击下,已然悄然泄了。
梅玉一边听着,一边慵懒地抬起一条光滑丰腴的腿,那玉白的足踝越过顾青舟的双脚,纤巧的足尖不偏不倚,轻轻点在蒋承恩因激动而发烫的额头上。足底微湿的汗意带着她独有的气息,如同烙印。她声音带着无尽的媚意与赞赏,却分明是说给身后的丈夫听:“听听我们魁哥儿,文章做得多好~破题、承题,一股正气,起讲、入题,更是鞭辟入里呢~”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正捧着顾青舟那始终昂藏的灼热,从青筋盘虬的根部,到饱满颤动的顶端,一处紧挨着一处,落下细密而虔诚的亲吻。她的眼神如痴如醉,仿佛在膜拜某种神圣的器物,声音如梦似幻:“从当年成亲时,我就说……相公也不是那死守礼教的呆子——哪个读书人,敢对大姑娘说那‘阴阳酒’的手段?”她微微停顿,唇瓣擦过敏感的顶端,感受到掌下的猛然跳动,才继续低语,带着回忆的甜蜜与一丝狂放,“不瞒相公说,自从陪你大胆耍了蒋老贼那一遭,直到咱们成亲,玉儿夜夜都会梦到你这……用来给蒋老贼注尿的东西呢……”她的声音愈发黏腻,带着赤裸裸的渴望,“想着它把玉儿填满、捣碎……”
当她说到“蒋老贼”时,跪在地上的蒋承恩脸色死寂般的平静,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阵剧烈颤抖和紧绷,仿佛那三个字是烧红的针,刺入他最敏感的神经。刚刚稍有平息的下体,竟又硬生生传来一阵蚀骨的胀痛。
梅玉仿佛才注意到他,用那点在他额头的赤足,轻轻蹭了蹭他滚烫的面颊,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的温柔:“这一年来,魁哥儿的梦里,一定经常有我这个师娘吧……然后就会在被窝里,做一些……坏事情……”
蒋承恩满脸涨得通红,如同滴血,身体筛糠般抖动,几乎要瘫软下去,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梅玉的足尖缓缓下移,掠过他的鼻梁,最终用大脚趾不轻不重地压住了他颤抖的嘴唇。“过了今天,”她的声音如同魔咒,清晰地钻入他耳中,“记住也要梦到师父~梦到师父的……‘鞭策’……”
蒋承恩如遭雷击,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这句话彻底击穿了灵魂最后一道防线。他呜咽着,重重地将额头磕向地面,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彻底的臣服:“是!学生……永世不忘师恩!”
顾青舟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看着。弟子那篇将生父钉在耻辱柱上的八股文,妻子那惊世骇俗的亵渎与爱语,脚下那彻底驯服的年轻躯体……这一切交织成一幅荒诞淋漓的画卷,强烈地冲击着他固守多年的儒家世界观。那所谓的“礼义廉耻”、“师道尊严”,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却又在妻子这离经叛道的方式中,被诡异地重新诠释、甚至……加固了。他感到一种根基松动般的眩晕,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崩塌的恐慌,而是一种破茧般的、混杂着罪恶感的奇异解脱。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是背叛伦常的腥甜,也是被全然包裹、理解的安宁。
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幅诡谲的图腾。梅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指令:“魁哥儿,跪直,扬起脸来。”
蒋承恩依言挺直了原本微躬的脊背,将那张因激动与羞耻而涨红的脸完全仰起,目光不敢直视,只能落在师娘曳地的裙摆上。梅玉轻轻拉了拉顾青舟的手臂,引导他移至床边,垂足而坐。接着,她转向蒋承恩,声音平静无波:“手。”
蒋承恩立刻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掌心向上,恭敬地垫在顾青舟自然垂落的双脚下。那脚底的微温与重量透过皮肤传来,像一道无声的敕令,让他浑身一凛。
下一刻,梅玉轻盈地一扭身,竟是面向顾青舟,背对着蒋承恩,缓缓坐了下去。她那丰腴的臀瓣不偏不倚,完全覆上了蒋承恩仰起的脸庞,将他的口鼻深深埋入其间。刚刚经历情潮、散发着成熟妇人浓郁气息的幽谷,如同一个温湿的烙印,彻底笼罩了他。她赤着的双脚,则顺势踩在他跪着的大腿肌肉上,足趾微微蜷曲,施加着稳定的压力。
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包裹与压制,让蒋承恩瞬间窒息。视野被剥夺,只剩下黑暗中那强烈到令人晕眩的、混合着情动余韵与师娘独有体息的味道,霸道地充斥着他的感官。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羞耻,仿佛整个灵魂都被这具丰腴的身体所吞噬、标记。然而,在这极致的屈从感中,一股扭曲的安宁油然而生——仿佛唯有通过这种彻底的奉献与湮灭,才能洗净那与生俱来的、属于蒋家的“污秽”血脉。
与此同时,梅玉俯下了身。她面对着坐在床沿的丈夫,目光炽烈而坚定,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献祭。她微微张口,终究还是将那份量可观的昂藏,一寸寸地纳入口中,直至深喉。这于她而言亦是陌生的领域,一股本能的呕意上涌,却被她强行压下。她凭着那一股对丈夫近乎偏执的爱与疗愈他的决心,不顾一切地吞没到底,甚至开始模仿吞咽的动作,喉部肌肉生涩却努力地收缩、绞紧,包裹着那最敏感的顶端。
她的双眼,始终一瞬不瞬地仰视着顾青舟。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初次尝试的生理不适带来的微微水光,有豁出一切的决绝,更有一种深沉的、试图将他从精神困局中拉扯出来的炽热力量。她在用这种近乎自我牺牲的、全然接纳的方式,告诉他:你看,你所介怀的“污浊”,我愿亲身品尝;你所无力改变的现实,我们可以用离经叛道的方式重新书写规则。
顾青舟垂眸,撞上妻子那毫不退缩的、甚至带着些许痛苦却无比坚定的目光,心头剧震。他看到她眼角微微渗出的生理性泪珠,看到她喉间因不适而轻微的起伏,一种混合着强烈心痛、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某种被彻底涤荡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试图退缩,却被她用手紧紧按住。在这一刻,他那些关于圣贤之道、关于现实无力的纠结,在这具为他毫无保留敞开的、正在进行着惊世骇俗奉献的身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遥远。
而被埋藏在师娘身下的蒋承恩,在最初的窒息与眩晕之后,开始用残存的意识履行他的“职责”。他伸出舌头,笨拙而虔诚地侍奉着那不断在他脸上轻轻扭动、摩擦的丰腴肌体。幽谷中因梅玉的情动与此刻的刺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滑腻的暖流,那味道对他而言,熟悉到刻入骨髓——那正是他自幼饮用的“酸酪”,是赋予他新生、将他从蒋家泥沼中拉扯出来的“恩赏”。此刻,他以这样一种最直接、最卑微的方式“饮用”着,仿佛在完成一场精神上的弑父仪式——摒弃生父传承的血液,转而接纳师娘所赐予的、代表着净化与归属的“甘露”。他浑身颤抖着,在这极致的羞辱与奉献中,感受到一种扭曲的、近乎宗教般的狂喜与安宁。
梅玉感受着身下弟子的侍奉,也感受着口中丈夫的脉动。她在这两者之间,构建了一个奇异而稳固的三角。她用自己身体的权力结构,无声地颠覆着传统的伦常,却又在其中注入了她对丈夫深沉的爱与疗愈,以及对弟子彻底的掌控与重塑。整个房间内,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压抑的、来自不同层面的喘息与吞咽声,交织成一曲背离世俗、却在暗处自成逻辑的隐秘乐章。
梅玉的喉间承受着丈夫的释放,身体却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般维持着多重平衡。她口中吞咽未停,双手已轻柔托起顾青舟的左小腿,将那只骨节分明的脚掌缓缓安置在蒋承恩紧绷的腿根——那滚烫的、脉动着的年轻躯体最羞耻的顶端,正抵住丈夫微凉的足心。
紧接着,她抬起自己纤巧的右足,稳稳覆盖在丈夫的脚背上。足趾收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隔着丈夫的脚掌,开始规律地揉捻、按压下方那灼热的硬挺。这是一个三重叠加的触碰:她的足,丈夫的足,弟子贲张的血脉。权力的层级在肌肤相叠间无声确立。
这三重接触成了最后的催化剂。顾青舟在妻子深喉炽热的包裹与这超越伦常的脚底触碰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壁垒轰然倒塌。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仿佛解脱般的低吼,积蓄已久的热流尽数释放在那温柔的囚笼深处。
几乎同时,蒋承恩在师父脚底与师娘足趾的双重碾压下,在那几乎令他窒息的、充满“恩赏”气息的包围中,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迸发,粘稠地沾染在顾青舟的脚底——那既是屈从的印记,也仿佛是他决意抛弃的、来自生父的“原罪”。
而梅玉,感受着口中丈夫的脉动与身下弟子的颤抖,她的大腿猛地收紧,如同铁钳般死死固定住蒋承恩的头颅。伴随着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一股温热的、带着独特酸醇气息的暖流,如同开闸的洪泄,汹涌地灌入弟子被迫承迎的口中。
片刻的静止,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室内交织。
梅玉缓缓站起身,唇边犹带着一丝银亮。她俯视着依旧被她的气息与体液笼罩、眼神涣散的蒋承恩,微微俯身,将口中那混合着丈夫气息的、腥膻而浓稠的体液,连同自己的香津,毫不吝惜地吐入他微张的嘴里。
“接着吧,”她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如同烙印,“记着你师父的教诲。将来做个好官……师父师娘,永远有赏。”
蒋承恩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这句话唤醒了意识。他颤抖着,呜咽着,努力吞咽着口中那复杂而充满象征意味的混合物,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他猛地抬起手臂,指向顾青舟那沾着白浊的脚底,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狂热:
“是!这是……这是师父的种子!师父……洗去了学生身上那蒋严老贼的贱种!”他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某种神迹,“那贱种,刚刚学生已经……都已经丢掉了!从今往后,师父才是学生的父亲!唯一的父亲!”
梅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笑了。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蒋承恩滚烫濡湿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怜惜,尽管这怜惜诞生于如此悖常的情境。
“好好好,”她连声应着,语调轻柔得像在哄慰孩童,“待会就让你师父去洗脚,咱们把那脏东西……都洗掉~”她顿了顿,指尖掠过他颤抖的唇瓣,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承诺,“现在跪好……师父师娘,再帮你……洗得干净些~”
她的目光越过蒋承恩的头顶,与坐在床沿、神色复杂难言的顾青舟悄然交汇。在那一眼中,有完成仪式的疲惫,有对丈夫心结的探询,更有一种将混乱导向新秩序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这个夜晚,旧的枷锁正在被强行打破,而新的纽带,在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悄然铸成。
蒋承恩依言仰面跪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痴痴地凝望着梅玉,那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迷离与全然的信赖。梅玉对他报以浅浅一笑,随即侧身凑近顾青舟耳畔,声音轻软如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劳动你这师父起身一下……咱们再帮魁哥儿……清清心。”
顾青舟默然片刻,依言缓缓站起。他垂眸看着跪在脚前的弟子,那张年轻的脸庞上犹带着泪痕与激荡后的潮红,眼神却澄澈得惊人,仿佛所有的挣扎与污浊都已在方才的仪式中被涤荡一空。他伸出手,扶住自己身下那已然平静、带着些许疲惫痕迹的器官,悬停在蒋承恩仰起的面庞上方,约莫尺半的距离,如同进行某种庄严的展示。
与此同时,梅玉轻盈地分开双腿,跨立在蒋承恩的脸孔正上方。她面向着丈夫,背对着弟子,目光与顾青舟相接,那眼神里没有情欲,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神圣的满足与温柔。她一手自然地环抱住顾青舟的脖颈,仿佛寻求着支撑与连接,另一只手则细致地分开身下丰腴的玉户,显露出那幽深的、方才倾泻过“恩赏”的源头。
夫妻二人,一斜上一正上,构成了一个稳定而奇异的三角。顾青舟悬垂的器官与梅玉敞开的幽谷,共同构成了权力的两极,而蒋承恩仰承的口,则是这权力交汇、施加与转化的容器。
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默契。几乎是同时,两道澄澈的金黄液体,带着生命的余温,自不同的源头,划出细微的弧线,精准地注入蒋承恩大张的口中。一道带着男子独有的微腥气息,另一道则蕴含着妇人温厚而复杂的底蕴。
蒋承恩没有躲避,没有挣扎,甚至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混合着流入他口中的液体。他大口地、近乎贪婪地吞咽着,喉结急促地滚动。这一次,再无先前领受师父“回龙汤”时那尖锐的羞辱与生理性的排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然与巨大的幸福感。仿佛师父与师娘的体液在他口中交融,并非污秽,而是一种象征性的结合,一种超越了血缘的、更为深刻的精神契约在此缔结。他感到自己那属于蒋严的、令他羞耻的旧灵魂正在被冲刷、溶解,一个全新的、被打上师父师娘烙印的灵魂正在这温热的洗礼中悄然诞生。
水流渐歇,最终停止。
蒋承恩深深地、虔诚地将额头磕向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梅玉这才侧身,柔若无骨地坐进顾青舟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她抬起一只纤足,光滑的脚底轻轻踩在蒋承恩因磕头而低伏的后脑勺上,带着一种亲昵的、掌控性的力度,缓缓揉着。她仰起脸,望向抱着自己的丈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怎么样?心里可还别扭吗?”她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却又清晰地指向他此前的心结,“看看魁哥儿,对你这般虔诚……这次,总该好好想想,该如何‘招呼’那学台和阁老了吧?”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顾青舟的胸口,语气带着一丝狡黠与务实的提醒,“这可是给咱们的好徒弟铺路呢~”
顾青舟低头,看着怀中妻子那带着倦意却目光清亮的容颜,再看向脚下那全然臣服、仿佛重获新生的弟子,心中最后那点因现实龃龉而产生的淤塞与无力感,竟真的在这匪夷所思的“仪式”后,奇异地消散了。他并非认同了这世道的规则,而是通过妻子这离经叛道的方式,找到了一种属于他们的、扭曲却有效的应对之道。他手臂收紧,带着无尽的感激与一种重新燃起的、混杂着复杂情绪的斗志,将梅玉紧紧拥在怀里。
蒋承恩感受着后脑勺上师娘足底温柔的压力,听着师父师娘的话语,心中被巨大的安宁与归属感填满。泪水再次涌出,却是幸福的泪水。他知道,旧的枷锁已断,新的道路,已在师父师娘的脚下,为他展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