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的隐秘生活》
本书的创意来自隐居士大大的《神雕腥传》、《拉克丝的隐秘生活》,香辣蟹大大的《黄蓉的改变》,像两位大大致敬!
写的前面的几句话
为什么黄蓉一度被评为武侠类色文第一女主?
因为她这人设,简直是叠满了buff:
1. 黄蓉有多漂亮?倾国倾城,江湖第一美人。
2. 她背景是谁?东邪,有多硬?还用问?那可是五绝之一,武林巨擘,谁敢动她?
3. 黄蓉本人,那叫一个古灵精怪、聪明伶俐,甚至有点狡诈腹黑,她坑别人是家常便饭,别人想坑她?做梦去吧!
4. 她的武力值呢,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跟五绝平起平坐了。
5. 论势力,她是丐帮帮主啊,江湖第一大帮的领袖,手下几十万帮众,跺跺脚江湖都要颤三颤。
6. 更别提他那个名满天下的郭大侠老公,郭靖!英雄配美人,这关系链,谁敢惹?
这样看,黄蓉身上这些光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够亮瞎眼了,这么多光环叠加起来,一旦她身上发生了跟“性”有关的事儿,那由不得你不心动啊!说白了,她这人设,简直是太他妈成功了!
所以,像这样的人物,如果想写她“堕落”的故事,就必须得满足几个条件,不然根本让人看不下去,更别说沉浸其中了。
网上的黄蓉文其实多了去了,可大部分都是啥呀?翻来覆去就那几招,上来没两章黄蓉就被轮了也好,自愿献身也罢,后面更是很快变得人尽可夫……那特么除了名字一样,跟黄蓉本人有半毛钱关系吗?说白了,连撸都撸不起来。可偏偏这样的文还是量最大的,像蟹大、隐居士这样的凤毛麟角,碰到一个如获至宝。
所以咱们就得琢磨琢磨,到底该咋写才带劲儿?以下都是个人观点,供大家探讨!
首先,第一点也是最核心的:黄蓉为什么会发生“堕落”事件?你必须得给个能让人信服、拍大腿叫好的理由啊!
1. 因为威胁?开玩笑呢吧?她武功都快赶上五绝了,还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手下几十万兄弟,谁能真正威胁得了她?别跟我扯什么蒙古大军,她又不住敌占区,谁能把她逼到那份儿上?
2. 因为有所求的东西? 她能需要啥啊?或者什么东西能逼到她非要献身不可?这得是个天大的难题,是她用武功、用智谋、用丐帮都解决不了的困境!
3. 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嘿,这事儿就有点意思了,弹性大,倒是适合让AI多开开脑洞,发散着去想。
总之,这第一步一旦合情合理地迈出去了,让黄蓉这“天之骄女”迈出了第一步,那后面就相对好说了。
所以我觉得,黄蓉的堕落应该是这样的:
1. 首先,她是自愿的,可以随时抽身。她从头到尾都掌握着大局的主控权,她可以随时决定继续还是停止。这比那种被强迫的,更有内心的挣扎和张力。
2. 其次,她是因为一些特殊时期、特殊环境,才选择了这条路。不是随随便便就堕落了,而是被逼到某个坎儿上,或者为了某个巨大的目的。
3.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们这个想法能成立的核心——她“必须是匿名”的!整个故事里,从头到尾都不能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最好是一直蒙着面或者戴着头套之类的。这样才能玩转那种“人前人后”的反差。
4. 她的家人,包括郭靖、孩子,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而且发生事件的地点,要离她平时的活动范围很远,比如三四天的路程,确保隐蔽性。
5. 这个地点最好是一个特别强大、纯中立的隐秘机构。它不问客人来历,不看江湖恩怨,只谈两样东西——性和钱! 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这两样东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重要物资的支援,还是蒙古大军最核心的绝密情报,甚至其他任何目的都行。这里敌我双方都可能出现,但所有人都必须蒙着面,匿名行事。
兄弟们,你们琢磨琢磨,这种设定是不是可以套用在任何高傲、强大的女性身上啊?表面上光鲜亮丽,人模狗样,背地里却玩着各种刺激的勾当——人前一个样,人后另一个样!
总结一下就是:
1. 高傲强势的英雄从道德高地堕入羞耻深渊。这种反差才带劲!
2. 公开维持角色正面形象,私下沉沦变态行为,双重生活的巨大张力。这才是看点!
3. 匿名/非人化羞辱与身体部位化。玩的就是这种“只看身体不看人”的变态感。
4. 时刻存在的暴露风险、社会性后果与公开羞辱。这种紧绷感,才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啊,这套环境设定,套在黄蓉身上,最好还是放在小说中后期的守襄阳阶段。为啥?
1.这时候黄蓉身上的身份光环最多,丐帮帮主、襄阳大总管,近乎武林盟主的夫人、地位高,跌落下来才狠。
2. 主要人物,像郭靖、杨过、小龙女、郭芙、郭襄,甚至吕文德他们都集中在这一带,各方豪杰齐聚,方便剧情展开。
3. 襄阳城里城外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蒙军探子、江湖散人、底层百姓,藏污纳垢的地方才好立足。
4. 面对蒙古大军,守城的压力是超级巨大的!这种环境下,黄蓉才会有寻求极端释放或特殊手段的动机。
5. 黄蓉这时候已经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熟女了,身材样貌自然还是顶流,但心态上已经不可和年轻少女时相比了,她更加成熟,也更“松弛”了一些。为了某些特殊的目的,成熟的女性是完全可以做出牺牲的,只要不影响到她现实中的正经生活和身份!
6. 她丈夫、子女和女婿都在身边,杨过小龙女这些武林高手也都在。这么多熟悉的人物,足够创作出各种既紧张又刺激的故事线了。
这样一个黄蓉,在正常时间作为将军守城,作为帮主指挥大局,到了需要外出办事的阶段,匿名去当妓女也好,发泄巨大的压力也罢,甚至找外援也行。总之,这种巨大的反差人设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于是,就诞生了下面的故事……
故事还在延续,期待大家的更多的想法和创意,故事走向随时调整。
《黄蓉的隐秘生活》
本书创意来自隐居士大大的《神雕腥传》、《拉克丝的隐秘生活》,香辣蟹大大的《黄蓉的改变》,像两位大大致敬!
第一章 孤城遥望苍山血
时维南宋景定元年,秋。
襄阳被围已近一年。
秋风萧瑟,卷起汉水之畔的枯草,也卷起了城头“大宋”军旗上干涸的血渍。那面曾经鲜红如火的旗帜,在连绵不绝的战火与风霜侵蚀下,早已褴褛不堪,边角处尽是破损的丝絮,仿佛一位衣衫褴褛却仍昂首挺立的老兵,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孤城的坚韧与悲壮。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半边天际烧成一片凄厉的赤红。城西,蒙古大营的炊烟已然升起,连绵数十里,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盘踞在襄阳城下,那无数明灭的火光,便似龙身上闪烁的鳞片,每一片都透着冰冷的杀意与贪婪的欲望。
郭靖独立于北门城楼之上,身形如渊渟岳峙,纹丝不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猎猎秋风中鼓荡,鬓间的几缕华发,亦随风而动。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纵马草原的憨直少年,数十年的江湖风雨与沙场浴血,在他宽厚的脸庞上刻下了如刀劈斧凿般的坚毅线条。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只是深邃了许多,仿佛藏着一片星空,也藏着这满城的忧患。
他身后,一名年轻的都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他知道,郭大侠每日此时,都会站在这里,一站便是一个时辰。他看的不是风景,而是敌我双方的气数,是这襄阳城的命脉。
“王三,”郭靖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如钟,“你弟弟的伤,好些了么?”
那名叫王三的都头浑身一震,没料到郭大侠竟还记得自己这等小人物,连忙躬身道:“回郭大侠,舍弟的断臂已由黄帮主座下的丐帮兄弟用最好的金疮药敷过,性命是保住了,只是……只是这条臂膀,怕是再也使不得枪了。”言语中,是掩不住的黯然。
郭靖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保住性命,便比什么都强。告诉他,养好伤,城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做。守城,不只靠长枪大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连绵的敌营,一字一句地道:“只要咱们人还在,心还在,这襄阳城,就破不了。”
王三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胸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恐惧。这便是郭靖,他不必说太多豪言壮语,只寥寥数言,便能让身边的将士们重燃斗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大侠,永远会和他们站在一起,直到最后一人。
晚风更急,城楼下的街道上,巡逻兵士的甲胄碰撞之声,与远处妇人呼唤孩童归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战时襄阳的独特悲歌。郭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那撒马尔罕城下,成吉思汗也曾用这般铁桶似的阵势,将一座坚城围困至尸骨如山。昔日的金刀驸马,如今却成了蒙古铁蹄下最顽固的礁石。世事轮回,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铁锈与淡淡的血腥味。这一仗,才刚刚开始。
夜深。
襄阳安抚使府衙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
这里是全城的军机中枢。正堂之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襄阳城防舆图,上面用朱笔墨笔标注得密密麻麻,每一处城防要隘,每一座箭楼敌台,都清晰可见。
安抚使吕文焕身着官袍,眉头紧锁,在堂中踱步。他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一股久经官场的精明,但此刻,这份精明却被浓重的忧虑所取代。
“郭大侠,黄帮主,”吕文焕停下脚步,对着上首的郭靖与黄蓉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地道:“今日清点府库,粮草尚可支应半年,但箭矢、滚木、礌石等守城之物,消耗甚巨。尤其是神臂弓所用的长箭,存量已不足三万。蒙古人今日又驱赶新附军前来佯攻,如此消耗下去,不出三月,我军便要以血肉之躯去填城墙缺口了。”
堂下,几名宋军将领闻言,皆是面色一沉。其中一人,是跟随吕文焕多年的老将王坚,他脾气火爆,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吕大人,末将请命!与其这般坐困愁城,被鞑子温水煮青蛙,不如趁其不备,今夜尽起城中精锐,夜袭其西营!就算不能得手,也要杀他个血流成河,让他们知道我襄阳男儿的厉害!”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名年轻将校附和:“王将军说的是!大丈夫马革裹尸,何惧一死!”
郭靖眉头微皱,却并未立刻言语。他深知王坚忠勇,但此计太过凶险。
黄蓉坐在郭靖身旁,手中轻轻转动着那根碧绿的打狗棒,脸上神情淡然,仿佛众人讨论的不是关乎数十万人生死的军国大事,而是一盘寻常的棋局。她待众人声息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将军忠勇可嘉,但此计不妥。”
王坚性子急,当即反问道:“黄帮主此话怎讲?莫非是信不过我军将士的战力?”
黄蓉微微一笑,道:“我并非信不过将士用命,而是信不过蒙古人的愚蠢。王将军试想,蒙古人围城近一年,用尽各种法子,为何近来只用些新附军作无谓的消耗,却不见其精锐出动?这不合情理。”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竹棒轻点西营的位置:“此地背靠山林,看似是我军突袭的良机,实则最是凶险。若我所料不差,蒙古主帅忽必烈,定是在此地布下了口袋阵,只等我军精锐尽出,便四面合围,一举歼之。届时,襄阳精锐尽丧,还拿什么来守城?”
她一番话,条理清晰,鞭辟入里,方才还热血上头的几名将校顿时冷静下来,额上渗出冷汗。吕文焕更是长叹一声:“黄帮主所言极是,是本官急糊涂了。可……如此坐守,终非长久之计啊。”
黄蓉美眸流转,闪着智慧的光芒,她转头看向郭靖,柔声道:“靖哥哥,你看呢?”
郭靖这才开口,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守,是守不住的。襄阳之围,欲解此局,关键不在城内,而在城外。”
他走到舆图边,粗大的手指点在了襄阳城南边的樊城,又划过汉水,指向更远处的江陵、临安。“蒙古人长于野战,短于水战。我军必须打通汉水粮道,与樊城互为犄角,再联络下游的援军,三路齐动,方有破敌之机。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下来:“朝廷援军,迟迟未至。而要打通汉水,必先拔除蒙古人在水岸边的数个大寨。这些寨子由蒙古悍将阿术亲自镇守,防备森严,更有西域高手混杂其中,强攻不易。”
满堂再次陷入沉寂。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襄阳已成孤城,外援断绝,城内纵有郭靖黄蓉这等擎天巨擘,也难挽狂澜于既倒。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黄蓉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闷。“事在人为。朝廷援军指望不上,咱们江湖儿女,便自己想办法。吕大人,王将军,守城之事,还需仰仗各位。至于这汉水之上,不妨交给我丐帮与江湖同道一试。”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从容,仿佛再大的难题,在她手中也能迎刃而解。这份气度,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振。郭靖望着自己的妻子,眼中充满了信赖与温柔。他知道,蓉儿的心中,定然又有了什么妙计。
蒙古金顶大帐之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火盆,烤着整只的肥羊,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容英武,目光深邃,正是蒙古大军的统帅,未来的元世祖忽必烈。
此刻,他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帐下站着的一位客人。那客人身形高瘦,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
“国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忽必烈举起金杯,用纯熟的汉语说道,“有国师在此,何愁襄阳不破!”
那戴着金色面具的僧人,正是蒙古国师金轮法王。他败于杨过之手后,苦练“龙象般若功”,神功大成,此次奉蒙哥大汗之命,前来襄阳助战。
金轮法王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说道:“王爷客气了。老衲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助王爷成就大业,二是为了却一桩私人恩怨。听说,那郭靖、黄蓉如今都在这城中?”
忽必烈哈哈大笑:“不错!他们如今都是我大蒙古统一天下的绊脚石。国师若能除去此三人,便是头功一件!”
金轮法王点了点头,阴冷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缓缓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襄阳城之所以难破,非是城墙高厚,也非宋军用命,全在于郭靖夫妇凝聚了全城军民之心。只要此心一散,襄阳城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阴森:“老衲有一计,或可乱其心,破其胆。只需……”
他说着,凑到忽必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忽必烈的脸色,先是惊讶,随即转为狂喜,他一拍大腿,高声道:“妙计!国师果然是智勇双全!此计若成,郭靖匹夫必将身败名裂,襄阳城唾手可得!”
大帐之内,顿时响起一片恭维和狂笑之声,仿佛那座屹立了近一年的坚城,已在他们谈笑间灰飞烟灭。
而此时的襄阳城中,除了寥寥数人,无人知晓一场针对人心的、比刀剑更为险恶的阴谋,已悄然张开了巨网。
城头上,换岗的兵士打着哈欠,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夜更深了,汉水上的雾气也更浓了。
风,依旧在吹。这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漫长对峙,在这一夜,似乎并未有任何不同。然而,真正的棋局,此刻方才落子。
第二章 风起萍末闻铁语,月照深巷见素心
襄阳城的清晨,总是伴随着汉江上升腾的薄雾与城头更鼓的余音一同醒来。
城西的“歪脖子柳”巷,是全城最不起眼的一条巷子。这里住的,多是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巷口第一家,是个馄饨摊。摊主姓钱,人称“老钱”,是个跛了脚的半百老者,据说年轻时曾是军中伙夫,被流矢伤了腿,才退下来操持这番营生。
天刚蒙蒙亮,老钱的摊子便已支了起来。一口大铜锅里,骨汤翻滚,白气氤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在这清冷的晨风中,引得人食指大动。
“老钱,照旧,一碗菜肉馄饨,多加葱花,少放猪油。”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他是城中脚行的力夫,每日开工前,都要来此填饱肚子。
“好嘞,张大哥您稍坐。”老钱应得爽利,手里活计却不见丝毫停顿。左手托着馄饨皮,右手用一根竹片飞快地抹上肉馅,拇指与食指灵巧一捏,一个圆滚滚的馄饨便成型了,姿态好似一条跃出水面的小小白鱼,倏地一下就滑入了滚沸的汤中。
这手艺,快、稳、准,丝毫瞧不出他是个跛子。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上,食客们呼噜呼噜地吃着,谈论着城里城外的各色新闻。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蒙古鞑子的方向吹号角了,听说是有大官到了。”
“什么大官?还能比那忽必烈更大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三舅的儿子的表姑爷,在南门当值,听城楼上的大侠们说,好像是蒙古的那个什么国师,叫金……金轮法王的来了!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嘶——”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金轮法王当年在大胜关英雄宴上的凶威,早已随着说书人的嘴,传遍了大江南北。
老钱一边煮着馄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耳朵微微扇动,将所有人的议论,无论真假,都一字不落地收入心中。他看似浑浊的老眼,偶尔扫过某个食客的脸,那目光深处,却藏着一丝与他身份绝不相符的锐利。
他是丐帮九袋长老,彭长老的嫡传弟子,一手“滚地龙”的功夫,专走下三路,诡异狠辣。只因早年与人争斗,伤了经脉,才半废武功,在此潜伏下来。这馄饨摊,便是丐帮设在襄阳城西最重要的一个暗桩。
一个时辰过去,食客渐稀。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慢悠悠地走到摊前坐下。
“老钱,一碗清汤,什么都别放。”郎中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好。”老钱点了点头,盛了一碗滚烫的骨汤,放到他面前。
那郎中并不喝汤,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在满是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第一下重,后两下轻。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有紧急情报。
老钱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神情。他收拾着碗筷,走到郎中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李先生?”
那李郎中是城中“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同时也是黄蓉安插在官府中的眼线,负责联络一些心向郭靖夫妇的下级官吏。
李郎中端起汤碗,借着喝汤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如同连珠炮:“昨夜三更,东城兵马司的巡夜队,在‘悦来客栈’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通汇源’钱庄的周掌柜。仵作验过,是被人用极高明的手法震碎了心脉,身上却无半点伤痕。官府查了,周掌柜昨夜子时,曾秘密出城,去向不明。”
老钱的瞳孔骤然收缩。通汇源钱庄,表面上是寻常商号,实则是蒙古人安插在城中的一个据点,负责为奸细传递消息和提供金钱。这个秘密,只有丐帮高层和黄蓉的核心圈子知晓。周掌柜深夜出城,定是去与蒙古人接头。
“谁杀的?”老钱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能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震碎心脉,这等功力,绝非寻常高手。
“不知道。”李郎中摇了摇头,“但兵马司的人在周掌柜的袖口里,发现了一点金色的粉末。而且,城中今早开始,有几处赌场和暗娼馆里,悄悄流传一个说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他们说……说郭大侠……念及旧情,与蒙古人暗通款曲,准备献城投降了。”
“放屁!”老钱再也控制不住,低喝一声,手中的抹布被他捏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这等污蔑之词,简直比用刀子剜他的心还难受。郭大侠是何等样人?岂容这般宵小之徒玷污!
李郎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急道:“小声点!这消息刚起头,还未传开。但来源诡异,象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我怀疑,周掌柜的死,和这谣言,是一体的。这是……攻心之计!”
老钱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险恶。先杀死一个蒙古奸细,嫁祸给城中守军,再放出郭靖通敌的谣言。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是郭大侠杀人灭口,做贼心虚。如此一来,军心、民心,岂能不乱?
“我明白了。”老钱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平静,“此事,我会立刻上报。你那边,继续盯紧官府的动静,尤其是吕安抚使和他身边的人。”
“放心。”李郎中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几个铜板,背起药箱,混入了人流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老钱收拾好碗筷,在铜锅下添了几块炭火,然后转身走入摊子后的小屋。他从床底抽出一块松动的地砖,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七八只训练有素的信鸽。他取出一只,在它腿上绑上一个小小的竹管,竹管里塞入一张写着暗语的蜡丸纸条,随即将信鸽从后窗放出。
那信鸽冲天而起,在襄阳城上空盘旋一周,径直朝着城中心一座毫不起眼的二层绣楼飞去。
那座绣楼,名为“浣纱坊”,是城中一家专为官宦女眷定制衣衫的铺子。老板娘姓孙,是个三十出头的俏丽寡妇,手艺精湛,八面玲珑,生意做得颇为红火。
此刻,浣纱坊二楼的静室之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脂粉气,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黄蓉身着一身寻常的湖绿衣裙,头上只插了一根荆钗,正坐在一张梨花木书桌后。她并未在刺绣,而是在看一卷账本。若有外人在此,定会以为她便是那位精明能干的孙老板。
一只信鸽“咕咕”叫着,从特制的窗格中飞了进来,轻巧地落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黄蓉放下账本,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管,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之中,便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金轮法王……好一个攻心之计。”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战争,从来不只是沙场上的拼杀。人心的战场,才是真正决定生死存亡之处。
“芙儿。”她轻唤一声。
门帘一挑,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郭芙。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与沉稳。
“娘,您叫我?”
“去,把鲁长老请来。记住,走秘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你爹。”黄蓉吩咐道。
“是。”郭芙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一句,转身便从静室后方的一座屏风后消失了。那里,有一条直通城中各处丐帮分舵的秘道。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长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静室之中,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中,最擅长打探消息、精通江湖门道的鲁有脚。
“帮主。”鲁有脚躬身行礼。在这间静室里,黄蓉不是郭夫人,而是丐帮之主。
“鲁长老,长话短说。”黄蓉将那张纸条递给他,“金轮法王到了。他一出手,便杀了通汇源的周掌柜,同时在城中散播靖哥哥通敌的谣言。此事,你怎么看?”
鲁有脚接过纸条,迅速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他沉吟片刻,道:“帮主,此计歹毒至极!周掌柜的死,看似是为我们除了一害,实则是敌人抛出的诱饵。那金色的粉末,定是金轮法王的独门标记,故意留下的线索。他这是要逼我们!我们若是不解释,便是默认了郭大侠杀人灭口;若是解释,说周掌柜本就是奸细,那又要拿出证据。可这些暗桩,都是我们花费数年心血才查出来的,一旦公之于众,蒙古人必然会顺藤摸瓜,将我们其他的眼线一网打尽!届时,我们便成了瞎子、聋子!”
黄蓉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错,你看得很透。所以,此事绝不能让你爹知道。以他的脾气,一旦听闻这等污蔑,定会怒不可遏,要去当众与人对质。那样,便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鲁有脚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帮主,谣言如水,堵是堵不住的。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黄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襄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既然想玩水,那我们便陪他玩一场大的。他想用谣言来乱我军心,那我们就用另一场更大的风波,来盖过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那是一种郭靖永远不会有的,近乎于冷酷的锐利。
“鲁长老,你听我吩咐。”
“第一,立刻动用我们‘暗八堂’的所有人手,给我查!查这谣言是从哪几个人的嘴里最先传出来的。我要他们的姓名、住址、生平、亲族,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卷宗。”
“第二,让潜伏在吕文焕府中的人,想办法将周掌柜袖口有金色粉末一事,‘不经意’地透露给吕文焕最信任的那个幕僚,张师爷。记住,要做得天衣无缝。”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冷,“通知潜伏在蒙古大营的‘鱼-17’号,让他启动备用计划。就说……襄阳城中,粮草将尽,民心浮动,吕文焕大人已派心腹,秘密出城,欲与蒙古王爷商议‘体面’的投城之法。”
鲁有脚浑身一震,失声道:“帮主,这……这是为何?如此一来,岂不是……”
“岂不是正遂了蒙古人的心意?”黄蓉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脸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不。忽必烈生性多疑,我们越是表现出想投降的样子,他便越会怀疑其中有诈。他会怀疑,这是郭靖故意设下的圈套,是为了引诱他攻城,好在城下决战。而金轮法王那边,他自以为得计,定会加紧散播谣言。一真一假,一虚一实,两个消息到了忽必烈那里,你猜,他会信哪个?”
鲁有脚呆呆地看着黄蓉,只觉得这位看似温婉的帮主,心中所藏的沟壑,比襄阳城外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这哪里是计谋,这分明是在拨弄人心!
“他会……他会犹豫,会去查证。如此一来,便为我们争取了时间。”鲁有脚恍然大悟。
“正是。”黄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他给我们造了一个漩涡,我们就把水搅得更浑,让他也看不清方向。在这浑水之中,我们才有机会,揪出他藏在暗处的手,然后……一刀斩断!”
她下达完命令,静室中再次恢复了平静。鲁有脚躬身告退,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之后。
黄蓉重新坐回案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能告诉郭靖。靖哥哥的心中,只有黑白分明,忠奸对错。他不懂,也绝不会赞成用这种近乎卑劣的手段去对付敌人。这是她一个人的战场,她必须独自背负起这一切的阴谋与算计,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爱的这个人,和这座城。
月光透过窗格,照在她清丽的脸庞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那张素净的面容上,心,却已是百转千回。
第三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襄阳城,南街,三元茶馆。
这里是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南来北往的客商,城里当值的差役,休沐的兵士,乃至游手好闲的破落户,都爱在这里泡上一壶最廉价的粗茶,消磨半日时光。人声鼎沸,茶香与汗气混杂,正是谣言滋生最好的温床。
说书先生的一块醒木刚刚拍下,说的正是“郭靖大侠单骑闯营”的旧事,引来满堂喝彩。可喝彩声一落,角落里便有几个尖嘴猴腮的闲汉,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嘿,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呢。你们听说了没,昨晚上的新鲜事?”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
“听说啊……那蒙古人的奸细,通汇源钱庄的周胖子,死了!”
“死了好!这等狗汉奸,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一个性急的兵士拍案而起。
“嘘——小声点!”最先开口的瘦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死是死了,可你们猜,是谁杀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还能有谁?定是城中哪位行侠仗义的好汉!”
“非也,非也。”那瘦子摇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同伴的耳朵边,“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外传啊……我表弟的邻居是在衙门当仵作的,他偷偷说,那周胖子死得蹊跷,身上没半点伤口。而且啊……杀他的人,还在他身上留了东西,被兵马司的人给搜着了。”
“什么东西?”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一张纸条,”那瘦子说得煞有介事,“上面写着……‘念汝旧情,送君归西’!你们想想,这襄阳城里,谁和蒙古人有‘旧情’?谁又有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手段?”
茶馆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虽然没人敢说出那个名字,但那个顶天立地、曾为金刀驸马的身影,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人群中,一个正在埋头擦拭桌子的茶馆伙计,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叫阿牛,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着有些木讷,手脚却很麻利。没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是丐帮“暗八堂”中“听风堂”的弟子,一双耳朵,能于十丈之内,分辨蚊蝇振翅之声。
方才那瘦子一伙人的对话,连同他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已尽数落入了他的心底。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干着活,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那几个闲汉。他记得这几个人,都是城南一带有名的地痞无赖,平日里靠着小偷小摸和敲诈勒索为生,什么时候竟也关心起这等军国大事来了?
半个时辰后,那几个闲汉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茶馆,钻进了一条小巷。阿牛对掌柜的告了声“出恭”,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巷子深处,一个穿着破烂僧袍,形容枯槁的头陀,正靠在墙角闭目养神。那几个闲汉一见到他,立刻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师父,您交待的事,我们都办妥了。三元茶馆那边,话已经递出去了,保准不出半天,就能传遍全城。”那领头的瘦子说道。
头陀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中竟闪过一丝与他落魄模样不符的精光。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扔在地上,冷冷地道:“办得不错。记住,话要说得活泛,别留下把柄。就让那些自作聪明的人,自己去猜。去吧,换个地方,继续说。”
“得嘞!”几个闲汉捡起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头陀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心生警兆,猛地回头喝道:“谁?!”
巷口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头陀疑心大起,身形一晃,如狸猫般窜到巷口,四下查看,却无半点人影。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的错觉?”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回头的前一刹那,阿牛已如壁虎般,手脚并用,悄无声GI地翻上了墙头,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阿牛伏在屋顶,看着那头陀远去的背影,心头巨震。那头陀方才转身时的身法,轻捷诡异,绝非寻常江湖人。再联想到周掌柜袖口发现的金色粉末……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金轮法王座下的弟子,已经混进城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从屋顶跃下,穿街过巷,向着“浣纱坊”的方向疾奔而去。
安抚使府衙,书房。
吕文焕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参茶,却迟迟没有入口。他面前,站着他最信任的幕僚,张师爷。
“大人,”张师爷压低声音,神色凝重,“事情已经查实了。昨夜当值的兵马司都头亲口所言,从那周掌柜袖中抖落出的,确是些许金色粉末。卑职已着人暗中取样,送去城中几家老字号的金铺辨认,都说此金粉成色极怪,非中原所有,倒象是……西域番僧炼制的‘梵金’。”
“梵金……”吕文焕的眼皮跳了跳,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盖上摩挲着,“西域番僧……金轮法王……”
他将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再想到今日城中隐隐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一张脸顿时变得阴晴不定。
作为朝廷命官,吕文焕对郭靖这些江湖人,心态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他倚仗郭靖夫妇的武功和声望来守城;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些不受官府节制的力量,心怀忌惮。郭靖在军民中的威望,有时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安抚使,这让他如芒在背。
如今,出了这等事,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怀疑。
“这张师爷,你说……此事会不会是……”他欲言又止,眼中闪着猜忌的光芒。
张师爷是何等样人,立刻便明白了主官的心思。他躬下身子,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大人,此事……不得不防啊。郭大侠忠义无双,自然是不会通敌的。但……人心隔肚皮。他毕竟曾是蒙古的金刀驸马,谁能保证,蒙古人不会用旧情来要挟?那周掌柜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位法王驾临之后,就死得如此蹊跷,还牵扯出郭大侠来……这里面的文章,深呐!”
这番话,句句不离“为郭大侠着想”,实则字字都在诛心。
吕文焕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哼,江湖草莽,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传我的命令,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城中所有江湖人的动向!特别是丐帮的那些弟子,看看他们最近都在和什么人接触!一有异动,立刻向我回报!”
“是!”张师爷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躬身退下。
书房中,只剩下吕文焕一人。他望着窗外,目光深沉。这襄阳城,不仅有外敌,还有“内患”。在他看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而他,必须在这浑水中,保住自己的官位和身家性命。
蒙古大营,金顶大帐。
忽必烈坐在虎皮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来自波斯的玛瑙杯,听着手下将领的汇报。
“大王,国师的计策果然奏效!我们安插在城中的探子回报,襄阳城内,如今人心惶惶,都在私下议论郭靖通敌之事。不少宋军将士,看那些江湖人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一名万户长兴奋地说道。
金轮法王坐在一旁,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却满是得意之色。
然而,忽必烈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哦?还有别的消息吗?”
另一名将领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王,还有一个……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我们的人,接触到了吕文焕派出来的心腹,那人声称……吕文焕觉得襄阳城粮草不济,难以为继,有意……有意与我方商谈献城之事,只求能保全城中军民和他吕家的富贵。”
此言一出,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吕文焕要降了?”
“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天下第一坚城!”
金轮法王也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看来是老衲的计策,吓破了那宋朝狗官的胆!王爷,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是么?”忽必烈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地耐人寻味。他将手中的玛瑙杯放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么?”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襄阳城那小小的标记上。“郭靖通敌,吕文焕献城。一个忠义盖世的大侠,一个守了一年的文官,一夜之间,都要背叛大宋了?天底下,哪有这等巧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帐内的喧嚣瞬间平息了下来。
“国师,”忽必烈转头看向金轮法王,语气虽然客气,却带着一丝质询的意味,“你确定,你散播的谣言,当真起效了?而不是……对方故意示弱,引诱我们攻城的陷阱?”
金轮法王傲然道:“王爷多虑了。郭靖为人,老衲最是清楚,他最好名声,最重侠义。老衲此计,正是要毁其名,乱其心!至于那吕文焕,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庸官,见势不妙,便想投降,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忽必烈冷笑一声,“孤王倒是觉得,这更象是黄蓉那个女人的手笔。她最擅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知道我们想破城,便故意给我们两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这两个消息,却是相互矛盾的。若郭靖真要献城,何须吕文焕多此一举?若吕文焕要降,又怎会容忍郭靖在城中作乱?她这是在混淆我的视听,让我无法决断!”
他一拳砸在案几上,沉声道:“传令下去!在消息未曾核实之前,所有攻城计划,暂且搁置!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襄阳城内外的动静!我倒要看看,黄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金轮法王的面具下,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计策,竟被忽必烈如此轻易地看出了破绽,还归功于那个他最瞧不起的黄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夜,再次降临。
浣纱坊,二楼静室。
黄蓉的面前,摆着三份情报。
第一份,来自阿牛,详细记录了他在三元茶馆的所见所闻,以及对那头陀的描述和猜测。
第二份,来自张师爷身边的书童,用暗语写明了吕文焕已经起了疑心,并下令监视城中江湖人士。
第三份,来自蒙古大营的“鱼-27”号,只有四个字:“敌已生疑”。
三份情报,看似毫无关联,却在黄蓉的脑海中,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金轮法王……还真是看得起我靖哥哥。”她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我。”
她提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其投入烛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芙儿。”
郭芙应声而入。
“传我的三道密令。”黄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第一,命‘听风堂’弟子,不必再查谣言来源,转而全力追查那个头陀的下落。记住,只可暗中监视,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第二,让李郎中想办法,将‘吕安抚使怀疑郭大侠,已派兵监视江湖人士’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王坚将军那样性情耿直的军官。”
“第三……”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如刀锋的光芒,“告诉‘鱼-17’号,可以进行第二步了。让他想办法,将金轮法王座下弟子,已秘密潜入襄阳城的消息,透露给忽必烈最忌惮的那个弟弟……旭烈兀的亲信。”
郭芙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多问,只将这三道命令牢牢记在心中,领命而去。
静室里,烛火摇曳,将黄蓉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金轮法王以为他在第一层,用谣言乱人心。
吕文焕以为他在第二层,看穿了“内患”,坐山观虎斗。
忽必烈以为他在第三层,看穿了黄蓉的“虚实计”,选择按兵不动。
他们却都不知道,黄蓉早已站在了第四层。她要的,不仅仅是让他们疑,让他们乱,让他们等。
她要的,是借他们的手,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一场足以让敌人自乱阵脚,引火烧身的风暴!
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局。
第四章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玉壶心不堪言此恨绵绵
入夜,安抚使府后花园,一间僻静的暖阁。
吕文焕挥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座上的一位客人斟茶。那客人身着锦袍,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髯,一派儒雅风范,正是襄阳城的通判,王道全。此人是吕文焕的同乡兼心腹,城中大小事务,吕文焕多与他商议。
“道全兄,”吕文焕放下茶壶,长叹一声,“你今日也听到了吧?城中那些流言,已是愈演愈烈。如今军中不少将校,看那些江湖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王道全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大人,流言止于智者。郭大侠乃当世英雄,岂会做那等自毁长城之事?此必是蒙古人的奸计,意在离间我军民之心,大人切不可自乱阵脚。”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吕文焕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那郭靖夫妇,在城中声望日隆,隐然有功高震主之势。我担心的是,长此以往,这襄阳城,究竟是姓赵,还是姓郭,都未可知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病。
王道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附和道:“大人所虑极是。郭大侠光明磊落,自然无妨。可他那位夫人……黄帮主,素以智计百出、手段莫测闻名。丐帮弟子遍布全城,城中一草一木,怕是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此等力量,若不能为我等所用,终是心腹大患。”
两人正对坐密谈,忽听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叩”声。
吕文焕脸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走到窗边,按照约定的暗号,一长两短地回敲了三下。
窗户被推开一道缝,一个黑影闪身而入,单膝跪地,赫然是白日里在三元茶馆散播谣言的那个头陀。
“参见大人!”
吕文焕与王道全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不定。王道全更是厉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夜闯安抚使府!”
那头陀却不理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轮,双手奉上,对吕文焕道:“大人莫惊。小僧乃奉国师之命,前来为大人送一场天大的富贵。”
金轮!金轮法王!
吕文焕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做梦也想不到,金轮法王的人,竟能如此轻易地潜入自己的府邸!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身边早已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他强自镇定心神,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妖人!本官乃大宋臣子,岂会与你们这些反贼同流合污!来人……”
“大人若想叫,小僧自然不会拦着。”那头陀阴测测地笑道,“只是,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扔在地上。“这是大人您这三年来,与临安城中秦相爷一脉往来的所有书信账目。其中,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私通敌商以换珍玩……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此物若是呈到官家面前,不知大人这颗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吕文焕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面无人色。他扑过去捡起册子,只翻了两页,便已是冷汗涔涔,手脚冰凉。这上面所记,竟是分毫不差!
“你……你们……”他指着头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头陀站起身,拍了拍僧袍上的灰尘,语气变得倨傲起来:“我家国师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郭靖不过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保不住这襄阳城,更保不住大人的富贵。王爷爱才,愿与大人共取天下。城破之日,大人便是这湖广路的第一任行省平章,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吕文焕瘫坐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挣扎与恐惧。背叛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道全,此时却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头陀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位师傅,我家大人忠心为国,只是被奸人蒙蔽。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不知国师他老人家,如今在何处?可否容我等……当面拜见,以示诚意?”
那头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国师行踪,岂是尔等可以过问?”
王道全笑道:“师傅误会了。只是,献城这等大事,若无国师亲允,我等心中不安。再者,城中防务,多在郭靖夫妇手中,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城门,也需国师他老人家亲自指点迷津才行啊。”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处处透着“真心投靠”的意味。
那头陀沉吟片刻,觉得此言有理。若能将吕文焕和这个通判一并引荐给国师,更是大功一件。他点了点头道:“也罢。三日后,子时,城西‘土地庙’。你们二人,独自前来,不得有他人跟随。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从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吕文焕才颤抖着声音道:“道全兄……你……你这是何意?”
王道全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吕文焕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冰冷。
“大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刚才那番话,是说给黄蓉听的。”
“什么?!”吕文焕惊得跳了起来。
王道全走到墙边,轻轻叩击三下,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后,竟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黄蓉一袭素裙,俏然而立,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吕大人,别来无恙?”
吕文焕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回椅中,指着王道全,骇然道:“你……你……你是她的人?!”
王道全,这位与他相交十数年,被他引为第一心腹的同乡,竟是黄蓉安插在他身边最深的一颗棋子!
“大人不必惊慌。”黄蓉缓步走进暖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道全兄此举,也是为了救大人一命。若非他方才巧言令色,稳住那头陀,大人此刻怕是早已被他们灭口了。”
吕文焕面如死灰,他知道,从那本册子出现的一刻起,自己的性命,便已不由自己掌控。
“你……你想怎样?”他颓然问道。
“我不想怎样。”黄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从容,“我只想请大人,陪我看一出好戏。三日后,土地庙,我们……一起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听在吕文焕耳中,却比那头陀的威胁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第五章 月下谁可交易心,尘中我自献祭身
子时,月冷如霜。
城西的废弃土地庙,如同一具被岁月遗忘的骸骨,静静地匍匐在荒野之中。庙内的神像早已倾颓,断首的土地公脸上,挂着一道狰狞的裂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人世间的虚妄与纷争。
金轮法王背负双手,立于残破的神坛之前。他那张狰狞的金色面具,在从屋顶破洞中筛下的月光里,反射着幽冷而诡秘的光。夜风在他宽大的僧袍内盘旋,发出“呼呼”的声响,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气氛。他身后,四名弟子分立四角,气息沉凝,如临大敌,其中一人,正是那日潜入安抚使府的头陀。
“师父,时辰已到,那两个宋朝的狗官,会不会是耍弄我等?”头陀弟子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金轮法王冷哼一声,声音嘶哑,如同两块铁片在摩擦:“他们不敢不来。吕文焕的脏腑,王道全的骨髓,都已被老衲捏在手里,由不得他们不从。”他对自己布下的局,有着绝对的自信。威逼利诱,攻心为上,这是他自认比郭靖那等匹夫高明之处。
话音刚落,庙外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喘息。两条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庙门。正是襄阳安抚使吕文焕与通判王道全。
二人一见到金轮法王那魔神般的身影,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未及站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尘土,不住地磕头。“罪官吕文焕(王道全),拜见国师!国师仙驾法临,我等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金轮法王看着他们这副卑躬屈膝、全无骨气的丑态,面具下的嘴角泛起一丝鄙夷的冷笑。他缓缓抬手,傲然道:“起来吧。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既有心归顺我大蒙古,王爷与大汗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吧,献城之事,有何计较?”
吕文焕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国师。这襄阳城的城防,明面上虽由下官掌管,实则……实则大权都在那郭靖夫妇手中。尤其是北门,由郭靖亲自镇守,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若想……若想打开城门,非得……非得先将此人除去不可!”
“哦?”金轮法王对此早有预料,来了兴致,“你想如何除掉他?”
一旁的王道全此刻却抢过话头,他比吕文焕镇定许多,眼中闪烁着计谋的光芒:“国师大人,下官有一计!郭靖此人,看似坚毅,却有一处最大的软肋,便是他那身侠义的虚名与他那一家子妻女。我们可以他长女郭芙的名义,伪造一封求救信,约他深夜出城,到城外十里坡的义庄相见,只说郭芙被歹人所擒,性命垂危。”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阴狠:“郭靖爱女心切,又自恃武功,定然不会怀疑,只会单人赴约。届时,国师您再于义庄布下天罗地网,以您的盖世神功,配合我等从城内送出的神臂弓手,何愁大事不成?”
金轮法王闻言,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此计甚是毒辣,直指郭靖软肋,比单纯散播谣言要高明得多。他沉吟道:“此计不错。只是,如何能确保郭靖不带旁人?又如何能让他相信那封信?”
王道全胸有成竹地笑道:“此事,还需一人配合,方能万无一失。”
“何人?”金轮法王追问。
“郭靖的夫人,黄蓉。”王道全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言一出,金轮法王面具后的双眼陡然射出两道寒光,厉声道:“黄蓉?那个诡计多端的妖女?她乃郭靖的臂助,怎会肯配合你们,谋害亲夫?!”
“国师有所不知。”王道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秘莫测的笑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盒,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支晶莹剔透、成色极佳的羊脂玉簪。“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有背叛的筹码够不够。黄蓉虽为郭靖之妻,但她更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之女。她性情孤傲,骨子里未必看得上郭靖那等迂腐之人。更何况,如今襄阳围城日久,她一个女人家,早已心生倦意,为自己和子女谋一条后路,亦是人之常情。”
他将那玉簪托在掌心,对着月光照了照,继续道:“下官早已暗中与她接触。她言,若国师能答应,城破之日,保全她与三个子女的性命,并赐她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她便愿意……亲手将那封伪造的求救信,交给郭靖,并用言语说动他,让他独自出城。这支玉簪,便是她给我们的信物。”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有人证物证,由不得金轮法王不信。他想起黄蓉白日里的种种反常计策,心中本就存疑,此刻听王道全这般一说,竟觉得豁然开朗。原来那妖女的虚虚实实,并非为了守城,而是为了抬高自己的价码,与自己里应外合!
“好!好一个‘妇人之心,毒如蛇蝎’!”金轮法王仰天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老衲便允了!待除掉郭靖,拿下襄阳,老衲定在王爷面前,为她请功!”
王道全与吕文焕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大功告成”的喜悦表情。王道全更是躬身道:“国师英明!只是……此事还需定下一个万全之策,以防那妖女临时变卦。依下官之见……”
他正要继续分说,庙门外,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却悠悠地传了进来。
“王通判,你又何必在背后,如此编排我一个弱女子呢?”
月光下,一道绿色的身影悄然立于庙门,宛如暗夜中绽放的一朵幽兰。她手持翠绿竹棒,裙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脸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黄蓉,又是何人?
“黄蓉!”金轮法王瞳孔猛地收缩,全身功力瞬间提聚,一股无形的磅礴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吹得满地尘土飞扬。他身后的四名弟子,更是如临大敌,瞬间结成阵势,将兵刃对准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吕文焕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而王道全,却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那副谄媚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吕文焕从未见过的、深沉而坚毅的神情。
黄蓉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进庙中。她的目光,没有看金轮法王,也没有看地上的吕文焕,而是落在了王道全的身上,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全兄,辛苦你了。这出戏,你唱得很好。”
“为帮主分忧,乃分内之事。”王道全拱手为礼,神态恭敬。
到了此刻,金轮法王若是再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那他也就不是蒙古国师了!他只觉得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厉声喝道:“好!好一个黄蓉!好一个反间计!你们……你们竟敢算计到老衲头上!”
“国师言重了。”黄蓉的笑容依旧从容,“我只不过是想请国师和你的几位高徒,来我襄阳城中……做几日客罢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庙外四面八方,响起一片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无数火把瞬间亮起,将这片荒野照得如同白昼!丐帮的数位长老,鲁有脚、简长老等人,各持兵刃,数百丐帮弟子架起强弓硬弩,已将土地庙团团围住。
“结阵!保护师父!”头陀弟子惊惶大叫。
金轮法王却是怒极反笑:“哈哈哈哈!黄蓉,你以为凭这些乌合之众,便能留下老衲吗?今日,老衲便先杀了你,再踏平这土地庙!”
他爆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五轮齐出,化作五道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分取黄蓉、王道全等要害人物!龙象般若功第九层的威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整座土地庙的梁柱,都因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而发出了“咯咯”的呻吟!
然而,黄蓉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她手中的打狗棒轻轻一点地面,口中吐出两个字:“动手。”
刹那间,异变陡生!
金轮法王脚下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原来黄蓉早已命丐帮中精通土木的弟子,在此处挖空了地基,设下了陷阱。金轮法王猝不及防,下盘一空,身形顿时为之一滞。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分毫之间。
就在他身形停滞的这一刹那,众丐帮弟子乱箭齐发,金轮法王大惊,瞬间运起龙象般若功,竟然凭空而立,随即左右双脚急速互蹬,大袍翻飞挡住乱箭,身形如陀螺般倒旋而出,避开了丐帮众人的合围,双足在庙墙上一蹬,便要破顶而出。
“想走?问过我没有!”黄蓉娇叱一声,打狗棒法中精妙绝伦的“绊”字诀使出,竹棒如毒蛇出洞,点向他必经的方位。
金轮法王无奈,只得回轮格挡。他心中又惊又怒,知道今日中了埋伏,再战下去,即便能脱身,也必受重创。当下不再恋战,发出一声长啸,猛地将手中金轮掷出,使了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逼退鲁有脚,身形则借机冲天而起,撞破屋顶,狼狈不堪地遁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妖女!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他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庙内,战斗也已接近尾声。那四名弟子武功虽高,又怎是黄蓉与丐帮数位长老的对手?转眼间便被尽数制服,点了穴道,捆缚起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至此大获全成。
黄蓉看着庙中一片狼藉,和那几个被俘的蒙古武士,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她只是静静地走到庙门口,望着金轮法王消失的夜空,眼神复杂,幽深似海。这一局,她又赢了。可是,赢得如此惊险,赢得如此……疲惫。
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带着战后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血腥的微腥气味。
丐帮弟子们在欢呼,丐帮鲁有脚则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她是否安好。王道全正指挥着众人清理现场,并押解俘虏。吕文焕则像一滩烂泥般瘫在角落,面无人色,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襄阳城又一次度过了危机。郭靖的名誉得以保全,军心得以稳定,而她,则通过这一役,彻底将吕文焕这颗不定时的炸弹,变成了自己手中最听话的木偶。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然而,黄蓉的心,却在无可抑制地下沉,坠入一片冰冷而空虚的深渊。
她感觉不到喜悦,感觉不到自豪,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放松。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的,不是丐帮弟子的欢呼,而是自己方才在庙中,对金轮法王说出的那些话。
“……我只不过是想请国师和你的几位高徒,来我襄阳城中……做几日客罢了。”
那声音,如此平静,如此冷酷,仿佛在谈论天气。可这平静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的推演,是多少次对人心的精准算计,是拿自己、拿王道全的性命做赌注的一场豪赌。
她赢了,但她也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份属于少女黄蓉的、狡黠慧黠的“邪”,早已在年复一年的责任与算计中,被磨砺成了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术”。她越来越像父亲黄药师,孤高、自负,习惯于将所有人当作棋子。可她没有父亲的洒脱,她被“郭夫人”这个身份牢牢地钉死在了襄阳城头,动弹不得。
鲁有脚走上前来,抱拳道:“帮主神机妙算,此役不但擒获了蒙古高手,更让那吕文焕再不敢心生二意,实乃大功一件!”
黄蓉微微颔首,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传令下去,将俘虏严加看管,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审问。另外,让王通判安抚好吕文焕,他还有用。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是!”众人齐声应道。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临危不乱的郭夫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紧绷的神经在胜利的刹那断裂后,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片茫然的、巨大的空洞。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齿轮的精美偶人,只剩下华丽的外壳,在惯性的驱使下,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回到郭府的书房,已是寅时。
黄蓉没有点灯。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窗外熹微的晨光,一点点勾勒出房间的轮廓。桌上,堆满了城防图、军报、粮草账目,这些是她白日的战场。而此刻,她的战场,在心里。
胜利的余波还未散去,但她感受到的,只有潮水般涌来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源于体力上的透支,而是精神上长年累月的磨损。每一次算计,每一次布局,每一次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都象是在用一把无形的锉刀,锉磨着她的灵魂。
她赢了金轮法王,可她觉得,自己也输掉了一部分属于“黄蓉”的东西。那份灵动、那份鲜活,正在被“郭夫人”这个沉重的身份,一点点吞噬。她必须永远正确,永远坚强,永远智慧。她是一座城墙,不能有任何裂缝。
可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这是丐帮弟子传递机密情报的暗号。
“进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
一名负责城外情报的“污衣派”弟子闪身而入,跪地禀报道:“启禀帮主,城外近来有些异动。因战乱日久,许多流民无以为生,在各处荒村、废庙中,滋生了许多……许多暗娼窑子。”
“暗娼窑子?”黄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本是末世常态,却不知为何让弟子如此郑重禀报。
那弟子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是。与城中青楼不同,这些地方……规矩很是奇特。无论是卖身的妇人,还是……是男人,进门之后,都需戴上一种特制的黑色头套,只露口鼻,眼部罩纱,由管事统一上锁。谁也瞧不见谁的真面目,项圈为凭,三日一结账,做完便散。她们称此为‘匿名营生’。”
“匿名……”黄蓉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某处最隐秘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正是。”弟子察觉到了帮主的兴趣,说得更详细了,“也正因如此,这些地方龙蛇混杂。属下等经过数月探查,发现去那里的,不仅有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更有……更有不少富贵人家的马车在左近出没。传闻,一些官宦妻妾、富商小姐,因日子沉闷,或是另有苦衷,竟也戴上头套,混入其中,寻求……寻求刺激。此事已成了一股地下暗流,恐会滋生事端,故特来禀报,请帮主示下。”
弟子说完,便静静地跪伏在地,等待指令。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黄蓉没有说话。那名弟子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
匿名……头套……谁也认不出谁……富贵人家的妻妾……寻求刺激……
这些词语,像一个个魔鬼的呓语,在她疲惫不堪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一个荒谬而又充满致命诱惑的念头,如毒蛇般悄然探出了头。
她原本只是将这当作一则需要处理的情报。也许该派人查抄,也许该暗中监控,防止蒙古奸细混入其中。这是“郭夫人”的思考方式。
可在那一瞬间,另一个声音,属于“黄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声音,在心底尖叫。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黄帮主,甚至不再是黄蓉呢?
——如果有一个地方,她可以卸下所有的智慧与责任,变成一个没有面目、没有身份、只剩下一具肉体的“东西”,任人摆布,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解脱?
——那些官宦妻妾,她们的压力,难道会比自己更大吗?她们都可以去,为何我……不可以只是去“看一看”?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了战栗。这是疯狂的,是悖德的,是不可理喻的。可它就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鬼火,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熄灭。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她暂时逃离一切的出口。而这个“匿名”的窑子,似乎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最完美的深渊入口。
她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此事我已知晓。你先不必声张,继续暗中监视,将那些窑子的地点、管事、以及常客的规律,都一一摸清,绘成图册,三日后交给我。记住,此事,不得让第二个人知道。”
“遵命!”弟子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
天,已经快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黄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脸庞,让她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她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看着城中渐渐升起的炊烟,看着那些开始忙碌的士兵与百姓。这里,是她用尽心血守护的一切。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城墙,投向了城外那片广袤而充满未知的荒野。
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是为了堕落,也不是为了背叛。
她对自己说。
我只是……太累了。我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个不需要我做“黄蓉”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是……看一看。
第六章 计赚俘虏安军心,身探魔窟乱侠魂
翌日清晨,襄阳安抚使府的大堂之内,气氛肃杀得凝重。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带着几分未散的血腥味和被俘者身上散发的汗臭。
昨夜一役擒获的四名蒙古武士,被五花大绑,粗重的麻绳几乎要勒进他们的皮肉里,此刻正一字排开,屈辱地跪在堂下。为首的头陀武士,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汉,虽身陷囹圄,却仍是一副桀骜不驯之色。他紧闭着嘴,将头高傲地扭向一旁,连一个正眼也不肯施予堂上端坐的吕文焕等人。那份生硬的敌意,如同一块顽石,死死堵塞着任何审问的缝隙。
吕文焕的脸色依旧惨白,昨夜的惊魂未定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他不安地坐在主位上,屁股仿佛沾了火星般如坐针毡,目光时不时地,像求助般瞟向身侧那位一袭月白色绿裙、神情沉静淡然的女子。他心中清楚,这满堂的文武官员,包括他自己在内,如今真正的主心骨,唯有这位郭夫人。她的存在,像一座无形的山岳,镇住了这堂上所有人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黄蓉并未理会吕文焕的局促。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边那盏精致的青瓷茶杯,指腹的触感细腻而冰凉。她端起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若置身于桃花岛的雅舍,而非这充斥着血腥与紧张气息的公堂。她的气息沉稳而绵长,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她与这俗世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她呷了一口清茶,舌尖微苦,却提振了精神。良久,她才将目光缓缓投向堂下,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冰珠落玉盘,掷地有声:“几位远来是客,却在我襄阳城外,行此鬼祟行刺之事,又意图嫁祸我郭大侠。不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头陀冷哼一声,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我等奉国师之命行事,岂会与你这等宋人南蛮多费唇舌!我等只恨不能手刃郭靖那厮!”
“国师?”黄蓉故作惊讶地挑了挑柳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金轮国师乃是一代宗师,武功高强,身份何等尊贵,怎会与你们这等鸡鸣狗盗之辈为伍?你们休要在此攀诬高人,玷辱国师的清誉。”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诮,仿佛在嘲笑这几个宵小的不自量力。
此言一出,不仅那头陀愣住了,连吕文焕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所以地互相对视,不明白郭夫人为何要为金轮法王开脱。难道她不是来为郭大侠洗清冤屈,而是要替敌国的国师正名?一时间,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更显诡异。
黄蓉却是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大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她莲步轻移,踱步走下堂来,那身形如柳絮般轻盈,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围着那头陀转了一圈,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口中啧啧有声:“瞧你这身筋骨,掌中老茧,指节粗大,分明是练外家硬功的路数。我瞧着,倒有几分象是西域‘金刚门’的传承。这金刚门素来与西藏密宗的金轮国师不对付,这一点江湖上人尽皆知。”
她稍作停顿,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等待对方的反应。那头陀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显然没想到黄蓉对西域武林了解如此透彻。
黄蓉继续道:“我听说金刚门近来投靠了蒙古的阿里不哥王子,与忽必烈王爷素来不睦,私下里没少使绊子。你们打着金轮国师的旗号,在此行刺我朝命官,意图挑起事端,嫁祸给忽必烈王爷,好让阿里不哥王子渔翁得利。如此一来,既能打击忽必烈的威望,又能让其与国师生出嫌隙,可谓一石二鸟。我说的,可对?”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入情入理,将一桩原本看似简单的敌特渗透、栽赃嫁祸案,瞬间上升到了蒙古内部王位争夺的政治阴谋层面。其逻辑之缜密,推演之精妙,令人拍案叫绝。
那头陀本是粗人,哪里懂得这许多弯弯绕绕。他只觉脑中轰鸣,被黄蓉一番话搅得头绪全乱,一时间被说得瞠目结舌,嘴巴微张,却不知如何辩驳。他身后的一个同伴,却是个心思活络的。此人眼珠一转,立刻抓住了黄蓉话语中的“生机”,趁机脱罪。他猛地一抬头,涕泪横流地,立刻顺着黄蓉的话茬大声喊道:“女侠明察!我等……我等确实是奉了阿里不哥王子的密令,与金轮国师全无干系!我等只是被蒙蔽,被利用了啊!”
他这一开口,便是坐实了黄蓉的“猜测”,更是将他们自己的罪行,巧妙地转嫁成了“受人蒙蔽”的受害者姿态。那头陀尚想争辩,他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想喊出什么,却被黄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那眼神如冰刀般刺骨,带着一股足以冻结人灵魂的寒意,顿时如坠冰窟,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知道,大势已去。
黄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那笑意带着几分讥讽,又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堂上众人朗声道:“诸位都听见了。此事乃蒙古内斗,阿里不哥王子意在构陷金轮国师,动摇忽必烈王爷的军心。幸得我等及时识破,未让奸计得逞。来人,将此四人押入大牢,好生看管,切不可伤了他们性命。他们乃是蒙古王爷之间的‘证人’,更是我等离间蒙古内部的重要棋子。”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待我修书一封,将此间情由,连同这几位‘证人’,一并‘送还’给忽必烈王爷。如此一来,既能让忽必烈心生感激,卖他一个人情,又能加深他对阿里不哥和金轮法王的猜忌,可谓一石二鸟,兵不血刃,瓦解敌军从内部开始!”
此计一出,满堂皆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郭夫人此举,不止是要澄清郭大侠的谣言,更是要行一招绝妙的离间计,让忽必烈与金轮法王之间生出嫌隙,在蒙古内部埋下不和的种子。这等眼界与智谋,远超在场任何一人,可谓高明至极!
一时间,堂内众人望向黄蓉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叹服。吕文焕更是心悦诚服地起身拱手,深深一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钦佩:“夫人神机妙算,洞察秋毫,下官……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夫人在,襄阳城何愁不稳?蒙古人何愁不退?”
黄蓉淡淡一笑,受了众人的恭维,心中却无半分波澜。那笑容仿佛只是她戴了多年的面具,一丝真情也未曾流露。她安排好后续事宜,又与吕文焕和众将官商议了城防细节,便以“连夜筹谋,心神耗损”为由,婉拒了吕文焕的宴请,径自返回郭府。她需要片刻的宁静,来平复心中那份因过度算计而产生的疲惫与空虚。
午后,郭靖自北门巡防归来。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听闻妻子今日在大堂之上,以区区几言,便化解了危机,又设下离间之计,不禁对妻子的智计赞不绝口。他走到后园之中,看到黄蓉正坐在石桌旁,望着远处发呆。郭襄与郭破虏则在一旁,有模有样地练着剑法,偶尔传来孩童嬉闹的清脆笑声,为这院落增添了几分生机。
郭靖走上前,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不由心疼地道:“蓉儿,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人操持,又要应对蒙古人的攻城,又要处理这些阴谋诡计,实在是辛苦你了。你的脸色,比前几日又差了些,手也这么凉。”
黄蓉心中一颤,脸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靖哥哥说的什么话,为你分忧,为襄阳尽力,是蓉儿分内之事。只是昨夜未曾睡好,有些乏了罢了,不碍事的。”她反手握住丈夫粗糙温暖的大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厚实与温度。
她依偎在丈夫宽厚温暖的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汗水与草木清香的味道。心中那份因欺瞒与算计而生的空洞与冰冷,似乎被这片刻的温存驱散了些许。然而,她自己清楚,这片刻的温暖,不过是饮鸩止渴,是她为自己搭建的,用以麻痹灵魂的虚假慰藉。当夜幕再次降临,当那些如鬼魅般的念头重新占据她的脑海时,她知道,自己终将走向那个连丈夫的怀抱也无法给予慰藉的、更深的黑暗之中。
入夜,明月如钩,高悬夜空。黄蓉在黑暗中枯坐了近一个时辰,直至确认整个郭府都陷入沉睡,再无一丝声息,她才缓缓起身。她没有点亮蜡烛,任由黑暗将她完全吞噬。那双往日里灵动慧黠、饱含柔情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簇压抑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火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她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指尖的触感一片冰凉,仿佛那份属于“郭夫人”的温暖,正在一点点从她身上剥离。她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那冲动催促着她,去寻找一种能让她感到“真实”的、极致的刺激。
她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襄阳城的夜色。
她没有施展任何上乘轻功,那等轻功足以让她在屋脊上飞檐走壁,却也过于显眼。她选择了一种最不起眼的、属于底层江湖人的潜行之法——猫着腰,贴着墙根,脚步轻而缓,避开所有巡夜的兵丁与更夫。她的身影在阴影中穿梭,如同一个经验老道的夜行者,最终,她来到了城南那片被称为“倒流水”的棚户区。
这里,是襄阳城光明下的脓疮。即便在夜深人静时,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烂的食物残渣、酸败的酒气、腥臊的排泄物、以及贫穷与绝望交织而成的特有臭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死死地笼罩着这片区域。黄蓉感到胃部一阵抽搐,但她强迫自己忍受,因为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一部分。
她沿着那份由丐帮弟子绘制的粗略图册,在迷宫般的、泥泞的巷道中穿行。脚下的泥土与污水混杂,发出“吱呀”的响声,每一步都带着几分挣扎。最终,她在一座废弃的、半塌陷的砖窑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便是图册上标记的其中一处暗娼窑子,代号“火盆”。
窑口被一块破烂的、油腻的油布帘子胡乱地挡着,连风都吹不透。隐隐有昏黄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以及男人粗俗的笑骂声、女人压抑的哭泣声,从里面透出。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衣裳,正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群饥饿的野狗,用浑浊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欲望与恶意。
黄蓉没有进去。她的任务,是“观察”。这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底线,也是她自我合理化的第一步。
她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砖窑的顶部,那双被药水粗糙化的手,紧紧抓住砖缝,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如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夜枭,伏在了一处不起眼的破洞旁。这个位置,能将窑洞内的大半情景,尽收眼底。
窑洞里烟雾缭绕,呛人的劣质油烟与汗臭、霉味、秽物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黄蓉的眼睛生疼。窑洞正中,十几条赤裸的、或半裸的肉体,如同待宰的牲口,或坐或站地挤在一片用发霉草席围起来的空地上。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头上都罩着那种粗糙的、只露出鼻孔和嘴巴的黑色头套。他们的脖子上,则扣着一个沉重的、刻着编号的铁质项圈。项圈冰冷而坚硬,将他们的脖颈勒出一道道红痕,象征着他们被彻底剥夺的自由与尊严。
这就是“匿名”的世界。一个只剩下编号、性别与肉体的世界。他们的面容被头套遮蔽,身份被项圈抹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可供买卖的躯壳。
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手里握着一根粗糙的、沾满污渍的竹竿,正趾高气扬地在一个新来的、不停发抖的少女身上戳来戳去。少女的身体瘦弱,被竹竿戳中的地方,皮肤立刻泛红。她脖子上的铁质项圈,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勒得她呼吸困难,每颤抖一下,项圈便与锁骨摩擦,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管事嘶哑着嗓子,犹如市井贩夫叫卖货物一般,大声吆喝着:“新来的货!编号二十三!身子还紧,水嫩得很!瞧瞧这细皮嫩肉,没被糟蹋过!哪个大爷今晚想开荤的,五十个铜板,先到先得!”他将竹竿在少女的腿间比划了一下,引得周围几个粗鄙的男人发出阵阵下流的哄笑。少女的身体,在他的竹竿下,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她试图蜷缩起来,却被项圈限制,无法完全躲避。
黄蓉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一股寒意从脊梁直窜而上,让她浑身僵硬。她看到,一个穿着兵卒号服、满脸横肉的男人,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粗暴。他随手从腰包里扔下几个铜板,落在管事面前的桌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他便如饿狼扑食般,一把拽住了“二十三号”少女脖子上的铁项圈,粗暴地将她拖拽进了旁边一个用破芦苇席子潦草隔开的狭小隔间。
隔间内没有床铺,只有一片铺着脏草席的地面。很快,里面便传来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少女被死死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那声音在芦苇席的缝隙中时断时续,象是被困在牢笼里的动物发出的悲鸣,尖锐而绝望,却又被刻意压低,唯恐引来更多的关注。
黄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恶臭与这惨剧混合在一起,让她感到生理性的恶心。一股源于侠义本能的愤怒,犹如火山般在她心中酝酿爆发。她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下面这群人渣顷刻毙命。她的内力,她的武功,足可以在瞬间将这里的所有肮脏和罪恶连根拔起。
但她没有动。
她是来“观察”的。她用一种临床般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强迫自己看下去,记下每一个细节。她告诉自己,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深入了解,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这是她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坚实的合理化借口。
她看到,隔壁另一个隔间里,一个身材壮硕、满身伤疤的男人,脖子上挂着“十九号”的铁牌子。他被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的顾客选中。他们交易的,不是性,而是纯粹的殴打。账房先生的手中挥舞着一根牛皮鞭,奋力抽打着“十九号”壮汉的后背。每一下,都发出“啪”的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响声,鞭痕立刻在壮汉那古铜色的皮肤上浮现,撕裂出几道血珠。然而,那壮汉却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剧痛而本能地颤抖。而那账房先生的脸上,却露出了病态的、极度满足的表情,双眼放光,口中发出兴奋的低吼,仿佛每一鞭都抽在了他自己的心坎上,让他得到了极致的释放。
黄蓉的目光又转向更远的角落。那里,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编号“十四”,麻木地跪在地上,她的铁项圈上挂着几缕草绳。她低垂着头,任由几个满身酒气的流氓将嘴里的秽物吐在她的身上取乐。那些秽物混合着唾沫,顺着她的头发,淌过她的肩膀,滴落在地上。妇人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颤抖的肩膀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到极致的羞辱与痛苦。
这里是地狱。一个将人的尊严碾碎、再用铜板定价贩卖的地狱。一个没有规则,没有底线,只有赤裸裸的欲望和压榨的地方。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场景一点点撕扯,心中的道德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然而,就在她的理智即将被愤怒与恶心彻底吞噬时,一个意外的景象,让她冰冷的观察,陡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辆不起眼的、但车轮和车轴都保养得极好的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砖窑后门的小巷深处。车夫穿着普通,但举止恭敬。随后,一个身披深色斗篷的女人,在一名同样穿着低调但举止干练的仆妇搀扶下,悄然走了下来。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即使刻意掩饰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属于上层社会的仪态和从容。斗篷虽然宽大,却掩不住她修长的身形。她没有走前门,而是直接从后门进入。
她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在外面徘徊观察,而是径直走到管事面前。管事见到她,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了管事面前。银子的光泽,与这个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
管事眼睛一亮,迅速将银子拢进袖中,笑容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哈腰弓背的卑微。他亲自从一个干净的木盒子里,取出一个崭新的、由精细皮革制成的头套和项圈。那项圈并非铁质,而是同样精美的皮革,上面没有任何编号,光滑而内敛。管事小心翼翼地,为那女人戴上了头套。头套遮蔽了她的面容,却无法遮蔽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高贵气质。戴好后,管事从旁边的木牌上取下了一个刻着“三十一”的木质牌子,挂在了那皮革项圈上。
黄蓉的瞳孔猛地收缩。
尽管那女人全身罩在斗篷里,面容被头套遮蔽,但她走路的姿态,那份即使刻意掩饰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属于上层社会的仪态,以及她斗篷下摆不经意间露出的一角——那是用最上好的蜀锦,以苏绣精心缝制的、价值不菲的绸缎。那绸缎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内敛的华光,那精巧的绣工,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这一切都说明,这不是一个为生计所迫的穷苦人。她与那些被逼入绝境的“肉畜”有着天壤之别。
那女人戴上头套,成为了“编号三十一”。她没有去那片“肉林”里待价而沽,也没有忍受任何粗俗的叫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直接被管事领进了一个最深处的、相对干净的隔间。那隔间虽然也只是用厚厚的布帘隔开,但明显比其他芦苇席隔间要私密和整洁许多。片刻之后,一名同样身披斗篷、戴着一张兽头面具的“贵客”,也在一名下人的引领下,被请了进去。
黄蓉将内力运至双耳,周遭的嘈杂声在她耳中逐渐远去,只有那隔间内的细微声响,被她清晰地捕捉到。
没有挣扎,没有哭喊。
只有女人压抑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兴奋的呻-吟,和男人满足的、充满征服感的低吼。那呻-吟并非痛苦的挣扎,反而象是某种被唤醒的、渴望已久的欲望得到满足后的宣泄。
这……是自愿的。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在黄蓉的脑海中炸响。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原来,丐帮的情报是真的。这里,不仅是走投无路者的地狱,也是某些衣食无忧者,寻求刺激的乐园。
她看着那个隔间,想象着那个头套之下,会是一张怎样端庄秀丽的脸。是哪位将军的夫人?还是哪家富商的小妾?白天,她或许还与自己在某个宴会上擦肩而过,谈论着诗词歌赋,贞节牌坊,或者慷慨激昂地讨论着城防国事。而到了夜晚,她却在这里,主动将自己变成一件匿名的、被欲望支配的玩物。她的身体,她的声音,她的存在,都被那张头套和编号抹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鄙夷、嫉妒、与病态好奇的情绪,犹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攫住了黄蓉的心。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都在这肮脏的窑子里,变得脆弱不堪。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背负的那些责任、道义、名节、郭夫人的身份、丐帮帮主的重担……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沉重。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德标尺,那些世俗的枷锁,此刻看来,就象是牢牢困住她的无形铁链。
凭什么,她们可以如此放纵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去寻求那种极致的、禁忌的快乐?
而我……我却只能日复一日地,活在那个被“完美”包裹的牢笼里,承受着无尽的压力和虚伪。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所守护的城池,这些曾是我的骄傲,现在却仿佛成了禁锢我的囚笼。
黄蓉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那股腥甜的味道,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却也让她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黑暗,变得更加清晰。
“我不是唯一一个。”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带着一丝解脱和兴奋。
“只是体验一下,又会怎样呢?”另一个更具诱惑力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那个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在她心底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诱惑,而是有了眼前这个“三十一号”作为活生生的、坚实的例证。这个女人,以她的行动,撕开了黄蓉心中道德与欲望之间那层薄薄的纱幔。
她知道,自己还会再来。
她会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再次踏入这片黑暗。
下一次,或许……就不再仅仅是观察了。她要亲手触摸那份禁忌的温度,感受那份从世俗枷锁中解脱出来的“自由”。
在晨曦微露之前,黄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郭府。她褪下伪装,洗去铅华。当她再次躺在郭靖身边时,她的手仍然冰凉,她的心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紊乱。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依然回荡着“三十一号”那压抑而兴奋的呻吟,还有那粗糙竹竿触碰肉体时发出的微弱声响。这些景象和声音,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将无法回到从前的自己。那个纯粹的、无暇的黄蓉,已经在这片黑暗中,悄然死去。她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而盒子里的诱惑,正以不可遏制之势,吞噬着她。
第七章 芙儿骄纵伤母心,初执竹杖试人魂
襄阳的夏日,午后总是格外闷热,天空中连一丝风都吝于施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郭府后院的石桌上,摆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那碗壁上沁出的水珠,在炙热的空气中迅速蒸发,此刻却无人问津。周遭的花草树木都蔫耷着脑袋,仿佛也在无声地喘息。
然而,比这天气更令人心烦意乱的,是郭芙那一声声尖锐的抱怨。今日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枪药,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正对着黄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和委屈:“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把爹爹的‘软猬甲’给我?如今城外蒙古鞑子日日挑衅,战事吃紧,我穿着它出去迎敌,既能保全自身,也能为郭家争光,岂不是两全其美?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信我,什么都不许我做!”
黄蓉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日子以来,城防军务、丐帮事务、内部争斗,无一不是她亲自操持,心力交瘁。此刻面对女儿的无理取闹,她只觉得一阵阵的倦怠。她耐着性子,柔声劝道:“芙儿,你爹爹的软猬甲是何等宝物,那是他郭靖的标志,更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它并非寻常护甲,乃是黄药师亲手所制,天下间再无第二件。你武功尚未大成,性子又急躁,万一有所闪失,不仅宝甲受损,更可能因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岂不是因小失大?为娘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啊。”
“又是说我武功不好,性子急躁!”郭芙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身,动作粗鲁,险些将旁边的茶盏碰倒。她打断了母亲的话,眼中已是泛起了蒙蒙的泪光,满是委屈与不忿,“在你们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耶律大哥夸我武功大进,说我已不输当年梅超风,可你们不信;我想为襄阳分忧,像娘和爹一样上阵杀敌,你们又怕我惹祸!只有襄儿,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们什么都肯给她!她一个女孩子家,整日跟着爹爹学那粗笨功夫,有什么好的?难道她比我更像郭夫人吗?”
最后那句话,带着浓浓的醋意与不甘,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黄蓉的心口。
“胡闹!”黄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郭襄是你的妹妹,她性情纯良,又刻苦努力,从不恃宠而骄。你妹妹何曾像你这般无理取闹,满口胡言乱语?软猬甲之事,我与你爹爹早有定论,它属于郭大侠,而非你郭芙。不必再提,此事到此为止!”她的语气已经严厉到了极致,这是她少有的发怒。
“好,好!不必再提!”郭芙被母亲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更是气得眼圈泛红,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口不择言道,“反正你们心里只有那个古灵精怪的郭襄,我这个姐姐不过是捡来的!我这就去找齐哥,让他陪我出城杀敌,不用你们管!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说罢,她竟真的头也不回地,像一阵风般跑出了后院,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她那份被伤害的自尊和无尽的抱怨。院子里,只剩下黄蓉一人,对着那碗渐渐失了凉意的绿豆汤,怔怔出神。汤面上的几颗绿豆,仿佛也凝固了,映照着她此刻内心的苦涩与空洞。
恰在此时,郭靖从书房走出。他听到了后院的争吵,看到女儿气冲冲地跑开,又见妻子失落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妻子,用他那双宽厚的大手,温暖地覆盖住黄蓉冰凉的指尖:“蓉儿,芙儿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孩子心性,又有些被宠坏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心里是爱你的。”
黄蓉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苍白无力:“靖哥哥,我没有怪她。我只是……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她疲惫地靠在丈夫的肩上,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脆弱,“我殚精竭虑,为这个家,为这座城,可到头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理解我。她觉得我偏心,觉得我苛刻,觉得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有时候我真想……真想能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丐帮帮主,就只是……我自己。一个谁也不知道我是谁,也无需扮演任何角色的,真正的我自己。”
郭靖听着妻子这番从未有过的泄气话,心中一疼。他知道黄蓉的压力有多大,但她总是那样坚强,从不抱怨。此刻听到她吐露心声,郭靖的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似的。他将她搂得更紧:“蓉儿,我知道你累。你为我,为襄阳,付出了太多太多。等你忙完这一阵,等我们打退了蒙古人,我们就回桃花岛,再也不管这江湖的是是非非,只陪着襄儿和破虏,过些清净日子。”
黄蓉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丈夫的胸膛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份独有的、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她知道,丈夫的承诺是真诚的,那桃花岛的愿景也确实美好。但桃花岛太远了,而那份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诱惑,却近在咫尺。女儿的骄纵与误解,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堤坝。她感到自己内心的深渊,正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一步步撕裂开来。
是夜,黄蓉在沐浴更衣后,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寝衣,才推开了静室的门。她对郭靖说:“丐帮送来城外的情报,颇有些蹊跷。情报中提及,城南‘倒流水’一带的棚户区,近日突现数个暗娼窑子,其中似有蒙古探子混迹。此事非同小可,我需去静室独自参详一夜,仔细研判,你莫要来扰我。”
郭靖不疑有他。他知道妻子心思缜密,处理军务从不马虎,只当是涉及到机密军情,温言叮嘱她注意身体,切莫操劳过度,便自行歇下了。他相信妻子,如同相信他自己一般,不曾想过,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妻子会踏入一片,连他最纯粹的爱也无法触及的黑暗深渊。
静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静室的暗格被黄蓉从墙缝中抠开。那暗格极深,隐匿得极好,里面没有秘籍,没有珍宝,只有一套早已备好的普通绸衣,还有几瓶用于伪装的药水。这些物品,似乎都在无声地等待着她,等待着她一次次的沉沦。
黄蓉的动作机械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冷漠与疏离。她褪下身上柔软、顺滑的丝绸寝衣,那具保养得宜、肌肤雪白细腻的身体,在完全的黑暗中仿佛会发出幽微的光芒,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她对这具身体,此刻却生出一种陌生感,仿佛它只是一个华丽的囚笼,困住了她真正的灵魂,一个被“郭夫人”身份彻底束缚的躯壳。
她换上那套普通绸衣,从瓷瓶中倒出那种蜡黄色的药水。她仔细地、一层又一层地涂抹在脸上、脖颈和手背上。药水干涸后,皮肤立刻变得略微粗糙,甚至出现了一些微小的斑点。镜中,那个顾盼生辉、美艳聪慧的郭夫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像普通的妇人。她的眼神也被刻意掩盖,变得浑浊而麻木,没有一丝神采。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子中的陌生人,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形象,与白日的郭夫人判若两人,没有任何人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她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夜行者,猫着腰,贴着墙根,脚步轻而缓地融入了襄阳城的夜色。第二次来到“倒流水”棚户区,那股腐烂与绝望交织的恶臭,以及泥泞巷道的“吱呀”声,已不再令她感到剧烈的不适,反而有种异样的熟悉。她沿着前夜的记忆,径直来到那座被唤作“火盆”的废弃砖窑前。
窑口那块破烂的油布帘子依然胡乱挡着,昏黄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混合着男人粗俗的笑骂、女人压抑的哭泣,从里面透出,与她昨夜窥探时并无二致。几个穿着脏衣的男人,像嗅到腥味的野狗,依旧在阴影里用浑浊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只是今夜,黄蓉不再是匿于屋顶的观察者,而是以一个面黄肌瘦的村妇姿态,径直走向了那片黑暗。
黏腻、潮湿、混杂着汗臭与霉味的空气,再一次包裹了黄蓉。当她以那个面黄肌瘦的村妇形象,第二次踏入“火盆”窑子时,心中已没了初次窥探时的愤怒与恶心,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那是一种被好奇心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的,走向深渊的决绝。
她没有上到窑顶,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满脸横肉的管事。
管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不耐烦地问道:“干什么的?要卖身,就去那边领头套和号牌。看你这副样子,也卖不了几个钱。”他的语气粗俗而直接,带着对普通人的轻蔑。
黄蓉没有说话,她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又添了一锭,放在了管事面前那张油腻的、沾满污渍的桌子上。银子的分量,显然超出了一个普通村妇的承受能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芒。
管事的眼神立刻变了。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原本不耐烦的神情被卑躬屈膝取代,他迅速将银子拢进袖中,压低了声音,语气瞬间变得油滑而殷勤:“哎哟,原来是位夫人想来‘尝尝鲜’!眼拙眼拙,您赎罪。您是想‘点菜’,还是要个‘雅间’?咱们这里,花样可多了,保管您满意。”
“我只是看看。”黄蓉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是她刻意模仿出来的,听起来就像一个长年劳作、声带受损的农妇。
“好嘞,您随意看,随意挑!”管事殷勤地递过来一个还算干净的兽头面具,那面具由粗糙的牛皮制成,带着一股淡淡的皮革腥味,“戴上这个,方便,没人知道您是谁,您也放得开。”
黄蓉接过那张冰冷的、散发着皮革味道的牛头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视野瞬间变得狭窄,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只剩下眼前那个活色生香的地狱。这种隔绝感,让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安全”,一种可以抛却身份,肆意妄为的“安全”。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黄蓉,她只是一个匿名的、戴着面具的“顾客”。
她以一个“顾客”的身份,缓缓走进了那片用草席围起来的“肉林”。每一步都踩在潮湿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或麻木、或痛苦、或绝望的、被头套遮蔽了面容的肉体。他们的脖子上,都戴着粗重的铁质项圈,项圈上刻着冰冷的数字编号,有的甚至连接着粗短的铁链,固定在地上。她看到“二十三号”少女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失去了灵魂;看到“十九号”壮汉的背上,又添了几道新的鞭痕,血迹已经凝固,散发着腥气;还看到“十四号”妇人,依然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侮辱。
这些景象,依旧让她感到不适,那份正义感和侠义心肠,被深深地刺痛。但那份想要逃离的冲动,却被一种更强烈的、病态的好奇心压了下去。她想要理解,想要探究,那个“三十一号”贵妇所追求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那种将自己彻底抛弃,沦为玩物的快感,究竟源于何处?
忽然,她的脚步停在了一个编号为“十七”的女人面前。
这个女人,即便被剥光了衣服,戴上了粗糙的黑色头套,脖子上扣着沉重的铁质项圈,也难掩其与众不同之处。她的身材高挑,肌肉线条紧实,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爆发力。她的皮肤虽不算雪白,却带着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健康光泽,没有其他肉畜身上那种病态的苍白或浮肿。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麻木顺从,而是挺直了脊背,身体紧绷,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反抗的母豹,即使被困在囚笼中,也散发着野性的气息。她的呼吸沉重而有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股不屈的倔强。黄蓉甚至能察觉到她体内暗藏的内力波动,虽然微弱,却显示出她并非普通人。
管事凑了过来,低声道:“夫人好眼光。这个十七号,是个烈货,刚来两天,性子野得很。听说是江湖上犯了事,被仇家卖进来的。她身上有点功夫,所以我们用了‘锁脉散’,又让人日夜盯着,还拿她远方的家人威胁着,才让她安静下来。瞧她这股子劲儿,不少客人都喜欢她这股劲儿,就是不好驯,得费些功夫。”他压低声音,详细解释着这“十七号”的来历和控制手段。
黄蓉的心,猛地一跳。
江湖人?烈货?锁脉散?远方家人?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如果行差踏错,被仇家抓住,就可能落得如此下场的自己。这“十七号”,不正是她郭夫人、黄蓉的一个扭曲的镜像吗?同样身负武功,同样桀骜不驯,却同样可能被弱点钳制。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了她的脑海,如同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突然感到,这不仅仅是“观察”了,这是一种“体验”。她要亲自去感受,去触摸,去支配。
“她,多少钱?”黄蓉听见自己用陌生的、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而是从面具背后那个匿名的存在中发出。
“打一鞭子,十个铜板。夫人您要是想亲自来,算您便宜点,一百个铜板,您可以随便玩弄,直到她服软为止。”管事搓着手,两眼放光地说道。
黄蓉从怀里又摸出一小块银子,大约有五两重,直接扔了过去。银子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即被管事如获至宝般地收起。这个价格,足够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她毕恭毕敬。
管事眉开眼笑,立刻将一根打磨光滑的竹杖,递到了黄蓉手中。那竹杖入手冰凉,带着一丝黏腻的触感,混合着汗臭和血腥味,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汗水与泪水,又敲打过多少具被侮辱的肉体。
黄蓉握着竹杖,一步步走向那个“十七号”。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上。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那份来自面具后的匿名感,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膨胀。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牛头面具后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面具,让她从“郭夫人”的身份中彻底解脱出来,让她可以肆意地释放那些被压抑的、禁忌的冲动。
“十七号”感受到了她的靠近,身体绷得更紧了,那双被头套遮住的眼睛,似乎也在透过缝隙,带着警惕与愤怒,死死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警告,那是濒临绝境的母豹在发出最后的嘶吼。她体内被“锁脉散”压制的内力,此刻也蠢蠢欲动,却始终无法突破束缚。
黄蓉停在她面前,隔着面具,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皮肤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细密汗珠,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与屈辱的独特体味。那份属于江湖人的桀骜不驯,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未曾完全消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被无限拉长。周围的喧嚣声,似乎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音,唯有她与“十七号”之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
黄蓉缓缓地、几乎是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竹杖。竹杖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一种象征,一种支配与臣服的象征。
她想做什么?惩罚她?羞辱她?还是……通过她,来窥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黑暗?通过支配一个曾与自己相似的人,来感受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不知道。
她只是鬼使神差地,将竹杖的顶端,轻轻地、试探性地,点在了“十七号”那因常年习武而线条分明的、微微隆起的腹肌上。那里是人身体最脆弱却又最核心的部位,也是内力集中的丹田之处。
冰冷的竹杖,接触到温热的、紧绷的皮肤。竹杖的尖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尖锐,轻轻地按压着。
“十七号”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那块被竹杖点中的腹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一股被“锁脉散”压制的微弱内力,在她体内乱窜,却无法挣脱。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羞耻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呻-吟,从她的齿缝间泄露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这声呻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黄蓉心中某个黑暗的闸门。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权力、支配、残忍与病态兴奋的奇异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道德防线。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起的,纯粹的、原始的欲望,凌驾于一切之上。
她看到“十七号”在她的一点之下,那引以为傲的、充满力量的身体,是如何地脆弱,如何地不堪一击。她看到那份不屈的眼神,在那一刻,也被痛苦与屈辱所覆盖。
她惊恐地发现,在那一瞬间,她并不鄙夷她,甚至……有些嫉妒她。
嫉妒她可以如此彻底地,将身体的反应,从意志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嫉妒她能够在这极致的羞辱中,体验到一种,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自由”。那种将尊严抛弃,只剩下身体本能反应的“自由”。
竹杖,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肮脏的草席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像一声警钟,又像一声彻底的宣告。
黄蓉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甚至顾不得再扮演那个村妇,也顾不得掩饰身法。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灵魂战栗的地方,仿佛身后有无数鬼魅在追赶。
她一路狂奔,穿过漆黑的巷道,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直到冲出棚户区,才停了下来。她扶着一棵老树,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然而,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那奇异的、罪恶的快感,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抹去。那份支配的快感,那份禁忌的兴奋,已经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个仅仅是“观察”的黄蓉,已经死了。那个为了侠义,为了家国,为了丈夫而活的黄蓉,已经被这片黑暗,彻底腐蚀。她心中那份对禁忌的渴望,被她亲手释放了出来。
都喜欢看女女是吧,女女喜欢看什么桥段呢?
我得合理化剧情才能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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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圣女巡城慰兵卒,魔窟献身沦肉畜
翌日午后,襄阳城的南城墙上,烈日如火,将青灰色的城砖烤得滚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汗水与兵刃铁锈的气味,远方蒙古大营的轮廓,在蒸腾的热浪中显得模糊而压抑。
黄蓉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色长裙,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清丽脱俗。她亲手提着一个沉重的食盒,身后跟着几名郭府的侍女,沿着城墙的马道,缓缓而行。她并非以安抚使夫人的身份前来巡视,而是以一个母亲、一个妻子的身份,来慰问这些为了保卫家园而日夜奋战的兵卒。
食盒里,是她亲手熬制的、加了甘草与薄荷的解暑绿豆汤。她走到一队刚刚换防下来、正靠着墙垛大口喘息的士兵面前,亲手为他们一一盛上。士兵们大多是些面孔黝黑、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们看着这位传说中的郭夫人,眼中充满了敬畏、羞涩与发自内心的崇拜。
“夫人……这、这怎么敢当!”一个年轻的士兵接过那碗冰凉的绿豆汤,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激动得满脸通红。
黄蓉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酷暑中的一缕清风,瞬间抚平了众人心中的焦躁。“你们为了襄阳,为了我们这些城里的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别的,也只能为大家送一碗汤水,聊表心意。快喝吧,解解暑气。”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士兵们不再推辞,纷纷埋头大口喝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碗绿豆汤,更是来自这座城池最高精神象征的关怀与认可。
一位断了左臂、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黄蓉面前,双膝一软便要跪下。黄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将他扶住,急道:“老丈,使不得!”
老兵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郭夫人,若不是您和郭大侠,我们这些人的家小,怕是早就成了蒙古鞑子的刀下亡魂。您就是活菩萨,是我们襄阳的定海神针啊!”
“是啊!夫人就是活菩萨!”
“我等誓死追随郭大侠与郭夫人,保卫襄阳!”
一时间,城墙上群情激昂,士兵们自发地围拢过来,目光灼热地看着黄蓉,仿佛在瞻仰一尊圣洁无瑕的神像。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赞誉与誓言,如同一道道无形的光环,层层叠叠地加持在她的身上。
黄蓉站在人群中央,脸上保持着那份端庄、温婉、悲天悯人的微笑。她一一回应着士兵们的致意,说着鼓舞人心的话语。然而,在无人察觉的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麻木。
“活菩薩”、“定海神针”、“圣洁无瑕”……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入她的灵魂。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自己的人格正在被撕裂。一个,是眼前这个被万人敬仰的光明圣女;另一个,则是昨夜在那个肮脏窑子里,手持竹杖,从支配他人身体中获得病态快感的、戴着牛头面具的恶魔。
这份巨大的撕裂感,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彻底摧毁这个“圣女”形象的冲动。她想要堕落,想要沉沦,想要用最肮脏的泥沼,来淹没这令人窒息的光环。
当晚,她对郭靖说,城南的防务图出了些纰漏,她要去静室连夜重新绘制,任何人不得打扰。郭靖看着妻子眼中那份专注与“责任感”,心中满是疼惜与骄傲,温言应允。
静室的门,缓缓关上。黑暗中,黄蓉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她的眼中,再无半分“圣女”的光彩,只剩下被压抑到极致的、即将喷发的欲望与自我毁灭的疯狂。
黄蓉的动作,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观察”或“体验”的借口。她来,就是为了献身,为了将那个被万人敬仰的“郭夫人”的圣洁外壳,亲手打碎。
她机械地完成伪装,那蜡黄的药水和普通的绸衣,仿佛成了她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仪式祭袍。当她第三次踏入“倒流水”那片泥泞的巷道时,她的心中甚至没有了厌恶,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夜色如墨,粘稠得化不开。
黄蓉第三次踏入“倒流水”棚户区时,脚步比前两次都要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自尊上。前夜那奇异的、支配“十七号”时所产生的罪恶快感,像一株毒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将她的理智与道德感勒得窒息。她彻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声被压抑的呻吟,挥之不去。
她知道,仅仅是“观察”和“体验支配”,已经无法满足那个被唤醒的心魔。它在嘶吼,在咆哮,渴望着更深、更彻底的堕落。它想知道,当自己也成为那被支配的一方时,当那份属于郭夫人的骄傲被彻底碾碎时,究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再次来到了“火盆”窑子前。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腐败与欲望的恶臭扑面而来,这一次,却没有让她感到恶心,反而有一种病态的“归属感”。她径直走向那个满脸横肉的管事,后者一见是她,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夫人,今晚又来寻开心?是想瞧点新花样,还是……”
黄蓉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窑洞内那片肮脏的“肉林”。她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做‘肉畜’。”
管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清:“夫人,您说什么?”
“我说,”黄蓉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今晚,我也想被挂牌。”
管事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一种更为贪婪和兴奋的光芒所取代。他上上下下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屠夫审视待宰牲口般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黄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变得油滑而亢奋:“夫人,您可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戴上头套,您就不再是您,只是一件货,一件任人挑选、玩弄的货。”
“我知道。”黄蓉的声音细若蚊吟。
“那……您是想……留点体面?”管事试探性地问道,“可以给您安排个单间,戴着面具,不必脱光,价格高些,玩得也斯文些。”
黄蓉的心脏狂跳不止。是啊,留点体面,这是她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点了点头,刚想说“好”,管事却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喙的残忍。
“不过,夫人,”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您要是想进那边的‘肉林子’,和她们一样,被客人们挑,那可就得按‘肉林子’的规矩来。规矩就是……没有规矩。肉,就是肉。肉,是不穿衣服的。您要么做个矜贵的客人,要么,就做一块彻头彻尾的白条肉。没有中间的路可走。”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黄蓉最后的侥幸。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要么回头,要么,就赤身裸体地跳进这深渊。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已远去,她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个心魔在她的灵魂深处尖叫着、怂恿着。
“……好。”
她听见自己说。
这个字,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管事的脸上乐开了花。他领着黄蓉,来到窑洞后一个更加肮脏、堆满杂物的隔间。地上扔着几件破烂的衣物,散发着酸臭。他扔过来一个黑色的、粗麻布制成的头套,和一个沉甸甸的、刻着“肆拾叁”的铁质项圈,然后便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催促道:“脱吧。快点,客人们可都等着呢。”
黄蓉的身体僵住了。在管事那充满欲望和审视的目光下,脱下自己的衣服,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她的手指颤抖着,解开了绸衣的盘扣。
衣服一件件落下,最后,只剩下贴身的亵衣。当她犹豫着,要去解亵裤的系带时,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正在与身体剥离。她闭上了眼睛,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
当最后一丝布料从身上滑落,她那具保养得宜、雪白细腻的胴体,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这肮脏的窑洞中。那具雪白胴体甫一暴露,管事眼中贪婪的光芒便骤然炽盛,仿佛饿狼见到了最肥美的羔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肉体。这绝非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那般松垮,也不同于乡野村妇的粗糙。她的肌肤在昏暗的油灯下,竟泛着一层象牙般温润的光泽。双乳饱满坚挺,不见丝毫下垂,腰腹处更是平坦紧致,几道淡淡的、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马甲线,在灯火的阴影下若隐若现,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感与美感。
这简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件注定要被玷污的艺术品。
“好……好货色……”管事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咕哝,他伸出那只油腻的、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不受控制地便要摸向那片紧实的腹部。
黄蓉的身体本能地一颤,向后缩去,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郭夫人”的凛冽。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运起内力震断对方的手腕,但又强行压制住了。
管事的手停在半空,被那瞬间的眼神慑住。但他旋即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她,又是什么身份。他狞笑一声,一把抓住黄蓉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按在了她的马甲线上,用力揉搓着。
“现在才想起来当夫人?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与恶意,“从你答应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块肉!肉,是没有资格躲的!”
那粗糙的手掌在她光滑紧实的腹肌上肆意游走,贪婪的揉捏着一对雪白的乳房,带来的触感与其说是情色,不如说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恶心与战栗。黄蓉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住嘴唇,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与反抗,连同血腥味一起吞回肚里。她不能动用武功,绝对不能。一旦暴露,一切都完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恍惚的、如在梦中的感觉再次袭来,将她的意识与这具正在被侮辱的身体彻底分离开来。
管事“验”够了货,满意地点点头。他粗暴地将那个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头套罩在了黄蓉头上,剥夺了她最后的视觉。然后,那个冰冷的铁项圈“咔哒”一声锁住了她修长的脖颈。
“走吧,肆拾叁号,出去让客人们开开眼。”
他像牵牲口一样,拉着项圈上的短铁链,将黄蓉赤身裸体地牵引出了隔间。
当脚掌接触到大厅那混杂着泥土和污水的冰冷地面时,黄蓉浑身一激灵。一股更喧嚣、更污浊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男人们粗野的哄笑和淫秽的议论声。数十道贪婪、不加掩饰的目光,像无数只黏腻的手,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
羞耻感如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襄阳城的十字街头。她的双腿不自觉地想要并拢,身子也想蜷缩起来,以遮掩那最私密的部位。
“站直了!把腿分开!”管事的吼声如同一记鞭子,抽在她耳边。
黄蓉的身体,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执行了命令。她能感觉到,随着双腿的分开,那些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聚焦在她身体的中央。她恍惚地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无尽的悔恨噬咬着她的内心,可身体却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
“都瞧仔细了!今天新来的‘肉’,肆拾叁号!”管事得意洋洋地向周围的嫖客们展示着自己的“杰作”,“这样的身段,这样的皮肉,可是咱们这儿的头一份!”
他拉着铁链,强迫黄蓉在众人面前来回走了两步。随着走动,她那充满弹性的乳房和臀部,便在众人眼前不住地晃动,引来一片吞咽口水和粗重的喘息声。
“转过身去,把屁股撅起来!”
黄蓉的身体僵硬了。但项圈上的力道不容她反抗,她屈辱地转身,弯下了那高傲的腰身。
“挺胸,张嘴!”
她被迫挺起胸膛,那对雪白的丰乳更显挺翘。她微微张开嘴,仿佛一头待检的牲畜,任人评判着她的“品相”。
“抬起胳臂!”
这个命令让黄蓉的内心猛地一抽。她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妈的,听不懂人话?”管事不耐烦地用铁链的末端抽了一下她的后背。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只能屈辱地抬起了双臂。她那光洁的腋下,以及那片从未在外人面前暴露过的、淡淡的腋毛,就这样呈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一阵更为兴奋的污言秽语爆发开来,那些话语像最肮脏的针,刺穿着她的耳膜。
“抱头!把肚子吸紧了!”
她恍惚的依言照做,双臂抱住后脑,腹部用力收紧。那几道健美的马甲线立刻清晰地显现出来,引来一片惊叹。
“瞧瞧!瞧瞧这腰身!这可是个练家子!玩起来肯定带劲!”
“腿再分开点!往前挺腰!让爷们儿看清楚!”
黄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顺从地,或者说,麻木地将双腿分得更开,身体前倾,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那些肮脏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黄蓉,甚至不再是人。她只是一块被挂在案板上,任人挑选的肉。
一个满身酒气,身材魁梧的壮汉挤出人群,他扔给管事几块碎银,粗声粗气地说:“这个,归我了!”
他走到黄蓉面前,那双因为贪婪而显得格外浑浊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扫视。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一只乳房,像揉面团一样用力揉捏。
剧烈的疼痛和羞辱感让黄蓉本能地向后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哈!还是个烈性子!”壮汉不怒反喜,他一把揽住黄蓉的腰,将她拖进怀里,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探向了她双腿之间。
当那粗糙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侵入她身体最柔软的所在时,黄蓉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与恐惧,混杂着一丝身体背叛意志的奇异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用尽力气想要推开对方。但这不含内力的抗拒,在壮汉看来,不过是欲拒还迎的调情。
“真他娘的是个极品!”壮汉在她耳边喘着粗气,他的手在她体内肆虐,贪婪地感受着那份紧致与温热,“这么好的货色,玩一次可不够。告诉我,你住哪?老子明天去找你!”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黄蓉那因羞耻和恐惧而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暴露身份?
这个念头,比眼下正在承受的侵犯,要恐怖一万倍。她可以忍受肉体的侮辱,但绝不能让“郭夫人”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瞬间变得柔软顺从。但那被头套遮挡住的,清亮而美丽的眼眸里,一抹冰冷彻骨的杀意,已悄然无声地凝聚成形。
那壮汉只当她的顺从是屈服,脸上露出更加得意的淫笑。他搂着黄蓉温软滑腻的腰肢,像拖拽一件战利品,将她拖向窑洞一处更深、更阴暗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肮脏的草垫,是专为那些急不可耐的客人准备的。
“小娘们,待会儿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他一边走,一边还在用那只侵入她身体的手指粗鲁地搅动,嘴里喷着恶臭的酒气。
黄蓉的身子软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柳絮,任由他摆布。她的头低垂着,被头套遮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在那片黑暗之下,她的心却已经冷硬如铁,所有的悔恨、羞耻、恐惧,都在那句“明天去找你”的威胁下,凝结成了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
他必须死。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疯狂,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她不能让任何人,将“肆拾叁号”这块肮脏的烙印,烫在“郭夫人”的身上。
壮汉将她粗暴地推倒在草垫上,欺身而上。他那沉重的、带着汗臭和酒气的身体压了下来,像一座山,让她几乎窒息。
黄蓉没有反抗。她甚至配合地,微微分开了双腿。
壮汉见她如此“上道”,兴奋地低吼一声,便要褪下自己的裤子。
就是现在。
在壮汉全部心神都沉浸于即将到来的发泄时,黄蓉那只被压在他身下的、看似柔弱无力的手,动了。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爱抚,没有带起一丝风声。食指与中指并拢,如一朵悄然绽放的兰花,精准而优雅地,点在了壮汉耳后一处极其隐秘的要穴上。
一丝若有若无的内力,凝于指尖,一吐即收。
“唔……”
壮汉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他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生命的气息便如被戳破的皮囊,瞬间泄尽。
那庞大的身躯,就这么软软地,沉重地,压在了赤裸的黄蓉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安静得可怕。窑洞外依旧是喧嚣的淫声浪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黑暗的角落里,已经完成了一场无声的杀戮。
黄蓉躺在草垫上,一动不动。壮汉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压着她,那股属于死亡的、沉甸甸的重量,比刚才那属于欲望的重量,要恐怖千百倍。
她杀了人。
不是在两军对垒的沙场,不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是在一个肮脏的窑子里,为了掩盖自己那见不得光的秘密,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一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男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恍惚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与恶心。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具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她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空壳,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回了那个小隔间。
她发疯似的,用颤抖的手扯下头套和项圈,胡乱地将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那布料摩擦着她还残留着陌生男人气息的肌肤,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战栗。
当她跌跌撞撞地走出窑洞时,那管事正靠在门口数钱。他见黄蓉出来,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只当她是头一回被吓着了,便嘿嘿一笑,调侃道:“怎么,夫人?尝过滋味了?下次还来么?”
黄蓉没有回答,她只是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扔在管事面前,然后便像逃离地狱的厉鬼一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她脑海中的血腥气。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酸软,再也支撑不住,才扶着一棵枯树,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吐出的不仅是屈辱和生命,更是那个曾经纯净、自傲的自己的一部分。
今夜,她不仅舍弃了尊严,更染上了无法洗刷的血污。她抬起头,望着那片被乌云遮蔽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天空,巨大的悔恨和自我厌恶,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彻底吞噬。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个肮脏的“火盆”窑子,已经成为了她灵魂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伤口。
第九章 郭府犹闻慈母语,孤身远赴攀城行
回到郭府时,天已蒙蒙亮。
黄蓉几乎是飘回自己房间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闩上房门,整个人便虚脱般地滑坐到地上。身上那件粗布麻衣,此刻仿佛浸透了血污与罪愆,散发着令她作呕的气息。
她一言不发地褪下这身伪装,用颤抖的手将其塞进灶台最深处,看着火舌将这件承载着无边罪孽的衣物舔舐、卷曲,最终化为一缕黑烟。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的一切都抹去。
她在浴桶里反复地、近乎自虐般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滚烫的热水将她雪白的肌肤烫得通红,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怎么也洗不掉。那个壮汉粗鲁的触碰,他临死前那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以及他尸体沉甸甸的重量,都像烙印一般,刻在了她的感官记忆里。
“娘?”
房门外,传来郭襄带着睡意的、清脆的呼唤。“您昨晚去哪儿了?我半夜醒来,没见到您。”
黄蓉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她强行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答道:“娘有点事,去城外办了。襄儿乖,再去睡会儿。”
“哦……”门外的声音充满了依恋,“靖哥哥说,您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娘,您别太累了。”
女儿的关切,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插进了黄蓉的心脏,在里面温柔地、却又残忍地搅动着。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有什么资格,再为人妻,为人母?她的手上,刚刚沾染了不为任何人知的、肮脏的鲜血。
“蓉儿。”
郭靖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早饭备好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你爱喝的莲子羹,安神的。快出来吃吧。”
丈夫的体贴,女儿的纯真,郭府的温暖与安宁……这一切,都构成了对她昨夜所为的最极致的讽刺与审判。这里是光明,而她,却刚刚从最黑暗的地狱爬回。
一连数日,她再未踏足襄阳城外的任何一处窑子。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为国分忧的郭夫人,处理着襄阳繁杂的军政事务,教导着子女的武功课业。可一到夜深人静之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被唤醒的、对禁忌体验的渴望,便如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她的意志。她每每于梦魇中惊醒,只觉周身冰冷,心中一片荒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她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白日的阳光总能将这些阴翳暂时驱散,她必须重新披上“郭夫人”的坚韧外衣,因为襄阳,还需她来守护。
时维秋末,襄阳城外,汉水之滨,寒风萧瑟。蒙古大军围城日久,却始终未能攻破这座坚城。忽必烈深知强攻不下,遂改变策略,日夜增派斥候,严密封锁襄阳所有对外通道,欲将襄阳困为死城。尤其是南面与西面的小道,原本尚可秘密运输些紧俏物资,如今也被蒙古人的轻骑兵和弓箭手死死扼住,滴水不进。城中铁矿石、精钢、硫磺等战备物资,皆已告罄,甚至连打造兵器的铁匠铺,也因原料缺乏而停工了数日。
安抚使府议事堂内,气氛沉重如铁。吕文焕眉头紧锁,手拈胡须,对着舆图长叹一声:“郭大侠,黄帮主,如今城中诸物俱乏,尤其是箭矢铁甲,已是捉襟见肘。那蒙古人的飞骑,日夜在城外巡逻,我等派出的几队乔装商旅,皆有去无回。长此以往,我军便是有心杀敌,亦无趁手兵刃啊!”
郭靖立于舆图之前,他那双坚毅的眸子,扫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蒙古营寨,沉声道:“吕大人所言甚是。昔日襄阳城,依凭汉水之利,可得粮草补给。如今水路虽尚可维系,但运来之物,多为口粮,重型兵器原料,却难以从汉水运入。蒙古人深知我军短板,故而严密封锁陆路,欲断我军器械来源。”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若无精铁与硫磺,城中神臂弓箭失无法补足,霹雳炮亦成摆设。蒙古人若再攻城,我军将士唯有血肉相搏,徒增伤亡。”
堂内诸将,闻言皆面色沉重。昔日仰仗神臂弓与霹雳炮之利,方能屡次击退蒙古人如潮攻势。如今这些“利器”面临断绝之危,无疑是雪上加霜。
黄蓉坐在郭靖身侧,素手轻抚着碧绿竹棒,她未曾开口,却将众人的议论尽数听入耳中。她知道,这番困境,早已在她预料之中。蒙古人绝不会坐等襄阳自生自灭,他们必然会针对襄阳的薄弱之处,步步为营,蚕食鲸吞。而黄蓉,作为襄阳城实际的智囊,早已将破局之法,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她待众人声息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幽兰,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与笃定:“吕大人,郭大侠,诸位将军,襄阳虽已是孤城,然天下之大,能人异士甚多。蒙古人封锁陆路,却无法封锁人心。”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舆图前。纤长的指尖,轻柔地叩击着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地名——“攀城”。
“此地乃宋蒙交界处的一座中立贸易城市,三教九流汇聚,货物往来不绝。虽距离襄阳路途遥远,且途中多有蒙古人设下的关卡,但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平衡,至今仍维系着与宋蒙双方的贸易往来。城中各大商号,皆备有我军所需的精铁、硫磺,乃至各类珍稀药材与特制皮革。只要能打通一条运道,这些物资,便可源源不断地运入襄阳。”
吕文焕闻言,却面露难色:“黄帮主此计,下官亦曾思虑。但攀城距此,有四日光景。沿途蒙古人重兵把守,又有许多山匪草寇盘踞。我军曾派出精锐乔装,皆在途中失陷,人财两失。如今城中兵力紧缺,再难分派人手,强行护送商队。且耗费巨大,恐非长久之计。”
黄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之光:“吕大人所虑甚是。强行护送,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我等又何须与蒙古人硬碰硬?他们要的是钱财,我等要的是物资。这世间之事,往往绕不过一个‘利’字。只要能让蒙古人觉得,放我等商队过去,比拦下我等所得更多,他们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这番思路,跳脱了传统的军事对抗,直指蒙古人贪婪的本性。
“黄帮主有何妙计?”郭靖温声问道,眼中充满了对妻子的信赖。
黄蓉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凝重:“其一,攀城往来客商极多,鱼龙混杂。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在攀城亦有不少眼线。我将派遣精锐弟子潜入攀城,摸清各大商号底细,探明蒙古人沿途设卡之规律与弱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其二,与其让商队携带大量现银上路,不如……以物易物。”她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襄阳城虽困,然城中亦不乏珍稀之物。例如南海鲛绡、蜀中丝绸、江南茶叶,以及我大宋独有的瓷器、字画,皆为蒙古贵族所喜爱。我可将城中库存的一部分珍品,兑换成等价的攀城商票,再以此商票向攀城商贾购买物资。如此,可免去携带大量现银之风险。”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黄蓉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股只有在谋划大事时才会有的凝重,“我将伪造一封来自蒙古某位大汗王子的密信,言明有一批对忽必烈极为重要的‘贡品’将从攀城运回。此批贡品价值连城,足以让忽必烈不惜一切代价。信中,我会暗示这批贡品中藏有对他王位构成威胁的机密文件,使其心生疑窦。然后,我们将这封密信,‘不经意’地泄露给蒙古人沿途的守将。你猜,那些守将是会选择乖乖放行,任由这批‘贡品’安然抵达忽必烈大帐,还是会为了自身安危,选择将此批‘贡品’扣下,甚至不惜冒犯上级,也要查看一番?”
她此言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细细咀嚼黄蓉的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吕文焕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桌案,激动得胡子直颤:“妙计!此乃真正的攻心之计!蒙古人生性多疑,又互相倾轧。那些守将若收到此等密信,定会投鼠忌器,不敢擅动我等商队。他们既怕放走‘贡品’惹怒忽必烈,又怕扣下‘贡品’引火烧身,更怕贡品中真有什么不轨之物,被自己不慎放过。左右为难之下,反而会默认我等通过!”
郭靖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的微光,他温声道:“蓉儿此计,四两拨千斤,比强攻硬闯不知高明了多少。只是这伪造密信,须得字迹口吻皆符合蒙古王子身份,且泄露时机与方法,皆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方能奏效。”
“靖哥哥放心,这些皆是蓉儿分内之事。”黄蓉自信地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从容,“我早已收集了蒙古各大王子的笔迹与习惯,更有蒙语好手从旁协助。至于泄露时机与方式,我已有了初步计较。我将亲自带领一支商队前往攀城,沿途与丐帮弟子里应外合,确保万无一失。”
她语毕,目光坚定地扫过众人,那份自信与担当,让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吕文焕躬身道:“有黄帮主亲自出马,下官方可高枕无忧。此行重大,一切所需,城中府库将全力配合!”
郭靖亦点头道:“蓉儿此行,艰险异常,万事小心。若有需要,为夫可亲去护送。”
黄蓉摇了摇头,柔声道:“靖哥哥身为襄阳守将,肩负全城安危,绝不可轻易离开。何况,此行更需隐秘。我已安排丐帮中的精锐弟子乔装打扮,护送商队。而我,将以‘孙记绸缎庄’孙老板的身份,亲自随行。外人看来,不过是一支普通商队,绝不会引起蒙古人的警觉。”
她目光流转,落在舆图之上,仿佛已看到了远方攀城那繁华而混乱的景象。她知道,此行绝非易事。但为了襄阳,为了郭靖,她必须去。
散会后,夜色渐深。黄蓉回到郭府,书房的灯火依旧彻夜通明。她伏案书写,时而凝神沉思,时而提笔疾书。一份详细的物资清单,一份攀城各大商号的背景资料,一份伪造的蒙古王子密信草稿,以及沿途的丐帮接应点和紧急联络方式,都被她细致入微地整理出来。
她甚至为自己此行,精心设计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孙记绸缎庄的孙老板。这是一个中年丧夫,却凭着精明能干将绸缎庄打理得有声有色的女掌柜。她会模仿孙老板的言行举止,甚至为自己准备了一套朴素却不失体面的商妇服饰,以及那孙老板常佩戴的一支银簪。她将自己彻底融入这个新身份,不留一丝破绽。
窗外,月华如水,洒满庭院。郭靖不知何时来到书房门口,他看着妻子伏案疾书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蓉儿的心思,比这天上的月亮还要深远,比这案上的军务还要繁杂。她肩上所扛的,远不止这些有形的重担。
他轻步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黄蓉的腰,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与女儿香。
“蓉儿,累了吗?”他温声问道。
黄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柔声答道:“不累,靖哥哥。只是有些事情,须得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她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转过身,依偎在丈夫宽厚温暖的怀中。他的怀抱,是她在这乱世中唯一的港湾,是她卸下所有伪装与疲惫的短暂慰藉。
“此行攀城,危险重重,你定要万分小心。”郭靖轻抚着她的秀发,语气中充满了担忧,“若有不测,切不可逞强,保全自身要紧。”
“靖哥哥放心。”黄蓉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蓉儿的武功,你还不信吗?更何况,丐帮弟子精锐尽出,定会护我周全。此行,我不过是去买些东西罢了,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她嘴上说得轻松,可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望着丈夫清澈坚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她不得不欺瞒他,不得不将自己心中那份对禁忌的渴望深藏。她知道,一旦她心中那片黑暗被丈夫知晓,他那纯粹如赤子之心,定会因此蒙上无法承受的阴影。
她抱紧了郭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份独有的、让她感到心安的气息。这一刻,她只是他的妻子,一个被丈夫所爱的女人。她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襄阳。而那份深入骨髓的空虚和渴望,只是她为这份责任所付出的代价。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一个深秋的清晨,天色未明。一支由数十辆骡车组成,载满各种“货物”的商队,在襄阳城南门悄无声息地集合。商队中的人,皆是丐帮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弟子,他们乔装打扮成普通的商贩、脚夫与护卫,身上藏有暗器,眼中却闪烁着训练有素的精光。
黄蓉身着一身深灰色绸缎袄裙,头上只插一支银簪,脸上被药水涂抹得略显憔悴,唇边带着一丝精明商妇特有的世故与精打细算。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丐帮帮主,而是“孙记绸缎庄”的女掌柜。她立于商队最前方,目光沉静而锐利,扫过每一辆骡车,每一个弟子,确认万无一失。
郭靖亲自前来送行,他看着妻子那张被伪装掩盖的脸,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与担忧,却也知道此行非去不可。他走上前,轻轻握住黄蓉的手,那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一路顺风,蓉儿。为夫与孩子们,在家等你凯旋。”郭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黄蓉回握住丈夫的手,那双伪装成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只有夫妻二人才能读懂的深情。
“靖哥哥,你放心。襄阳城,就拜托你了。”她轻声说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转身,毅然决然地翻身上了一辆打头阵的骡车。马车缓缓启动,载着这支肩负襄阳希望的商队,穿过城门,驶向那片被晨雾笼罩的荒野。
黄蓉坐在颠簸的骡车上,透过车帘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襄阳城墙。那座巍峨的城池,在晨曦中显得如此悲壮,又如此需要她的守护。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远方。攀城。一座陌生的城市。一个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地方。她知道,那里的确有着襄阳急需的物资,有着错综复杂的势力。她更知道,那是一个远离襄阳,远离她“郭夫人”身份的地方。
在她的认知里,攀城,只是一个普通的贸易城市,一个可以为襄阳带来生机的希望之地。她此行,是为了家国大义,是为了采购军需。她并不知道,在那座名为“攀城”的灰色地带深处,还隐藏着一个魔窟,一个将彻底颠覆她认知,并让她深陷其中的、更为黑暗的深渊。
她只知道,她要去攀城。
第十章:关山万里风尘恶,初入樊笼不知深
秋风愈发凛冽,卷起官道上的黄土,迷蒙了行人的双眼。自襄阳南门而出,这一支看似寻常的商队,便如一滴水汇入了乱世的洪流,悄无声息地向着西南方向行进。
车轮滚滚,碾过枯黄的草叶,发出单调而冗长的声响。黄蓉端坐于首辆骡车的车厢之内,身上那件深灰色绸缎袄裙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发髻间的银簪也失却了初时的光泽。她微闭双目,看似在养神,实则心神早已散布于整个车队内外,将方圆数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尽数纳入感应之中。
她所扮演的“孙老板”,是一个精明而寡言的商妇。连日来,她几乎未曾与车队里的任何人多言一句,即便是对那些由鲁有脚亲自挑选、忠心耿耿的丐帮精锐弟子,她也只是在必要时,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下达最简洁的指令。这种刻意的疏离,既是为了更好地融入角色,不露丝毫破绽,也是她内心的一种自我隔绝。
远离了襄阳,远离了郭靖那温暖而纯粹的目光,她心中那片被暂时压制的荒芜,便如同这秋日的野草,在萧瑟的风中,又开始疯长。白日里,她尚能将全副心神贯注于路途的艰险与任务的筹划之上,用紧绷的理智与算计,来填补内心的空虚。然而,每当夜幕降临,车队寻得避风之处安营扎寨,燃起篝火,那份独属于黑夜的寂静与寒冷,便会无情地将她吞噬。
她会独自一人,坐在车辕上,望着天边那轮残月,任由思绪纷飞。她会想起靖哥哥此刻是否仍在城头巡视,想起芙儿与破虏的课业是否有所进益,想起襄阳城内那千千万万的军民,他们的希望,如今就系于自己这一行数十人的身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是她前行的动力,是她碧血丹心的源泉。
可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幽暗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这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罪恶感的自由。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丐帮帮主,没有人知道她是郭大侠的妻子。她只是一个奔波于途的商妇“孙老板”。这个身份,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审视的目光,也让她得以暂时卸下“黄蓉”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光环与枷锁。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贪恋这种感觉。贪恋这种不被人寄予厚望的轻松,贪恋这种可以肆意展露商人“唯利是图”本性的伪装。甚至,当她回忆起在城外窑子中那短暂而疯狂的放纵时,心中的悔恨与恐惧,似乎也因距离的遥远而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蠢蠢欲动的回味。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感与道德的肉体沉沦,像一剂毒药,虽明知致命,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再次品尝。
她为此感到深深的自我厌恶。她唾弃自己的堕落与虚伪。她明明深爱着郭靖,敬重他的人格,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又无法控制地被那片黑暗所吸引。这种矛盾,如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让她痛不欲生。她只能将这份痛苦,更深地埋藏起来,用更为冷静的面具,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行至第三日午后,商队抵达了第一个真正的考验——位于宋蒙边境线上,由蒙古人实际控制的“黑风口”哨卡。
此地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唯有一条狭窄的官道从中穿过,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哨卡由一个蒙古百夫长率领着上百名精锐骑兵驻守,他们个个膀大腰圆,神情悍勇,腰间的弯刀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所有过往的商旅,无论来自何方,皆需在此接受严苛的盘查。
远远望见哨卡上飘扬的蒙古狼头大旗,车队的速度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车队里的丐帮弟子们,虽个个武功高强,但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紧张之色。他们握着藏在货物中、车板下的兵器,手心已微微出汗。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一旦黄蓉发出信号,便不惜一切代价,血洗哨卡,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黄蓉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信号。她依旧安坐于车厢内,只是透过车帘的缝隙,冷冷地观察着前方的一切。她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那份镇定自若,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凶神恶煞的蒙古兵,而是一群可以随意拿捏的生意对手。
“孙老板,到……到关卡了。”车夫是一名由丐帮八袋长老乔装的弟子,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却仍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知道了。”黄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平淡如水,“按计划行事。记住,你们现在只是普通的脚夫,贪生怕死,唯利是图。”
“是!”那弟子深吸一口气,心中稍定。
商队缓缓停在了哨卡前的木栅栏外。一名满脸横肉的蒙古什长,提着一柄沾着暗红色血迹的马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用生硬的汉话喝道:“什么人的商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车上装的都是什么?”
一名早已得到黄蓉授意的、扮作商队管事的丐帮弟子,连忙满脸堆笑地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碎银,谄媚地递了过去:“军爷辛苦,军爷辛苦!我们是‘孙记绸缎庄’的商队,从樊城而来,准备去攀城做点小生意。车上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绸缎布匹,还有一些江南的茶叶瓷器。”
那什长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但并未就此放行。他身后,那个被称为“巴图”的百夫长,正用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审视着这支商队。巴图在这一带驻守多年,眼光毒辣,寻常的伪装很难逃过他的眼睛。他总觉得,这支商队虽然人人面带惊恐畏惧之色,但队伍的阵型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沉稳。
“打开所有箱子!全部检查!”巴图冷冷地开口,声音嘶哑而有力。
蒙古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粗暴地掀开货车上的油布,用刀鞘撬开一个个木箱。箱子里,确如管事所言,是码放整齐的绸缎、茶叶和瓷器。这些货物虽然精致,却并非军用物资。
弟子们按照黄蓉的吩咐,个个露出心疼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有的人甚至小声地哀求着,让那些蒙古兵手下留情,别弄坏了瓷器。这一切,都演得惟妙惟肖。
黄蓉依旧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关键,在于如何将那封“密信”,合情合理地送到巴图的手中,且不能让他轻易选择上报。
就在此时,一个负责搬运茶叶箱的年轻弟子,脚下“不慎”一滑,惊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他手中抱着的那个小巧的樟木箱子,也随之滚落在地,箱盖被摔开,几块上好的茶饼滚了出来。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但那名弟子接下来的反应,却引起了巴图的注意。他没有去扶摔疼的自己,也没有去捡拾散落的茶饼,而是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扑向那个樟木箱,似乎想要掩盖什么。
“站住!”巴图厉声喝道。
两名蒙古兵立刻上前,将那名弟子死死按在地上。巴图缓步走到樟木箱前,用马鞭的末梢,在箱子底部的一个夹层里,轻轻一挑。一块薄薄的木板被挑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那名“失手”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绝望与恐惧,仿佛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巴图接过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封用蒙古文书写的信。信封的火漆印,赫然是蒙古皇室某位亲王的专属徽记。
巴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展开信纸,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与黄蓉所设计的如出一辙。信中以那位王子的口吻,痛斥忽必烈独断专行,并暗示已联合数位对忽必烈不满的宗王,准备了一份“大礼”,藏于一批从攀城运往大都的“贡品”之中。这批贡品,将经由襄阳附近,信中要求收信人——一位在忽必烈军中身居高位的将领——务必设法“不经意”地放行,并暗示事成之后,这位将领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成为新汗的肱股之臣。更要命的是,信中还隐晦地提及,此信若落入不忠之人手中,写信者自有手段,让其生不如死,甚至株连家人。
这封信,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对于巴图这样一个底层的百夫长而言,其信息量之大,足以让他心神剧震。
蒙古诸王之间的内斗,早已不是秘密。忽必烈虽已称汗,但反对他的势力依旧暗流涌动。这封信,无论真假,都像一个滚烫的山芋,让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如果信是真的,他将这支商队扣下,等于破坏了那位王子的“大事”,他一个百夫长,根本担不起得罪王子的后果。若是放行,让这批所谓的“贡品”顺利送到忽必烈大帐,他又怕其中真有什么阴谋,而自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同样难逃一死。最让他恐惧的是,信中那位收信的“大将”,究竟是谁?自己若是贸然上报,会不会惹怒了这位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反被其灭口?而信中那句隐晦的威胁,更如一把寒刀悬在他头顶。
巴图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握着那封信,只觉得重于千钧。他抬头,再次审视这支商队,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现在宁愿相信,这些人只是一群被利用的、无足轻重的棋子。
就在这时,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黄蓉——或者说,“孙老板”——缓缓走下马车。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与恰到好处的惶恐,对着巴图深深一福,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这位将军,我们只是小本经营的生意人,实在不知这箱中……怎会有此物。想必是哪位客官托我们顺路捎带的货物,不小心弄错了。还请将军明察,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向巴图递去。那锦囊之中,是几颗价值不菲的南海明珠。
这番举动,彻底打消了巴图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在他看来,这位女老板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被卷入上层政治斗争却毫不知情的商人的形象——惊慌、恐惧,并试图用钱财来解决问题。
巴图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最终,贪婪与对未知的恐惧,战胜了军人的职责。他不动声色地接过锦囊,又将那封密信,重新塞回油纸包,扔还给那名瘫倒在地的弟子。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的手下,用蒙古语粗暴地喝骂了几句,大意是说这些人小题大做,耽误了他的时间。然后,他对着商队管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快滚!别在这里碍眼!”
管事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招呼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被翻乱的货物,赶着骡车,仓皇地通过了哨卡。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堪称完美。黄蓉的攻心之计,利用的正是人性中的贪婪、多疑与恐惧。她精准地抓住了巴图这种底层军官的心理,让他自己将自己逼入了一个不敢查、不敢报,只能选择放行的死胡同。
直到商队驶出数里之外,确认再无蒙古追兵,车队里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那名“失手”的弟子向黄蓉请罪,黄蓉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做得很好。
危机虽已解除,但黄蓉的心,却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恰恰相反,一种更深的疲惫与空虚,涌了上来。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擅长于算计人心,多么精通于利用人性的弱点。这种能力,为她带来了胜利,也让她对自己感到陌生与恐惧。
她想起郭靖。若是靖哥哥在此,他定然不会用此等诡计。他或许会选择堂堂正正地率众冲杀,虽九死一生,却光明磊落。而自己,却似乎永远行走于光明与黑暗的边缘,用智慧编织着一张张网,网住了敌人,也网住了自己。
接下来的路途,虽然也遇到了几波山匪草寇,但在这些由丐帮好手组成的“商队”面前,皆如土鸡瓦狗,被不露痕迹地解决。黄蓉甚至无需亲自出手,只需稳坐车中,便能掌控全局。
又行两日,距离攀城已不足百里。按照计划,他们在一个名为“望风镇”的小镇落脚,与早已在此等候的丐帮攀城分舵的弟子接头。
夜里,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柴房中,黄蓉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弟子。那弟子向她详细汇报了攀城的最新情况。
攀城,正如黄蓉所料,是一个真正的三不管地带。城中没有正式的官府,只有几家势力最大的商会,联合蒙古、大宋边境的一些将领,共同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在这里,黄金是唯一的律法,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帮主,城中最大的三家商号,分别是‘四海通’、‘万宝楼’和‘铁血盟’。”那弟子压低声音汇报道,“‘四海通’背景最深,据说与蒙古朝廷的某些权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们主要经营皮毛、药材等大宗商品;‘万宝楼’则以经营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闻名,主顾多为宋蒙两地的富商巨贾;而‘铁血盟’,则是城中最为神秘的一股势力,他们什么都卖,从粮食、布匹,到我们急需的精铁、硫磺,甚至是……人命。”
黄蓉静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碧绿竹棒。
“我们要的军资,‘铁血盟’的货源最足,价格也最公道。但他们的规矩也最大,从不赊欠,只认现银或等价的硬通货。”弟子继续说道,“属下已经以一个外地米商的身份,与‘铁血盟’的一个管事搭上了线。只要我们拿出足够的诚意,交易不成问题。”
“很好。”黄蓉点了点头,“城中的治安如何?”
提到这个,那弟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帮主,攀城……很复杂。白日里,主街上还算太平,各大商会会派出护卫巡逻,维持秩序。可一到晚上,或是那些偏僻的街巷里,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抢劫、仇杀,屡见不鲜。城里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销金窟,赌场、斗兽场、私娼寮……应有尽有。据说,城南还有一个地方,连我们丐帮的兄弟都不敢轻易靠近……”
“哦?”黄蓉眉梢一挑,“什么地方?”
“具体的名字,众说纷纭。有人叫它‘极乐天’,有人叫它‘销魂窟’。但道上的人,都称之为‘无遮坊’。”那弟子说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据说,那里是攀城最黑暗的地方,是所有欲望的终点。只要你有钱,任何你能想象到的、甚至想象不到的享乐,都可以在那里找到。但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完完整整出来的。那里……不只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更像一个吞噬人心的怪物。”
黄蓉听着,心中并未起太大波澜。对于她而言,这些不过是乱世之中,人性阴暗面的必然产物。她此行的目的,唯有军资。至于攀城的黑暗与罪恶,只要不影响到她的计划,她并无兴趣去探究。
她此刻的认知里,“无遮坊”这个名字,与城中其他的赌场、妓院一样,不过是一个更为极端、更为危险的销金窟罢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刚刚传入她耳中的名字,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与她的命运产生何等惊心动魄的纠缠。
“我知道了。”她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会面,“通知下去,明日一早,我们进城。一切按原计划行事。记住,我们的身份是来购买丝绸原料的商人,不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遵命!”
是夜,黄蓉躺在客栈坚硬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攀城,就在眼前了。这座充满了财富、机遇,也充满了堕落与危险的城市,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的心中,有为即将完成任务的期待,有对未知风险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
是的,是兴奋。
一种脱离了所有束缚,即将踏入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无限可能的未知世界的兴奋。在这里,她不是任何人眼中的“黄蓉”,她可以只是她自己,一个拥有智慧、拥有欲望、也拥有无尽空虚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攀城那混杂着铜臭、香料、血腥与腐朽的独特气息。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襄阳,为了采购军资,为了完成一个伟大的使命。
她只当自己是来此猎取猛虎的猎人,却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另一头更为隐秘、也更为饥饿的巨兽的巢穴。她渴望的,是能在此释放她那压抑已久的,属于江湖女儿的肆意与狡黠,是能在这混乱之地,尽情施展她那不为郭靖所喜的权谋与算计。
明日,攀城的城门,将为她而开。而她,尚不知晓,那扇门,究竟是通往希望,还是通往……更深的深渊。
第十一章:市井浮沉辨真伪,暗涌情潮入迷津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攀城那高耸的城门便已洞开,迎接八方来客。黄蓉所率的商队,在望风镇的客栈里稍作休整后,便再度启程,随着人流缓缓涌入这座龙蛇混杂的边境之城。
初入城门,一股混杂着汗臭、香料、马粪、铁器与陈年酒糟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直钻鼻腔。与襄阳城那肃穆庄严、战鼓喧天的氛围截然不同,攀城,犹如一个被烈酒浸泡过的梦境,喧嚣而浮华。
街道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各色人等来来往往,有头戴毡帽、身披羊皮袄的蒙古商人,有手摇折扇、身着锦缎的江南富贾,有身形魁梧、腰佩弯刀的西域武士,更有操着各种方言、衣着朴素的贩夫走卒。他们的脸上,或带着精明狡黠的笑意,或写满警惕冷漠的戒备,或流露出麻木不仁的疲惫。这座城,仿佛将整个天下的人情百态,都浓缩于其间。
黄蓉端坐于骡车之内,掀起车帘一角,目光如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城中一切。她的脸依旧被药水涂抹得略显憔悴,那双本应灵动跳脱的眼眸,也被她刻意压制,变得深沉而精明。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孙老板”这个身份之中,仿佛一个常年奔波于市井,看惯了世间百态的寻常商妇。
她注意到,城中虽无统一的官府,但街面上的秩序却并非全然混乱。每隔一段距离,便有身着不同服饰的巡逻队走过,他们是各大商会雇佣的护卫,负责维护各自势力范围内的安宁。这些护卫,眼中皆带着一种彪悍的杀伐之气,显然都是江湖中颇有实力的好手。
更让她在意的是,在那些奢华的酒楼、赌坊与客栈门前,总能见到一些衣着暴露、妆容艳丽的女子,她们或倚门卖笑,或轻抛媚眼,大胆地向过往行人展示着自己的风情。而那些从她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们,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贩夫走卒,眼中皆流露出一种原始而直接的欲望。
这景象,让她心中微微一动。在襄阳城,一切皆围绕着战事展开,人性的欲望被压抑在钢铁与血火之下,显得隐秘而不可言。可在这攀城,欲望却被赤裸裸地摆在台面,被公开地交易,被肆意地纵容。那些女子媚眼如丝,过往男子眼神炙热,浓郁的酒气和香粉味似乎也比别处更让人晕眩。这让她想起自己上次在襄阳城外的放纵,那短暂而疯狂的沉沦。那种既被厌恶又被渴望的矛盾,在这欲望横流的攀城,不再是内心深处的秘密,而像是被空气中的每一丝躁动无限放大,近乎具象化地在她感官里叫嚣。
她迅速收敛心神,告诫自己切勿分心。她此行是为了家国大义,绝不能被这些靡靡之音与浮华表象所迷惑。她暗自将城中各处势力分布、人流走向、治安状况等信息,分门别类地记在心间。她知道,在这样的城池中,每一点细节都可能成为日后谈判或行动的关键。
车队在城中转了数个街区,最终停在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客栈——“聚福客栈”门前。这客栈外观朴实,但内里却干净整洁,显然是丐帮分舵提前安排好的落脚点。
安顿好商队与货物后,黄蓉并未急于展开行动。她深知,欲速则不达。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城市,贸然出头,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先是让丐帮弟子们乔装打扮,散入城中各处,打探消息,摸清各大商号的底细,尤其是“四海通”、“万宝楼”和“铁血盟”这三家。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攀城真正活了过来。霓虹初上,灯火通明。各种叫卖声、说书声、丝竹声,混杂着女子的娇笑与男子的粗犷笑声,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夜之交响。
黄蓉却并未外出,她独自一人留在客栈的房间里,点亮烛火,将白天收集到的各种信息,在脑海中一一梳理。她从丐帮弟子的汇报中得知,‘四海通’确实与蒙古权贵联系紧密,其背后有蒙古札兰丁亲王的支持,势力庞大。‘万宝楼’则以其遍布宋蒙两地的消息网与强大的鉴宝能力而闻名。至于‘铁血盟’,果然是城中最神秘也最危险的势力。其首领据说是一位武功高强、行事狠辣的神秘人物,手下帮众皆是亡命之徒,且与城中许多地下钱庄、销赃窝点都有勾结。但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实拥有襄阳急需的精铁、硫磺等军资的庞大库存。
“要与‘铁血盟’打交道,绝非易事。”黄蓉轻声自语,烛火映照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明白,与这些只认利益的亡命之徒谈判,绝不能展现丝毫弱势,更不能流露出对军资的急切渴望。
一夜无话,黄蓉在周密的思考与筹划中度过。
翌日,黄蓉终于开始了她的正式行动。她没有直接前往“铁血盟”,而是先选择了拜访“万宝楼”。
“万宝楼”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雕梁画栋,气派非凡。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的皆是衣着光鲜的富商贵胄。黄蓉身着那套朴素的绸缎袄裙,打扮得不显山不露水,独自一人在丐帮弟子的暗中护卫下,走入了万宝楼的大门。
楼内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各种稀世珍宝、古玩字画,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展示柜中,引得众人驻足观赏。黄蓉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柜台。
“这位掌柜,敢问可有上好的南海鲛绡出售?”黄蓉用一口标准的江南官话,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
接待她的,是一位精瘦的掌柜,他上下打量了黄蓉一眼,见她衣着普通,但气质却不凡,并未怠慢。
“这位夫人,南海鲛绡乃是稀罕之物,本店偶有存货,但价格不菲。不知夫人需要何等品质,又作何用途?”掌柜慢悠悠地问道。
黄蓉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蜀中丝绸样本,递了过去:“小妇人乃‘孙记绸缎庄’的掌柜,主营丝绸布匹生意。此番前来攀城,是为寻购一批上好的丝绸原料。听说万宝楼奇珍异宝众多,想来对各种珍稀布料亦有研究。若能寻得南海鲛绡,或可仿制出更胜一筹的布料,以应市场之需。”
她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既表明了来意,又巧妙地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同时透露出她对原料品质的高要求,并非寻常小商小贩。
掌柜接过丝绸样本,仔细摩挲了几下,眼中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夫人手中的这蜀中丝绸,色泽光润,手感细腻,确是上等货色。看来夫人眼光不凡。本店虽不主营丝绸,但对奇珍异宝皆有涉猎。实不相瞒,本店确有一匹上好的南海鲛绡,乃是前朝遗物,轻薄如蝉翼,遇水不湿,遇火不燃,乃是无价之宝。”
“哦?”黄蓉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掌柜可否让我等一观?”
掌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示意伙计取出一卷被层层包裹的鲛绡。那鲛绡展开之时,果然光华流转,如云似雾,轻盈得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黄蓉接过鲛绡,指尖轻触,心中暗叹,此等珍品,在襄阳战火纷飞之际,只怕早已是绝迹。
“掌柜,此物虽然稀有,但小妇人不过是想仿制罢了,若能寻得少量样品即可。不知掌柜可否割爱?”黄蓉将鲛绡递还给掌柜,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掌柜摇了摇头:“夫人说笑了。此物无价,并非寻常货物。本店亦有本店的规矩,概不零卖。若夫人真有兴趣,本店可为夫人引荐几位城中专营丝绸原料的大商号。至于鲛绡,夫人若真想得到,唯有以等价珍宝交换。”
黄蓉闻言,心中了然。万宝楼的掌柜,看似和气,实则精明无比,滴水不漏。她此番前来,本就不是为了购买鲛绡,而是为了探听虚实,了解攀城的物价水准与交易习惯。
“如此说来,小妇人倒是唐突了。”黄蓉拱手道,“多谢掌柜指点。小妇人初来攀城,人生地不熟,正愁寻不到合适的买家。掌柜若能引荐一二,小妇人感激不尽。”
掌柜见她如此识趣,态度也和缓了几分:“夫人客气了。出门在外,互相帮衬也是常理。城中丝绸原料,以‘和顺号’和‘锦绣坊’两家最大,其货源皆来自蜀中。夫人可去这两家看看。”
黄蓉又与掌柜攀谈了几句,从他口中旁敲侧击地问出了不少关于城中物价、货币流通以及各大商会之间关系的信息。她发现,攀城虽以金银为主,但一些信誉良好的商号,也开始接受“商票”进行大宗交易,这正合她的心意。
辞别万宝楼后,黄蓉又陆续拜访了“和顺号”与“锦绣坊”,佯装寻找丝绸原料,实则进一步打探行情,为接下来的“铁血盟”之行做准备。她对丝绸、茶叶、瓷器等宋朝特产的价值,以及各种原料的产地、品相,皆了如指掌。在那些商号掌柜面前,她将“孙老板”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将一个精明干练、对行情了然于心的女商人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通过这些初步的接触,黄蓉对攀城的商业运作模式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发现,在这座城里,情报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不菲的商品。各大商号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合作,但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利益”二字展开。
在连续几日的奔走与试探之后,黄蓉终于决定,是时候去见“铁血盟”的人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黄蓉在一座名为“德丰茶楼”的雅间里,见到了“铁血盟”的一位管事。那管事名叫王虎,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左脸上有一道狭长的刀疤,看起来凶悍异常。他穿着一件粗布长衫,却难掩其周身散发出的彪悍气息。
“孙老板,久仰大名。”王虎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审视,“听说孙老板是来攀城采购大宗物资的?”
黄蓉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姿态从容不迫:“王管事客气了。小妇人不过是一介商人,在这攀城做些小生意罢了。至于大宗物资,小妇人确实有些需求,不过能否与贵盟达成交易,还得看缘分。”
她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自己有需求,又没有表露出急切,反而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虎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沉稳与自信。
“孙老板直说吧,想要些什么货?我们铁血盟,只要你出得起价,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到的。”王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黄蓉放下茶盏,目光直视王虎,声音平静而有力:“小妇人需要的,是精钢、铁矿石、硫磺,以及一些特制的硬木和皮革。数量颇大,且品质要求极高。王管事可有现货?”
王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精钢、铁矿石、硫磺,这些都是军中急需的战略物资。他立刻意识到了这笔生意的巨大价值。
“孙老板要的这些货,我们铁血盟确实都有。品质方面,孙老板大可放心,我们铁血盟的货,绝不会掺假。至于数量嘛……”王虎拖长了语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看孙老板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黄蓉心中冷笑,她知道,王虎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王管事说笑了。生意往来,讲究的是一个‘诚’字。小妇人既然找上了铁血盟,自然是带着足够的诚意而来。”黄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叠精致的商票,轻轻放在桌上。这些商票,是她以城中珍藏的宋朝官窑瓷器、名家字画,以及江南丝绸等物,在几家信誉良好的钱庄兑换而来,总价值足可抵万两黄金。
“这些商票,皆可在城中各大钱庄兑换现银,童叟无欺。小妇人以此作为定金,其余货款,待验货无误,可随时结清。”黄蓉推了推桌上的商票,目光坚定,“王管事不妨开个价吧。”
王虎看着桌上那厚厚一叠商票,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惊异之色。万两黄金的定金,对于一笔军资交易而言,已是极大的诚意。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孙老板”,竟能拿出如此雄厚的财力。
他伸手拿起一张商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鉴与签名,确认无误后,脸色这才变得缓和了一些。
“孙老板果然爽快!”王虎哈哈一笑,语气也变得热情起来,“既然孙老板如此有诚意,那咱们铁血盟自然也不会让孙老板吃亏。精钢每斤三十文,铁矿石每斤十文,硫磺每斤五十文。至于硬木和皮革,我们有上好的乌木与犀牛皮,价格另议。不知孙老板所需数量几何?”
黄蓉心中飞快地盘算着。王虎开出的价格,虽然略高于市场价,但考虑到其提供的皆是上等货色,且能一次性提供大宗货物,这个价格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精钢五千斤,铁矿石一万斤,硫磺三千斤。乌木和犀牛皮,各要五百张。至于价格,可否再优惠一二?”黄蓉毫不犹豫地报出了数量,然后又巧妙地提出了议价。
王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这笔数量之大,已超出了寻常商人的需求。他心中警惕顿生,隐隐觉得这位“孙老板”并非只是普通的丝绸商人那么简单。
“孙老板,这可不是小生意啊。如此大的数量,可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王虎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至于优惠,恕我直言,这已经是铁血盟给出的最低价了。孙老板若觉得不合算,大可去别家看看。不过,攀城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货,且保证品质的,只怕也只有我们铁血盟了。”
他这番话,既是威胁,也是事实。黄蓉自然明白。她也知道,在与这些亡命之徒打交道时,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王管事说笑了。小妇人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王管事的价格,确实高了一点。不过,小妇人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黄蓉淡然一笑,将茶盏推到王虎面前,“不如这样吧,我再加一成定金,但王管事必须保证,这些货物在一个月之内,分三批秘密运送至攀城城南十里外的‘黑水湾’。而且,运送途中,不得有任何闪失。若是货物有损,或是被人劫走,铁血盟须照价赔偿,并双倍退还定金。如何?”
黄蓉此言一出,王虎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加一成定金,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但分三批秘密运送,且需在一个月内完成,又保证途中安全,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特别是“黑水湾”这个地方,虽然是城外一个废弃的码头,但人迹罕至,正好用于隐秘的交接。她如此详细地提出交货地点和方式,更是坐实了她对货物交接安全性的极端重视。
他心中的疑虑更甚,但他深知铁血盟的规矩,一旦谈妥,便不能反悔。更何况,这笔生意实在太过巨大,足以让铁血盟上下吃个饱。
王虎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黄蓉脸上扫视,试图寻找她话语中的破绽。然而,黄蓉的脸上,除了作为商人的精明与镇定,再无其他表情。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沉着得让人心生忌惮。
最终,贪婪还是战胜了疑虑。
“好!孙老板果然是行家!”王虎猛地一拍桌案,脸上又恢复了那粗犷的笑容,“就按孙老板说的办!精钢五千斤,铁矿石一万斤,硫磺三千斤。乌木和犀牛皮,就按市价再给孙老板打个九折。定金再加一成,交货地点黑水湾,分三批交货。一个月之内,保证万无一失!若是出了岔子,我们铁血盟自会按照规矩,照价赔偿!”
他站起身,对着黄蓉拱了拱手:“孙老板这笔生意,我们铁血盟接了!希望日后,还有机会与孙老板合作!”
黄蓉也起身回礼,脸上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就多谢王管事了。合作愉快。”
达成交易后,王虎便急匆匆地离去,显然是去安排货源与运送事宜。黄蓉则独自一人留在雅间,静静地喝着茶。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于如何将这些物资安全地运回襄阳。
然而,在初步解决了军资采购的难题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又悄然袭上心头。她发现自己竟对攀城,这座充满了欲望与罪恶的城市,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
尤其是那个被丐帮弟子提及的“无遮坊”,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心底。她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知道那是放纵与堕落的深渊。可正因如此,她内心深处那片被压抑已久的黑暗,才会被它所吸引。
夜幕降临,攀城万家灯火。黄蓉站在客栈窗前,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的街道。酒楼里传出喧嚣的划拳声,花街柳巷里传来靡靡的丝竹之音。远处,隐约能看到一片更为奢华、更为放纵的区域,那里的灯火,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璀璨,也更为诡异。
那片区域,便是“无遮坊”所在。
黄蓉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那片灯火。她感到心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牵引着她,向那个未知的深渊靠近。这股力量,强大而隐秘,让她的理智与意志,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脆弱。
她知道,她应该拒绝这种诱惑。她应该专注于军务,专注于襄阳的安危。可她体内的血液,却在莫名的躁动着,仿佛在渴望着一种解脱,一种沉沦。
“无遮坊……”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沉而危险的颤音。
她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将彻底改变她的一生。她只当它是一个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烦恼的销金窟,一个能够让她彻底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另一面的地方。她尚未知晓,这个地方,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也更加……令人绝望。
而此刻,在达成交易,初步解决了襄阳军资困境之后,她那颗疲惫而空虚的心,正被攀城这欲望的泥沼,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拉向更深的迷津。
第十二章:忘忧解忧唯一念,孽海初探罪骨寒
夜,已然熟透。
攀城的夜,与襄阳的夜,仿佛分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乾坤。襄阳的夜,是凝固的,是悲壮的,是枕戈待旦的钢铁之城在短暂喘息,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硝烟与铁锈的淡淡腥气,城头的火把连成一条悲壮的长龙,守望着沉睡中的万里河山。
而攀城的夜,却是流动的,是沸腾的,是腐烂的,如同一头被欲望喂养得脑满肠肥的巨兽,在黑暗的掩护下,张开了它那足以吞噬一切的血腥巨口,贪婪地咀嚼着人间的七情六欲,发出满足而又饥饿的嘶吼。
黄蓉独自坐在“聚福客栈”二楼的窗前,任由那穿堂而过的夜风,吹拂着她略显单薄的衣衫。
与“铁血盟”的交易,已然敲定。第一批军资,三日后便会在城外的“黑水湾”交接。丐帮弟子已将沿途的接应、伪装、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数套方案,都演练得滚瓜烂熟。从理智上说,她此行的首要目的,已算达成。襄阳的燃眉之急,暂时得以缓解。她本该感到欣慰,感到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然而,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更加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空虚。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数日的旅人,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在追逐那幻影的过程中,他可以暂时忘却饥渴与疲惫。可一旦幻影消失,那份被压抑的、深入骨髓的焦渴,便会以十倍的强度反噬而来,足以将他的意志彻底摧毁。
此刻的黄蓉,便是如此。
连日来,她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与各大商会的周旋之中,用精密的算计与滴水不漏的伪装,填满了自己思维的每一个角落。她扮演着“孙老板”,一个精明、果决、唯利是图的商妇。这个角色,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是“郭夫人”,忘却了肩上那沉甸甸的家国重担,也忘却了内心深处那片正在疯长的、名为欲望的荒芜。
可如今,当一切尘埃落定,当夜深人-静,当她卸下“孙老板”的面具,重新变回那个独处的“黄蓉”时,那份空虚与渴望,便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窗外,那属于攀城的喧嚣,如同一只只无形的手,挠动着她的心弦。远处花街柳巷传来的靡靡之音,赌坊里夹杂着狂喜与绝望的嘶吼,酒楼中醉汉们放肆的笑骂……这一切,都像是在向她展示着一个与襄阳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没有道德枷锁,没有家国大义,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欲望的世界。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丐帮弟子汇报时,那个带着恐惧与忌惮的名字——“无遮坊”。
是的,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丐帮的弟子早已将此地的底细打探得七七八八。那并非寻常的暗娼窑子,而是一个将“匿名”与“肉体商品化”执行到极致的地下欲望交易所。弟子们说,那里有“客”,也有“畜”,界限分明,却又可以相互转换。那里的规则森严,进入者无论身份高低,都必须抛弃自己的一切,化身为最原始的欲望符号。
这与她在襄阳城外所见的暗娼窑子截然不同。那里的混乱是无序的,危险是外露的,虽然同样是皮肉生意,却终究带着一丝底层挣扎求生的烟火气。而“无遮坊”,从弟子们的描述中听来,更像是一个冰冷的、精密的、将人性彻底剥离的工厂。一种工业化的、流水线般的罪恶。
她曾对那暗娼窑子里的“十七号”——那个被药物控制、被家人威胁的江湖烈女,生出过强烈的怜悯与一丝“同类”的悲哀。可对于“无遮坊”,她心中升起的,却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恐惧、厌恶,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病态的好奇。
“据说,那里是攀城最黑暗的地方,是所有欲望的终点。”
“只要你有钱,任何你能想象到的、甚至想象不到的享乐,都可以在那里找到。”
这些话语,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她知道,那是一个罪恶的深渊,是一个吞噬人心的魔窟。以她的身份,她的立场,她本该对其嗤之以鼻,甚至应想方-设法将其捣毁。
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理智。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小腹升起,缓缓流遍四肢百骸。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想起了在襄阳城外窑子里的那次放纵,想起了那种被陌生男子粗暴对待时,灵魂与肉体被撕裂的、混杂着羞耻与刺激的奇异快感。那种感觉,像一剂毒药,早已在她心中种下了根,此刻正悄然发作。
“我只是去看看。”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襄阳城外,亦有此等藏污纳垢之所。我若能摸清此地的运作门道,将来或可将其一举铲除,也算是为民除害。”
这个借口,是如此的冠冕堂皇,如此的……熟悉。每一次,当她内心的欲望蠢蠢欲动时,她总能为自己找到一个“为国为民”的理由。她痛恨自己的虚伪,却又无法抗拒这种自我麻痹所带来的短暂安宁。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今夜踏出这一步,或许便再也无法回头。可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空虚,和被唤醒的、对禁忌体验的病态渴望,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向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走去。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被药水涂抹得略显憔-悴的脸。镜中的女人,眼神复杂,既有挣扎,又有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再沿用“孙老板”的身份。那个身份,目标太大,且已在攀城的商圈里挂上了号。
她从行囊的夹层中,取出了一套早已备好的、截然不同的行头。那是一件样式普通、料子却颇为上乘的玄色长裙,裙摆上用暗线绣着几朵不起眼的辛夷花。她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些特制的药水,仔细地将脸上属于“孙老板”的憔悴伪装洗去,露出了自己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然后,她用一种可以暂时改变肤色的草药汁,将自己的皮肤涂抹得略显苍白,仿佛一位久病初愈的贵妇。
她对着镜子,用内力微调着自己的面部肌肉,让原本灵动的双眸,变得有些空洞和忧郁。她改变了自己的步态,从一个精明干练的商妇,变成了一个体态孱弱、心事重重的寡居夫人。她甚至从另一个香囊中,取出一种气味幽怨的“忘忧香”,在自己身上淡淡地熏染了一遍,彻底掩盖了自己原本的体香。
这番伪装,精妙绝伦,已然将她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与“郭夫人”和“孙老板”都毫无关联的陌生女人。一个深夜出门,只为寻求些许麻醉与刺激的、身份不明的富孀。
做完这一切,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轻薄的面纱,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忧郁而空洞的眼睛。然后,她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如同一缕幽魂,融入了攀城那喧嚣而黑暗的夜色之中。
根据丐帮弟子提供的地图,黄蓉穿过几条灯火辉煌的主街,转入了一片愈发阴暗偏僻的巷弄。这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混杂着垃圾的腐臭、劣质酒的酸气和阴沟里的霉味。偶尔有醉汉在墙角呕吐,或是有衣衫不整的男女在黑暗中进行着廉价的交易。
黄蓉目不斜视,脚步看似虚浮,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极为稳健,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了警惕的范围。
终于,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挂着“米行”招牌的铺面后院,她停下了脚步。后院的墙角,开着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壮汉,如同一尊铁塔般守在那里。
黄蓉走上前去。那壮汉并未言语,只是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他的目光,在黄蓉身上扫过,冰冷而锐利,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黄蓉保持着镇定,微微颔首,那壮汉沉默地收回手,侧身让开了路。
看来,只要是敢来之人,这里便一概不拒。真正的门槛,设在里面。
她迈步走入门后,是一间极为简洁的接待室。房间里只有一张黑漆漆的木桌,和两把同样漆黑的椅子。桌后,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形佝偻的账房先生,他戴着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黄蓉走上前,还未开口,那账房先生便头也不抬地,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忘忧,或解忧?”
这四个字,问得突兀,却又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魔力。黄蓉一怔,她不明白这两个词在此处的具体含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那账房先生终于抬起了头。斗笠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他干瘪的嘴唇在微微蠕动:“初次来?”
黄蓉缓缓地点了点头。
“忘忧者,以金银换须臾之乐,为客。”
账房先生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在背诵一段烂熟于心的条文,
“解忧者,以肉身承他人之忧,为畜。夫人,您是想忘却烦忧,还是想替人解去烦忧?”
这番解释,冷酷而直白,瞬间将这欲望交易所的本质,血淋淋地剖开在了黄蓉面前。
“客”,与“畜”。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黄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来此,本是抱着“侦查”的念头,自然是要以“客”的身份进入。可不知为何,当“畜”这个字从那账房先生口中吐出时,她的身体深处,竟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奇异的战栗。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羞耻与病态向往的冲动。
就在她犹豫的这片刻,门帘一动,一对男女走了进来。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着华贵的锦袍,虽然用面纱遮着脸,但那股养尊处优的气度却难以掩盖。他身边的女子则要年轻许多,看身形约莫二十五六,体态婀娜,一身绫罗绸缎,显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或许是妻,或许是妾。脸上同样戴着面纱,但那份不安与羞怯,却从她紧抓着男人手臂的动作中暴露无遗。
“夫君,我……我还是怕……”女子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战栗。
“别怕,”男子的声音愈发温柔,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残忍,“只是玩玩而已。你想想,那些平日里对你毕恭毕敬的男人,待会儿会如何……‘品鉴’你,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把你当成一件东西,翻来覆去地把玩……那种滋味,难道不比在家里,要刺激得多?”
他顿了顿,凑到女人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那女人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但最终,她还是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好,好!这才是我的人儿!”李公子满意地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蛋,然后转向账房先生,语气恢复了平静,“忘忧,一位。解忧,一位。”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倒出二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账房先生点点头,收了钱,从桌下取出一块白色的骨牌递给男人,又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递给那女子。
账房先生指了指房间两侧的两扇小门:“忘忧者,左行。解忧者,右行。”
男子接过骨牌,在那女子额上轻轻一吻,笑道:“去吧,我的宝贝。为夫……在里面等你。”
说罢,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了左侧的门。而那女子,则捏着那块冰冷的黑色木牌,像是捏着自己即将被宣判的命运,脸颊绯红,呼吸急促,被一名从阴影中走出的、沉默的老妪,引向了右侧的门。
黄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终于明白,这里的规则,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也……要残酷得多。花钱进来的,是寻欢作乐的“忘忧客”。而那些不花钱,甚至可能还能挣钱的,则是……自愿来此,供人玩乐的“解忧奴”。
这对男女,显然是她认知中的“上层人士”。他们来此,并非为了生计,而纯粹是为了寻求一种……她暂时还无法理解的、病态的刺激。
这荒诞而残酷的景象,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像一剂催化剂,让她那颗本已蠢蠢欲动的心,彻底沸腾了起来。她想看看,那扇“忘忧”之门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她更想知道,那个被迫“解忧”的女子,将会遭遇怎样的命运。
“忘忧。”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
账房先生没有任何意外,伸手示意。黄蓉压下心头的波澜,依样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账房先生收过银票,同样给了她一块白色的骨牌,和一袋沉甸甸的、用兽骨打磨成的圆形筹码。筹码上,刻着一个篆体的“忘”字。
“忘忧筹,坊内唯一通货。”账房先生重复着那句冰冷的话,“概不退换。”
随后,他指了指左侧的门,以及门边挂着的一排排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牛、马、猪、羊等兽头面具,制作粗糙,只留出眼、鼻、口的孔洞,透着一股原始的兽性。
黄蓉沉默地从中挑选了一张最不起眼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素面女相面具,戴在了脸上。
面具戴上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世界,被彻底割裂了。面具冰冷的边缘,紧贴着她的肌肤,带着前一个使用者的、淡淡的汗味。她的视野,变得狭窄。她的身份,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郭夫人”、“黄帮主”、“孙老板”……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匿名的、戴着面具的访客。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却又夹杂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她攥紧了手中的骨牌和那袋冰冷的筹码,推开了左侧那扇厚重的铁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那颗早已见惯了风浪的心,也为之剧烈地一震。
这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穹顶高耸,四周的岩壁上,凿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穴。洞窟的正中央,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空气中一股令她不适的混合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那是一种混杂着汗臭、精液的腥气、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熏香、以及恐惧发酵后的酸腐气味。光线昏暗,数十盏巨大的牛油灯,被特意布置在地面,光束从下方或侧面向上照射,形成一道道诡异的光影,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而地狱中,是一片由赤裸的、活生生的人类肉体,组成的“森林”。
大厅的中央和四周,悬挂或固定着一排排、数十具如同屠宰场里白条肉般的赤裸肉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身体,被涂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散发着淡淡异香的油脂,在从下方照射上来的火光中,反射着病态的光泽,每一寸肌肉的纹理,每一处身体的细节,都被暴露无遗。
他们的姿态,惊人地一致,仿佛经过了某种标准化的流程。所有人都被迫将双脚踩在离地约半尺、间隔极宽的两根横木上,膝盖被皮带向两侧最大限度地拉开,形成一种半蹲式的劈叉状态,将他们的下体,以一种极度羞耻的方式,彻底敞开,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他们的双手,则被麻绳高高吊起,分别固定在头顶上方的横木两端,迫使整个上半身向前、向上挺出,胸膛与腋下,毫无遮掩。这种姿势,让他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遮挡或反抗,只能像献祭的祭品一样,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呈现。
这种标准化的、流水线般的姿态,彻底抹杀了他们作为“人”的特征,让他们变成了一件件可供挑选、估价的“活体商品”。数十具油光锃亮的肉体,就这么静静地、或微微颤抖地,悬挂在那里,构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肉林”景象。
大厅里,有许多和黄蓉一样,戴着各式各样面具的“顾客”。他们在这片“肉林”间穿行,像挑选牲口一样,仔细地打量着那些被固定在架子上的“商品”。他们低声议论着,发出或贪婪、或猥琐的笑声。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病态的兴奋。
黄蓉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她见识过战场的残酷,见识过江湖的险恶,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这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仇恨与利益的、对人性的极致践踏与物化。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她那颗属于“黄蓉”的、无比强大的、善于分析与观察的心,却强迫她留了下来。她的目光,如同一柄冰冷的手术刀,开始解剖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切。她强迫自己忽略那股直冲脑门的恶心感,开始仔细观察这些被称为“畜”的人。
她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差异。大部分的“肉畜”,皮肤都较为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有的男子,肩背宽厚,肌肉虬结,手掌和脚底布满老茧,一看便是码头的苦力或是乡间的农夫。他们的身体被油脂涂抹后,肌肉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分明,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吸引了不少同样身材魁梧的男性顾客和一些眼神大胆的女性顾客驻足。
而一些年长的女性肉畜,则大多身材走样,乳房下垂,小腹上带着生育留下的妊娠纹,她们的眼神大多麻木不仁,仿佛早已被生活榨干了最后一丝灵魂,如今只是将这具残破的肉身,当作换取生存资源的最后工具。
然而,在这片以“普通人”为主的肉林中,却夹杂着一些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听到身边,几个女顾客正围着一具丰腴的女体,窃窃私语。
“瞧她那对奶子,又大又白,跟两只大馒头似的。”一个戴着鹦鹉面具的女子,语气里满是嫉妒,“想必平时就是个不检点的,不然哪能养出这副模样?”
“她这副身子,若是在外面,怕是能迷死不少男人。可在这里,也只能当一件货色,任人玩弄。”另一个戴着孔雀面具的女子,声音刻薄而高傲。”
黄蓉的目光,从那群女顾客身上,又回到了那具丰腴的女体上。她注意到,那女体的皮肤,果然如那女子所言,白皙细腻,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不曾日晒劳作的富贵身。她的腹部微微有些赘肉,但胸脯和臀部却异常饱满,确实是那种在外面能轻易勾引男人的体态。
她的腋下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细软的黑色茸毛。同样,在她双腿之间那神秘的三角地带,也有一片浓密的、卷曲的黑色森林,在油光之下,显得格外醒目。这个时代的女子,无论贵贱,皆不剃毛,这反而为她们的身体,增添了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美感。
然而,此刻,这具身体却被固定在架子上,如同一件任人评头论足的“艺术品”。
这,分明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黄蓉的心脏,又是一阵紧缩。她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见那具“贵妇”身体的周围,正围着七八个顾客,有男有女,他们正在兴致勃勃地对着这件“极品”评头论足。
“啧啧,瞧这身皮肉,平日里怕是连重活都没干过吧?”戴着孔雀面具的女人又开口了,她的声音尖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这奶子,也不知是喂过几个孩子的,还这么挺。怕不是哪家大人的夫人,在家里伺候腻了男人,跑出来找乐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戴着蔻丹的手指,在那贵妇雪白的乳房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那贵妇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压抑的、细微的呜咽。
“哈哈,这位夫人,你这是嫉妒了吧?”旁边一个戴着老虎面具的男人大笑道,“依我看,你若是也挂上去,身价比她只高不低!”
“呸!我才不跟这些下贱的‘货色’比!”那孔雀面具下的夫人啐了一口,但目光却依旧贪婪地在那贵妇身上流连,“不过说真的,你们瞧她这大腿根儿,嫩得能掐出水来。我倒想试试,若是狠狠掐上一把,她会不会哭出声来。”
旁边一个戴着猴头面具的瘦小男人则嘿嘿笑道:“何止是皮肉。你看这身段,平日里定是骚得不行,才跑到这里来寻刺激。”
他说着,竟大胆地伸手,顺着肚皮滑下,在那被油脂覆盖的、浓密的黑色芳草上揉了一把,两根手指探向那湿润的缝隙。女人的身体猛地一颤,一阵剧烈的痉挛,小腹不受控制地向上挺起,发出细碎的、不知是痛苦还是兴奋的呜咽。
“你看这毛发,又黑又亮,说明气血足得很。这种货色,水多,玩起来才够味!”
那贵妇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羞辱而剧烈地扭动起来,双腿徒劳地想要并拢,却被皮带死死地固定着,无法动弹分毫。她的腰腹,拼命地向后躲闪,试图避开那只在她私密处探索的手,但这本能的抗拒,反而激起了围观者们更加兴奋的哄笑。
黄蓉冷眼旁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她注意到,那贵妇的身体虽然因为羞耻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小腹急剧起伏,汗珠从她光洁的胸前和腋下不断渗出,顺着涂抹了油脂的皮肤滑落,但她嘴里那只露出嘴唇和鼻孔的头套下,却始终没有发出求饶或哭喊的声音。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是已经麻木,还是……正在享受这种被彻底支配和羞辱的、病态的快感?
就在此时,一个戴着夜叉面具的管理者,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走了过来。他用竹竿的末端,敲了敲那具被公羊和瘦猴面具男人围观的丰腴女体旁边的编号木牌,大声吆喝道:“编号柒拾贰!新到的上等货!瞧这身段,瞧这对奶子,保证还是热乎的!有懂行的爷,想不想上来‘验验货’?”
“怎么个验法?”公羊面具的男人问道。
夜叉面具的管理者嘿嘿一笑:“自然是验验里面紧不紧,水够不够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上手验货,得加钱。要是把她玩出了水,甚至玩到失禁,那价钱可就更高了。当然,那场面,也更刺激,不是吗?”
这番对话,让黄蓉彻底明白了此地的规则。在这里,抚摸、把玩、羞辱,都是免费的“品鉴”环节。但若想获得更进一步的、实质性的发泄,则需要付出额外的代价。这套规则,将人性中最阴暗的窥私欲与占有欲,利用到了极致。
“哈哈哈,小意思!”瘦猴面具的男人大笑起来,他从怀里掏出几枚“忘忧筹”,扔进了编号牌下的一个小竹筐里,“老子今天就想看看,这贵妇尿裤子的骚样!”
他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粗暴地拨开那女人被劈开的花瓣,将手指探了进去。
“啊——!”那贵妇的身体猛地向前弓起,形成一个惊人的弧度,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她的双腿,本能地想要合拢,却被皮带死死地固定着,只能徒劳地剧烈颤抖。她的腰腹,疯狂地扭动着,想要摆脱那侵入自己身体的手指。
“嗯……还真他娘的紧!”瘦猴面具的男人发出一声赞叹,他的手指在里面搅动着,同时对围观的人炫耀道,“你们看,你们看!还会吸呢!一等一的极品!”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发出阵阵兴奋的哄笑。黄蓉看到,那个贵妇微微有些赘肉的腹部,在剧烈地起伏,汗珠如同雨点般从她光洁的皮肤上滚落,滴在地上。她的身体,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充满了绝望的美感。
突然,一股水流,从她双腿间喷射而出。
“哈哈哈哈!尿了!真的尿了!”
“看这骚货,被玩得尿出来了!”
人群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充满羞辱意味的狂笑。那夜叉面具的管理者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那早已瘫软如泥、身体还在不停抽搐的贵妇说道:“不错,不错,是个好货色。来人,记上,柒拾贰号,今日‘开门红’,赏钱加倍!”
这番污言秽语,让那具白皙丰满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黄蓉从她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绷紧的腹部,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惧与屈辱。
黄蓉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具男性肉体。那男子身材修长,肌肉不像苦力那般贲张,而是匀称而流畅,皮肤也是少见的白皙。他的阳具软软地垂着,被浓密的黑色阴毛覆盖,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而摇摆。
一个戴着母狼面具的女客,正伸出戴着金戒指的手,在那男子的胸肌上抚摸,甚至还用指甲轻轻刮弄着他胸前的两点茱萸。
“这小白脸长得倒是不错。”母狼面具的女客声音沙哑,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下面那话儿,中不中用。”
说着,她竟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握住了那男子的阳具,在手里掂了掂,又捏了捏那两颗睾丸。那男子身体一僵,胯下的物事,竟似有抬头的迹象。
“哟,还挺有反应。”母狼面具的女客发出一阵浪笑,“看来是个不经逗的。小哥,告诉姐姐,你是什么人啊?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莫不是哪个书院里偷跑出来的俊俏书生?”
那男肉畜没有回答,只是身体的颤抖暴露了他的紧张。
“别是个哑巴吧?”旁边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男客凑了过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客的动作,“大姐,让我来试试他的成色?”
说罢,他竟然也伸出手,在那男子逐渐抬头的阳具上撸动了两下,感受着那物事在自己掌心跳动、变大、变硬。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嗯,不错,尺寸和硬度都还可以。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能撑多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和速度,那男子的腹部开始剧烈地起伏,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汗水,顺着他紧绷的腹肌线条滑落,滴在下方的地板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戴着夜叉面具的坊丁走了过来,他手中持着一根手臂粗的竹竿,用竹竿的末端,不轻不重地在那兔子面具男客的手腕上敲了一下。
“这位客官,”坊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带丝毫感情,“‘品鉴’可以,但若要在此处‘开闸’,需额外加付三枚‘忘忧筹’。”
那兔子面具的男客悻悻地收回了手,骂了一句:“妈的,规矩真多。”
坊丁却不理他,只是指了指那男肉畜胯下已经完全勃起的阳具,对着周围的客人道:“编号七十,成色上佳,已验货。有哪位客官,想买他今夜的‘头筹’?”
“快来看这个!编号二十三!屁股真他娘的翘!让我来验验货!”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一声清脆的“啪”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呼。
而在另一边,几个戴着不同面具的女人,正围着另一具身形娇弱、皮肤雪白的女体评头论足。
“你们看她这腋下的毛发,还挺浓密的,闻着有股子味儿。”一个声音说道。
“这算什么,你看她腿根那儿,更是黑压压的一片呢。不过,她这屄唇倒是挺嫩的,颜色也浅,怕是没怎么被男人用过。”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专家的口吻。
“姐姐,你怎么知道?”
“嗨,这都看不出来?你看她被这么开腿吊着,那两片唇还能合得那么紧,中间连条缝都看不到。不像那边那个,编号四十二的,一看就是个烂裤裆,那缝儿宽得都能跑马了!”
她们的对话,充满了对同性身体的、最刻薄的审视与最恶毒的揣测,让黄蓉听得不寒而栗。
大厅中,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男女顾客的关注点,各有不同。女顾客多聚在女畜前,评价身材,带着嫉妒或刻薄:“哼,我的身子比她紧实多了,若我来做,男人准抢着加钱!”
男顾客则分看男畜和女畜:对男畜,注重肌肉与阳具,“这小子阳具粗长,毛密得像丛林,撸起来带劲!”;对女畜,则盯住乳臀私处,“奶子挺翘,芳草稀疏,里面准紧!”
黄蓉一面强认着恶心在大厅游走,一面暗暗观察着顾客们的言行,分析着众人言语中透露的信息。就在这时,大厅深处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两个同样戴着夜叉面具的坊丁,推着一个绑在活动架子上的,身上涂了一层薄薄油的新“货品”走了出来。
大厅里的光线,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向那具新的身体汇聚而去。
那是一具保养得极好的女性肉体。她的皮肤,是一种在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细腻的乳白色,身材丰腴饱满,胸前那对豪乳随着坊丁的走动而颤巍巍地晃动着,臀部浑圆挺翘,腰腹间虽然有些许软肉,却更添了几分成熟妇人的风韵。
黄蓉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具肉体,就是刚才在入口处,那个被自己丈夫强迫选择“解忧”的年轻夫人!
坊丁们熟练地将夫人抬下来,固定在一个空着的架子上,调整好皮带的松紧,将她的双腿拉至最大的开度,又将她的双手高高吊起。整个过程,那具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被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但很快,当她被彻底固定好之后,她便不动了,仿佛认命了一般,只剩下胸膛在绝望地剧烈起伏。
“新货!刚到的新货!”一个管事模样的坊丁,用竹竿敲了敲她旁边的木牌,高声吆喝起来,“编号玖拾肆!瞧这身段,瞧这对大白奶子,还有这屁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今儿个刚被她家男人送进来,让各位爷们儿开开荤!保证还是头一回!”
这番极具煽动性的话,瞬间引燃了在场所有男客的欲望。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围了过去,将那具新的肉体围得水泄不通。
“我看看!我看看!”
“啧啧,真是极品!这皮肤,比我家的黄脸婆可嫩多了!”
“快,让我摸摸这对奶子,看是不是真的!”
一只只粗糙的、油腻的、苍老的、年轻的手,在那具刚刚还属于“夫人”的身体上肆意地抚摸、揉捏、拍打。
那具身体,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无数只手的侵犯下,剧烈地摇晃、颤抖。她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而黄蓉,则敏锐地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戴着普通方巾面具的男人,正是刚才在入口处,亲手将自己妻子送进来的那位“夫君”。
此刻,他就站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样,用一种炽热的、贪婪的、混杂着兴奋与占有欲的目光,欣赏着自己的妻子被众人肆意玩弄的“美景”。他甚至还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着,仿佛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不错,这件货,确实不错。”他身边的一个人说道。
那男人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骄傲:“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
这一幕,让黄蓉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冷。她原以为,是那男人残忍。可现在她才发现,这对夫妻,或许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追求的,正是这种将隐私与尊严,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极致的羞耻与刺激。
人群的喧嚣,此起彼伏。有女客在远处嫉妒地撇嘴:“骚狐狸,装什么清纯?到了这种地方,还不是任人玩的货色。”
也有男客在互相试探:“兄台,看你出手阔绰,想必也是场面上的人物。不知在哪家商号发财?”
对方则含糊地打着哈哈:“小本生意,糊口而已。倒是兄台你,这身衣服的料子,可是苏杭那边新出的‘云锦’吧?寻常人家,可穿不起啊。”
在这欲望的深渊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却又在无时无刻地,试图窥探别人面具下的身份。他们在这里放纵,却又恐惧着自己的放纵被人知晓。这种矛盾,让整个大厅的气氛,显得愈发诡异。
黄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她感到一阵窒息。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过于骇人的景象。她缓缓地向大厅的角落走去,试图远离那片喧嚣的中心。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一具悬挂于大厅最深处角落的女性身体上时,她那刻意维持的冷静,瞬间土崩瓦解。
那个角落,比其他地方更加昏暗,却也围着最多的人,男女都有,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圈子中央,隐约能看到一具被高高悬挂的肉体,以及从人群缝隙中传出的、更加污秽和充满想象力的对话。
黄蓉缓缓地走了过去,拨开外围的人群,挤了进去。当她看清那具身体时,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那具身体,体态极为健美,充满了力量与柔韧的矛盾之美。皮肤并非周围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所拥有的、不见天日的惨白,而是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因气血充盈而显得光润紧致的蜜色。她的小腹平坦而紧实,汗珠与油脂混合,勾勒出淡淡的马甲线轮廓。她的大腿修长而有力,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惊人的爆发力,即便是在被皮带强行拉开的姿态下,那股属于武者的力量感也丝毫未减。
她的双手被高高吊起,露出并不算丰满但线条优美的胸膛,以及未经修饰、带着几分狂野气息的腋毛。最让黄蓉心神剧震的,是她那双被分开固定在横木上的脚。那是一双属于江湖人的脚,脚型完美,脚弓有力,显示出其主人拥有极高明的轻功造诣。而在她的右手虎口处,即便隔着几步远,黄蓉也能清晰地看到一层因常年握持兵刃而磨出的、已经与皮肉融为一体的厚茧。
黄蓉的心,沉入了万丈深渊。
她认得这种体态。这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这必定是一位内功修为不俗、且将毕生心血都倾注于剑法与轻功之上的江湖侠女!
与暗娼窑子里那个被下了“锁脉散”的十七号不同,眼前这位侠女,体内真气流转不息,显然并未被药物控制。她没有像其他“肉畜”那样或麻木或崩溃,而是将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头颅倔强地昂着,仿佛在用沉默,对抗着这世间最极致的羞辱。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她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在踏入此地之前,她想过会看到罪恶,看到堕落,看到人性的丑陋。但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看到自己的“同类”。一个和她一样,身负武功,行走江湖,本该快意恩仇、受人敬仰的侠女,竟然会沦落至此,像一头牲畜般,被剥光了衣服,涂满了油脂,悬挂在这里,任人观赏、挑选、估价。
这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襄阳城外的那个“十七号”。但这里的场景,比那里要残酷百倍。那里,至少还有一丝反抗的痕迹,有管事的解释,有一种“事出有因”的背景。而在这里,这位侠女被剥离了一切故事,只剩下一具赤裸的、可供欲望投射的肉体。
人群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每一句,都像一根钢针,扎在她的心上。
“嘿,我说什么来着?这‘无遮坊’里,总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一个戴着判官面具的男人,用一种近乎专业的眼光审视着那具身体,啧啧称奇,“你们看她肩胛骨的形状,还有腰腹两侧的肌肉束,这绝对是练上乘内家功夫的底子。还有那双腿,寻常女子哪有这般结实的线条?这要是在床上,双腿一盘,怕是能把人的腰给夹断喽!”
他的话引来一阵猥琐的哄笑。旁边一个戴着山羊面具的瘦高男人,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匿名侠女紧绷的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
侠女的身体,猛地绷紧了。那是一种属于武者的、条件反射般的戒备。她的大腿肌肉,瞬间收缩,变得如铁石般坚硬。
在感受到那惊人的弹性和肌肉的瞬间收缩,瘦高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好货!真是好货!这身板,比那些软趴趴的娘们儿强多了,耐操!就是不知道,这性子烈不烈?我最喜欢干这种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浪得不行的江湖侠女了!”
“烈?”一个戴着母蝗面具的矮胖女人尖刻地笑道,“再烈到了这里也得盘着!你看她那头套,怕是脸蛋长得不好看,才用这身段来勾引人吧?江湖女子,风餐露宿的,能有几个好看的?不过是仗着身子紧,会些下贱的功夫罢了。”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这具完美肉体的嫉妒与贬低。
一个看起来颇有身份、戴着玉面书生面具的男子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却透着一股玩味的残忍:“诸位此言差矣。依在下看,这女子或许并非相貌不佳,而是……身份不凡。她不敢露脸,是怕被人认出来。诸位想想,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女,为何会自甘堕落,来此‘解忧’?若非走投无路,便是……乐在其中啊。”
“乐在其中”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引爆了更加肆无忌惮的猜测。
“公子所言极是!说不定,人家白天是名门正派的女侠,晚上就来这里当母狗呢!”
“哈哈哈,有道理!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华山?还是点苍?要是能干上一个名门正派的女弟子,那可真是……嘿嘿嘿,死也值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猥琐的哄笑。
那侠女的身体,因这极致的言语羞辱,而剧烈地一颤。她绷紧的大腿肌肉,微微松弛了片刻,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别猜了,管她是谁!既然挂在这里,就是让咱们爷们儿乐呵的!”一个粗鲁的汉子吼道,他挤上前去,粗大的手掌毫不客气地在那匿名侠女的臀肉上狠狠拍了一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具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腿下意识地想要并拢,却被皮带死死地拉住,反而因为肌肉的对抗而绷得更紧,使得腿间的幽谷,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本能的抗拒,非但没有让人们收敛,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强烈的施虐欲。
又有一人挤上前,竟直接蹲下身子,粗暴地掰开那丰润的臀瓣,将脸凑了过去,仔细地端详着那紧闭的菊蕾,甚至还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对着同伴淫笑道:“干净!而且收得极紧!看颜色还是粉嫩的,定然是块没开垦过的宝地!”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则在前方,拨开那片不算太过浓密却也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芳草,用两根手指捻起那小巧的花核,恶意地揉搓着。那匿名侠女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小腹不受控制地抽搐,呼吸声透过头套,变得急促而粗重。她的腰腹本能地向后躲闪,试图逃离那令人发疯的侵犯,但这只是徒劳。她的挣扎,换来的只是人群更加兴奋的狂笑。
黄蓉呆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一个本该受人尊敬的同类,被一群戴着面具的“人”,用最下流的手段,当众“品鉴”。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搅得粉碎。
愤怒、屈辱、怜悯、恐惧……无数种情绪,在她心中翻腾,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她想拔出碧玉棒,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将那个可怜的女人救下来。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她一旦暴露身份,不仅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会牵连到整个襄阳的军资大计。这种无力感,像毒药一样,侵蚀着她的意志。
然而,比无力感更让她恐惧的是,在她内心深处,除了这些“正常”的情绪之外,竟然还升起了一丝……嫉妒。
是的,嫉妒。
她嫉妒那个女人,可以如此彻底地,将自己的身份、尊严、乃至一切,都抛弃在这片欲望的泥沼之中。她可以不必再背负“郭夫人”的盛名,不必再承担“黄帮主”的重任,不必再做一个完美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受人敬仰的女侠。她只需在这里,将自己变成一具纯粹的、承受欲望的肉体,去感受那种极致的、撕裂灵魂的羞耻与刺激。
而自己,却还要戴着伪善的面具,在理智与欲望的边缘,苦苦挣扎。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击中了她的灵魂。她被自己内心滋生的这份黑暗,吓得浑身冰冷。
就在这时,那个戴着判官面具的男人,似乎对这具匿名侠女的肉体极为满意,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忘忧筹”,对着旁边的坊丁道:“这件货,爷今晚要让她在我面前喷出来!开个价吧!”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饿狼,搓着手就要上前。
然而,那坊丁却伸手拦住了他。
就在刚才,他还只是一个麻木的、维持秩序的打手。但在此时,他却像一个最专业的掌柜,俯下身,在那被头套罩住的侠女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黄蓉感到了强烈的违和与不解。在她看来,这里的一切都应该建立在绝对的暴力与支配之上。“肉畜”就是“肉畜”,是任人宰割的牲口,为何还要征求牲口的意见?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她身旁不远处,一位同样戴着凤凰面具、身段婀娜、气质华贵的妇人,也正向她身边的一位常客模样的男人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这位爷,”那贵妇的声音娇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小女子不明,此女既为‘解忧’之畜,为何还要多此一问?难道她还能拒绝不成?”
那男人戴着一张不起眼的羊首面具,闻言发出一声低笑,似乎很享受为这等贵妇解惑的机会。
“夫人是第一次来吧?”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贵妇缓缓点了点头。
“呵,”男人发出一声低笑,仿佛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他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一股洞悉此地规则的优越感,“这坊里的‘畜’,可不都是一样的。您瞧远处那些神情麻木、面黄肌瘦的,大多是签了‘死契’的。或是欠了赌债,或是为家人换救命钱,把自己彻底卖断了。他们进了这门,是死是活都由不得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肉畜’。”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一些身材较为健壮的男女:“还有些,像是码头的壮汉,或是有些姿色的农妇,手头紧想赚快钱,多是为了生计,自愿来此换钱的‘活货’。他们有最低的底线,比如不做会致残或危及性命的玩法。坊里为了保证‘货源’的持续,也会默许他们这点小小的权力。毕竟,弄残一个,就少一个赚钱的工具。”他们签的便是‘活契’。不卖断自身,按次取酬,坊里对他们自然也不同些。”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在那位提问的贵妇身上贪婪地扫过,从她华贵的衣料到那若隐若现的丰腴曲线,他意有所指地笑道:“而像夫人您这般金枝玉叶的人物,若是想来体验一番……那签的,便是‘逸契’了。”
那贵妇的身体微微一僵。
羊首面具男却毫不在意,继续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解释道:能签这‘逸契’的,非富即贵。大多是些养在深闺、觉得日子无聊,出来寻刺激的夫人、小姐。”“坊里会给予她们最大的选择权。她们可以自己设定‘底线’,比如,不接受男客,只接受女客的品鉴,或是只同意某种程度的羞辱。
总之坊里可不敢真当畜生待,一切都以您的意愿为主。您来此,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寻一份背德的刺激。坊里只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让您尽兴而归,好盼着您下次再来。当然,若您愿意,偶尔挂出来,享受一下被众人窥探的滋味,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也是难得的艳福啊。”
这番话,让那贵妇的面具微微颤动,不知是羞涩还是愤怒。
而黄蓉,则听得心头发冷。这“无遮坊”,竟将人性的不同需求,划分得如此精细,简直是一门登峰造极的生意。
此时,坊丁与侠女的低语似乎结束了。侠女的身体僵直,正在进行着无声的天人交战。
羊首面具男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具健美的肉体,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对那贵妇,也像是对黄蓉解释道:
“至于她……这位,签的则是万中无一的——‘心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渴望与兴奋:“能签此契者,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或是权倾朝野的贵妇,或是像她这般,在外面赫赫有名的江湖侠女!她们来此,既不简单为钱,也不单为刺激。她们追求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彻底沉沦!”
黄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几乎无法呼吸。
“‘心契’,意味着她们拥有最高的自主权。”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她们可以挑选客人,可以拒绝任何花样。而坊里之所以要当众征求她的同意,这……正是‘心契’的精髓所在!”
他几乎是凑到了那贵妇的耳边,也让黄蓉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夫人,您想啊,只是征服一个普通女人的肉体算什么?对我等而言毫无乐趣!但若是能让一个本该高高在上的女侠,一个我们在外面甚至需要仰望的武林高手,在万众瞩目之下,用她自己的意志,亲口同意、主动选择被当成母狗一样玩弄……那种征服其‘意志’的快感,才是这世间最顶级的享受啊!”
“我们买的,早已不是她的身体。我们买的,是她身为女侠的那份骄傲,被她亲手碾碎时,所绽放出的、最绚烂的‘堕落之美’!是她每一次点头,每一次同意,用自己的手,将自己的骄傲与尊严,亲手碾碎时……那份足以让神佛都为之动容的、极致的背德之美啊!”
这番话,如同一道黑色的惊雷,在黄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最后的话,如同一道黑色的惊雷,在黄蓉的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人性的残存,而是商业的算计!这所谓的“尊重”和“选择权”,非但不是一种解脱,反而是套在那侠女脖子上,最沉重、最恶毒的精神枷锁!
坊丁此刻的询问,不是在征求她的许可。
他是在向所有顾客,展示这件“商品”最核心的价值——她那颗正在“自愿”堕落的心!
就在黄蓉因为这番话而心神俱裂的瞬间,大厅中央,那场无声的询问,结束了。
大厅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剩下那匿名侠女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其他肉畜被玩弄时发出的零星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悬挂的身体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黄蓉看到,那位匿名侠女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良久,久到所有人都开始不耐烦的时候,她那倔强昂起的头颅,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
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将黄蓉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溃。
同意了。
她竟然同意了。
这不是强迫,这是……选择。
判官面具的男人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他将十枚“忘忧筹”扔给坊丁。
而那坊丁接过筹码的瞬间,之前那副略带“恭敬”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商业口吻。
“这位爷,”坊丁的声音变得像一块磨刀石,又冷又硬,“是想就在此地,让大家伙儿都开开眼,还是请到后头的‘静心阁’里,您独自享用?”
“就在这儿!”判官面具的男人大手一挥,声音里满是炫耀的快感,“如此绝色,如此烈货,怎能不与众同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好嘞!”坊丁的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在确认一笔屠宰生意,“那您是想直接真刀真枪地入巷,还是先用些小玩意儿助助兴?我们这儿有新到的‘玉髓探’、‘九尾鞭’……或者,可需要小的们替您换个更方便施为的架子?保证让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您够不着的。”
“换!当然要换!”判官面具的男人显得极为内行,“就换那个‘望天阙’,把她给爷亮开了!”
坊丁点点头,转身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杂役从阴影中走出,推来一个造型奇特的刑架。那是一个半人高的X形拱架,但与寻常的X架不同,它的四端是朝向天空的,像一只摊开的手掌。
在众人兴奋的注视下,坊丁亲自上前,解开了捆绑匿名侠女手脚的绳索。在那短暂的、不到一息的自由时间里,那侠女的身体猛地绷紧,似乎想做出反抗,但最终还是软了下来。她被两个杂役抬起,面朝上地放在了那个X形拱架上。她的四肢,被重新用皮带固定在拱架的四个顶端,整个人以一个“大”字形,身体被向上拱起,悬在了半空。
这个姿势,比刚才的悬挂更加屈辱,更加具有展示性。她整个人以一个“大”字形平躺着悬在空中,胸腹和下体被完全向上挺起,毫无遮掩。而她那被彻底打开的腿间秘境,正好位于一个成年男子站立时脸部的高度,仿佛是特意为了方便“品尝”而设计的祭品。这个姿势也使得她的身体四周再无任何遮挡,任何人都可以从任何角度,肆意地把玩她身体的任何部位。
判官面具的男人满意地巡视了一圈,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他转过头,对人群中两个一直跃跃欲试的男人说道:“来来来,那边的两位兄台,别干看着,这上半身借你们把玩,这对奶子,这身贱肉,都是你们的!别弄坏了就行!”
那两人大喜过望,立刻挤上前来,一人一边,开始肆无忌惮地揉捏、玩弄着侠女的乳房和腹部。
而判官面具的男人,则狞笑着走到了正位。他专心致志地,开始了自己的“品鉴”。他先是用双手拨开萋萋的芳草,伸出舌头,在那片神秘的幽谷地带,仔细地舔舐着,仿佛在品尝一道绝世佳肴。
那匿名侠女的身体,如同被电击一般,剧烈地痉挛起来。她的十指不停的张开,想要抓住什么,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她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压抑的闷哼,而是一种介于痛苦与极度刺激之间的、变了调的抽泣,双腿的肌肉绷得像铁块,本能极力的想合拢,但皮带却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了徒劳的痉挛。
“女侠,你这秘境,可比你练的剑法有意思多了。”他一边动作,一边用污言秽语进行着精神上的凌辱,“不知你平日练剑时,这里是不是也会这般湿滑泥泞?”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更加放肆的哄笑。
而那两个被邀请的男人,则揉捏着她的乳房,用指甲刮弄着她那早已挺立的乳头,另一人则在她紧实的腹肌上画着圈,感受着身下女人每一次因刺激而引发的剧烈抽搐。
判官面具男玩弄了几下,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他直起身,对坊丁道:“可有助兴的物件?”
坊丁立刻从腰间的一个皮囊里,取出一根用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形状粗鄙的“探棒”,还有一个盛着粘稠油脂的小陶罐。他将探棒在油脂里蘸了蘸,恭敬地递了过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判官面具男捏着那根冰冷的骨棒,在那早已泥泞不堪的穴口处缓缓研磨,引发了那具身体一阵又一阵的抽搐。他似乎极为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每一次在那最敏感的花核上碾过,都能听到那匿名侠女一声濒临失控的尖叫。
终于,在一声凄厉的高喊中,那匿名侠女的身体猛地绷直,一股水液从她那被玩弄得红肿不堪的私处喷射而出,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她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在绳索的束缚下疯狂地弹动、痉挛,持续了足-足十几息,才瘫软下来,四肢无力地垂着,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仿佛已经死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满足的、病态的喝彩与掌声,仿佛在为一场精彩的杂耍表演叫好。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那戴着判官面具的男人看着自己的“杰作”,非但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反而发出一阵残忍的冷笑。他直起身,环视着周围意犹未尽的看客,用一种炫耀的、充满煽动性的语气高声道:
“诸位!这就完了吗?不!这才只是开胃菜!一头烈马,只让它跑了一圈,怎能算被驯服?真正的乐趣,在于让你们所有人都亲眼看看,它是如何被一寸寸剥掉伪装,露出最下贱的本来面目的!”
他顿了顿,享受着所有人投来的、混杂着期待与贪婪的目光,然后猛地指向那具还在喘息的身体,声音陡然拔高:
“都过来!都凑近些看!别怕!爷今天高兴,让你们都开开眼!你们刚才只看到了这娘们的浪,现在,爷要让你们看看她浪的根源,看看这所谓的江湖侠女,那最隐秘、最羞耻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
这番话,如同一滴滚油滴入沸水,瞬间点燃了人群中所有人的窥私欲。他们“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向前挤去,将那具悬空的身体围得更加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光如炬,仿佛要将那具身体的每一寸皮肉都看穿。
黄蓉被人群推挤着,身不由己地也向前了两步。她想退,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一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让她留在了原地,成为了这场极致凌辱的见证者。
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判官面具男伸出手,他的动作不再是寻求快感的揉搓,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外科大夫的、冰冷的精准。他粗暴地拨开那些被体液浸湿、黏成一绺绺的芳草,用两根手指,像对待一件死物般的分开了那对早已红肿不堪的花瓣。
然后,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以一种熟练而残忍的技巧,掐住那片包裹着花核的娇嫩皮肉向上一剥!
“都看清楚了!”他高声喝道,如同一个在市集上展示稀奇货物的摊贩,“就是这个东西!这颗不知廉耻的小肉豆!这就是她们所有骚浪的根源!你们看,它现在还在抖!还在怕!白天里装得人五人六,说什么行侠仗义,到了晚上,还不是被这玩意儿牵着鼻子走,变成一条只会发情的母狗!”
他的言语,比任何实质的侵犯都更加恶毒。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加污秽的哄笑。
红红的,真够丑的!”
“你看它还在跳呢!啧啧,真是天生的贱骨头,嘴上说不要,身子却骚得很!”
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客,更是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妹妹,你这颗‘还魂丹’,怕是被不少江湖上的‘大侠’品尝过了吧?怎么还这么怕见人呢?还是说,这是你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看你这最宝贵的地方呀?”
这些话,如同一万根淬了毒的钢针,齐齐扎进了那匿名侠女的心里。
她的身体,刚刚从高潮的余波中稍稍平复,此刻却因为这极致的精神羞辱,而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剧烈的颤抖。这不是因为快感,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崩溃。她能感觉到,数十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灼烧着自己最私密、最脆弱的一点。她那属于江湖人的、千锤百炼的骄傲与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公开地、精细地碾成了粉末。
“不……不要看……”
她喉咙里,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那声音,不再有丝毫倔强,只剩下小兽般的、濒死的哀鸣。
她的哀求,非但没有换来同情,反而激起了判官面具男更加变态的施虐欲。他狂笑着,对着那颗被他强行剥离出来的、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的肉粒,开始了新一轮的、酷刑般的玩弄。
“求饶了?哈哈哈!爷就喜欢听你求饶的声音!你叫得越大声,爷就越兴奋!”
他不再追求让她快速抵达高潮,而是用指甲、用指腹,时而轻刮,时而重捻,时而快速弹拨,时而又缓缓研磨。每一次的动作,都精准地避开了让她能迅速解脱的顶点,却又将那种酸麻、憋涨、难以忍受的刺激,一遍又一遍地在她体内累积。
“啊——!”
那匿名侠女的身体,彻底失控了。她的腰肢在空中疯狂地扭动,试图逃离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折磨。她绷紧的双腿,肌肉线条因极度的绷紧而根根暴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拼命地想要合拢,想要夹紧,想要夺回那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隐秘。但那特制的绳索,是用某种兽筋混合金丝搓成,坚韧无比,任凭她如何发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反而让她那羞耻的姿态,显得更加绝望。
“停下……求你停下……让我缓缓”她的求饶,已经语无伦次,混杂着压抑不住的、变了调的呻吟。
可那判官面具男,却像是铁了心要将她彻底摧毁。在将她的欲望吊至顶点,又让她堪堪落下,反复数次之后,他终于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随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那具早已被汗水与体液浸透的身体,在半空中爆发了比第一次更加猛烈的痉挛。她的身体剧烈地弹射,仿佛要将束缚她的绳索挣断。一股股的淫液,不受控制地从那被玩弄得红肿不堪的穴口射出,顺着她绷紧的臀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肮脏的水渍。
高潮的余波还未平息,那判官面具男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揉搓……
“不……不要了……我不要了……”
绝望的哭喊,回荡在喧嚣而淫靡的大厅里。
而黄蓉,就站在这片地狱的边缘,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匿名侠女的每一次被迫高潮时的痉挛,都仿佛一道电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侠女的每一声绝望的求饶,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
黄蓉再也无法站立。
她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人墙上,却毫无感觉。她抬头,透过人群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
从那个角度,她仿佛能从天空俯瞰。那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匿名侠女,如今赤裸地、毫无尊严地被绑在X形架上,仰头看着那昏暗的、看不见希望的洞窟穹顶。她的肉体被一群面目猙狞的顾客围得严严实实,像被一群豺狗包围的猎物,只能无助地抽搐着身子,在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的浪潮中,被迫迎来一轮又一轮高潮,而侠女的肉体,又让她每一次都能射出淫液,人群中不断传来轰然的嘲笑声……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咙。耳边,那些猥琐的笑声、男人得意的炫耀、侠女变了调的呻吟,仿佛都已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具在欲望中挣扎沉沦的、倔强的身体,和自己那颗正在被恐惧与那份病态的嫉妒,彻底撕裂的心。
她在这位不知名的匿名侠女身上,看到了自己最黑暗的倒影。那个高高在上的、聪慧绝伦的、受万人敬仰的郭夫人,与眼前这个被彻底物化、毫无尊严、甚至主动选择沉沦的“女货”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面具,和一道随时可能踏错的、名为“欲望”的深渊。
不,那不是深渊。
那只是一步的距离。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向那个账房先生说出“解忧”二字,她也可以像她一样,被绑在这里,抛弃一切,承受一切,也……享受一切。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诱人,又是如此的恐怖。
她踉跄着转过身,拨开那些已经麻木、沉浸在感官刺激中的人群,像一个溺水者,拼命地向出口逃去。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彻底失去控制,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扇厚重的铁门,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那相对“新鲜”的、带着霉味的空气。
冰冷的面具,似乎还带着里面的温度,和她脸上冰冷的汗水。
她呆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
她知道,从她踏入“无遮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输了。她来此,本以为自己是猎人,是观察者,是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前来刺探敌情的旁观者。可直到此刻,她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是这魔窟的……猎物。
而那扇她亲手推开的、通往地狱的大门,虽然此刻就在她的身后,但她心中清楚,它已经,再也无法真正地关上了。至于这“无遮坊”中,是否还有其他更骇人听闻的玩法,她此刻已无力去想,也不敢去想。今夜所见,已足以在她心中种下最深的魔障。
它将在她未来的每一个空虚的、寂寞的夜晚,向她发出无声的、致命的召唤。
第十三章:奇坊诡规藏魍魉,莲心智计探幽冥
夜,从未如此漫长。
自那魔窟“无遮坊”逃离般地返回聚福客栈,黄蓉便陷入了一场无声的煎熬。她没有点灯,任由自己被客房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光怪陆离的画面。
她盘膝坐在榻上,双目紧闭,默运桃花岛一脉的静心安神秘法。精纯的内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试图平复那因惊骇与激荡而紊乱的气血。然而,今夜,这套伴随她多年的上乘内功,却似乎失去了效用。她的心神,如同一片被投入巨石的湖泊,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恢复往日的澄澈与宁静。
只要一合眼,那片由赤裸肉体组成的“森林”便在眼前活了过来。油光锃亮的肌肤,在昏黄灯火下反射出的病态光泽;因羞耻与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空气中那股混杂着汗水、淫靡与绝望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这一切,都化作最真实的梦魇,在她识海中反复冲撞。
尤其是那位匿名侠女的身影,更是如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那具健美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在那个名为“望天阙”的、四方伸展的刑架上,被迫绽放出最凄艳的姿态。她那从压抑到崩溃、最终化为濒死哀鸣的求饶声,如同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在黄蓉耳边回响。
“不……不要看……”
那破碎的音节,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穿透了黄蓉所有的心理防线。随之而来的,是自己心中那个最黑暗的声音——嫉妒。一种对于能够如此彻底地抛弃一切、沉沦一切的……病态的嫉妒。
“呼……”黄蓉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额角已是冷汗涔涔。她不能再坐下去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那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拂在自己滚烫的脸上。窗外,攀城的喧嚣已渐渐沉寂,只有远处花街柳巷的几点残灯,在夜色中如同鬼火般闪烁。
她想起了靖哥哥。想起了他那敦厚而坚毅的面庞,想起了他宽阔温暖的胸膛,想起了他在襄阳城头,迎风矗立,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她又想起了芙儿、襄儿和破虏,想起了他们或娇憨或调皮的笑脸。这些她生命中最珍视的画面,是她对抗内心魔障的最后一道堤坝。她反复地、用力地去想,试图用这些温暖的光,去驱散那片来自地狱的阴影。
这一夜,她就这么在窗前站到了天明。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亮这座罪恶与繁华交织的城市时,黄蓉脸上的挣扎与痛苦,已被一层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决心所取代。她整理好衣衫,仔仔细細地洗漱,对着铜镜,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一夜未眠,眼下虽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昨夜的灰烬中,涅槃重生。
她没有立刻传唤任何人,而是独自用过早膳,又在房中静坐了一个时辰,将所有的计划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数遍,直到再无一丝疏漏。
临近午时,她才命人去请丐帮驻攀城的情报长老,刘振川。
“咚咚。”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黄蓉的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沉静,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
推门而入的刘长老见黄蓉端坐桌前,神色如常,心中稍安,抱拳道:“帮主,您找我。”
“刘长老,坐吧。”黄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茶香袅袅,驱散了房间里一夜未散的凝重。
“刘长老,”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我来攀城已有数日,越发觉得此地水深难测。城中官府形同虚设,宋、蒙两方势力在此犬牙交错,却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这种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刘振川知道帮主此问绝非随意,他沉吟片刻,整理好思绪,恭敬地答道:“帮主明鉴。这攀城之局,根子在于数年前。当时蒙鞑势大,本地守将闻风丧胆,竟不战而降,宣布此城‘中立’。鞑子主力急于围攻襄阳,又见此地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兼之可作为一处与我大宋私下客商互通有无的物资中转站,便也乐得顺水推舟,听之任之。如此一来,城中官府仍是原先大宋的旧吏,却早已没了骨气,成了在夹缝中求存的墙头草,对宋、蒙两方皆是阳奉阴违,不得罪分毫。正因如此,此地法度废弛,王法不存,各路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尽皆汇聚于此,造就了这般畸形的繁荣。”
黄蓉点了点头,这与她的判断相差无几。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既是法度废弛,想必藏污纳垢之所亦是不少。昨夜与城中商贾小酌,席间听闻一处名为‘无遮坊’的所在,言语间语焉不详,却又多有忌讳。此地究竟是何门道,竟让那些地头蛇也讳莫如深?”
刘振川闻言,面色一凛,压低了声音:“帮主,属下正要向您详禀此事。这‘无遮坊’,实乃盘踞在攀城地面上最大的一颗毒瘤,其根系之深,手段之诡,远非寻常的烟花柳巷可比。”
“哦?此话怎讲?”黄蓉呷了一口茶,目光垂落在碧绿的茶汤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刘振川长叹一声,开始将自己连日来探查所得的情报娓娓道来:“此坊的可怕之处,便在于它早已超脱了寻常的皮肉生意。它不仅是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出卖自身的活地狱,更是为那些寻求极致刺激的上层人士,提供‘匿名体验’的销金窟。据我们探得的消息,坊中常有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官宦家眷,乃至……乃至一些江湖同道,自愿签约,成为坊中的‘玩物’……”
听到“江湖同道”四字,黄蓉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沉。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追问道:“如此规模的魔窟,背后必然有主事之人。此人是谁?竟有这般通天手段,能让宋、蒙两方都容忍他的存在?”
刘振川面露难色,摇头道:“帮主,此人……正是‘无遮坊’最神秘之处。坊内之人,皆称其为‘掌柜’。但此人究竟是谁,高矮胖瘦,是男是女,无人知晓。见过他的人说,他永远戴着一张无悲无喜的纯黑铁面,声音也经过处理,听不出年岁。关于他的身份,坊间有诸多猜测。”
“说来听听。”黄蓉来了兴趣。
“有人说,他是前朝宫中权势滔天的大宦官,在国破时携宝出逃,深谙玩弄人心之术;也有人说,他是从遥远的西域波斯来的巨商,富可敌国,背后有庞大的商队支撑;更有一种最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刘长老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掌柜’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一个职位。杀了他一个,明天就会有另一个戴着黑铁面具的人,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分毫不差地继续运营这魔窟。”
黄蓉的心猛地一跳。这个猜测,无疑是最接近真相,也最可怕的。
“那此人的根基何在?”黄蓉继续追问,“单凭他一人,绝无可能在攀城这等龙潭虎穴立足。”
“这便是属下最担忧之处。”刘长老面色凝重,“属下斗胆猜测,此坊的根基,不在攀城,甚至不在我大宋。我们花了极大的力气,查到其物资流转和银钱往来,都与数条通往西域、甚至更遥远地方的隐秘商路有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支撑着这一切。那个神秘的势力,他们不属于宋,也不属于蒙,他们的眼中没有国家,没有民族,只信奉金钱与交易。他们……就像是盘旋在这片战乱大地上,靠吸食双方鲜血为生的巨大秃鹫,冷酷而贪婪。”
这番话,让黄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原以为“无遮坊”只是攀城的一颗毒瘤,如今看来,它更像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跨国组织,在这片土地上投下的一角阴影。
她稳了稳心神,故作好奇地问道:“既是管中窥豹,想必已知晓不少骇人听闻之事。长老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知晓,这世间的人心,究竟能败坏到何等地步。”
提及此事,刘长老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既要让黄蓉明白其中的凶险,又不能言语太过粗鄙,污了帮主的耳朵。他沉吟半晌,才道:“帮主,那坊中格局,据多方消息印证,确实大有讲究。
入口处,是一处名为‘陈列区’的宽阔大厅。此处……不设床笫之欢,却比寻常苟合之事更为折辱人心。数十具赤身露体的男女,如同牲口一般,被以各种怪异姿势固定在木架之上,供入场的宾客随意‘品鉴’。至于更深处……消息便模糊不清了。有侥幸逃出来的人说,里面似乎有什么‘逍遥间’,墙上开满了大小不一的洞口,人称‘狗洞’,后台的‘玩物’被固定住,根据客人的点选,只将身体的一部分从洞中推出……如此一来,客人只见其物,不见其人,便可行那云雨之事。亦有传闻,说有种种匪夷所思的‘主题房’,譬如……将人缚于那种大字形的木架之上,当众剃去毛发,甚至逼迫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溺……诸如此类,言语难以尽述,皆是禽兽行径。”
黄蓉静静地听着,握着茶杯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发白。刘长老的情报虽不完整,却已印证了她所见的一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无法无天,官府竟坐视不理?”她明知故问。
刘振川苦笑道:“这正是‘无遮坊’最狡猾之处。它的核心规矩,便是‘绝对匿名’。所有‘玩物’,一律强制佩戴遮蔽全脸的头套。坊中以此为最大卖点,号称入了此门,便可尽情放纵或安心赚钱,绝无后顾之忧。如此一来,许多受害者事后也因投鼠忌器,不敢报官。官府即便有所耳闻,也因抓不到切实的证据,又是块烫手山芋,便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仅如此,”刘振川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让黄蓉震惊的消息,“此坊的野心,远不止于敛财。他们竟还与城中数家顶级的青楼,如那‘醉月楼’,乃至一些下等的窑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业务往来。他们会定期‘交换’或‘租赁’一些特殊的‘玩物’,作为吸引恩客的噱头。更阴毒的是,他们会将那些前来寻求刺激的官宦夫人、富家小姐,在其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到合作的青楼之中,让她们在昔日自己都不屑一顾的场所,被最低贱的嫖客所辱,以此制造更为复杂和讽刺的羞辱场景,满足某些客人的变态心理。”
黄蓉听得遍体生寒。这已非简单的恶,而是一种精于算计的、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成体系的罪恶产业链。
“还有一事,更为奇蹊。”刘振川继续道,“坊中实行一种‘积分’制度。无论是客人还是‘玩物’,在坊中的一举一动,都能换取相应的积分。这些积分,固然可以兑换成黄白之物。但据一个我们安插在外围的杂役冒死传出的消息说,对于某些高级别的‘贵宾’或‘玩物’而言,积分有更大的用处——他们可以用海量的积分,换取坊内情报网络提供的、在外界千金难求的情报信息,甚至是各种稀有的物资!粮食、药材、西域精铁……无所不包!毕竟,攀城本就是各方势力的物资中转站。”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黄蓉心中炸响!
匿名……情报……资源……
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追问道:“这情报与物资从何而来?单凭一个藏污纳垢的坊市,如何能有这般通天的能耐?”
刘振川面色凝重地压低声音:“这正是属下最担忧之处。据我们分析,这‘无遮坊’恐怕早已不是单纯的销金窟。属下猜测,坊中那些手眼通天的‘贵客’,其中不乏宋、蒙两方的高层人物,甚至可能混有蒙鞑的探子。攀城鱼龙混杂,是最好的情报交换之地。情报与物资,便是通过他们之手,流入这地下网络,再通过积分体系进行交换。这‘无遮坊’,极可能已是蒙鞑设在攀城的一个重要的物资与情报据点!”
若能利用这套体系……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诱人,让她那因厌恶而冰冷的心,不由得火热了起来。
“那些自愿前去的江湖中人,坊中又是如何约束他们的?”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据说,对于这类有权势或武功在身的‘玩物’,因其卖点巨大,坊中会给予一定的‘优待’。”刘振川答道,“坊中会与他们提前签订契约,甚至任由其自选受辱的主题场景,坊中只做建议,绝不强行干涉。可一旦契约签订,在履行期间,便绝不容许反悔。若有反悔者,坊中自有千百种法子,让其乖乖履约!而且,在签约期间,此等‘玩物’必须每日准时出场,坊中也会不遗余力地对其进行推荐,以求在其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
黄蓉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看着刘振川,脸上那份因听闻秽事而生的嫌恶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丐帮帮主、襄阳主母的沉稳与果决。她知道,自己不能将心中那个疯狂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即便是眼前这位最忠心的长老。此事,太过凶险,也太过……惊世骇俗。
她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从容,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话锋陡然一转,仿佛已对“无遮坊”之事失去了兴趣,转而问起了眼下最要紧的正事:“这些宵小之辈,暂且不必理会。我且问你,两日之后,与铁血盟王虎在黑水湾交接第一批物资之事,安排得如何了?此事关乎襄阳军需,绝不容有失。”
刘振川见帮主忽然转问正事,神情一肃,也立刻从“无遮坊”的阴影中抽离出来,恭声回禀道:“回禀帮主,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路线、人手、暗号皆已反复核对,万无一失。只待时辰一到,便可交割。”
“甚好。”黄蓉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传令下去,参与此次行动的弟子,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铁血盟虽与我等有约,但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交接之时,货款两清,不得有半分差池。”
“是!属下明白!”
“去吧。”黄蓉挥了挥手。
刘长老躬身告退,心中对这位女中豪杰的敬佩又深了一层。无论面对何等惊涛骇浪,她总能迅速镇定下来,理清头绪,将最要紧的事务摆在首位。这份定力与智计,实非常人所及。
待刘长老走后,房间里又只剩下黄蓉一人。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楼下那熙熙攘攘、充满生气的街道。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喧嚣声……这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与那地下魔窟,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的脸上,再无半分波澜,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倒映着一座无形的、充满了罪恶与诱惑的坊市。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彻底成型。
她开始在心中,冷静地、残酷地剖析着每一种可能性。
其一,强攻。此为下下之策。刘长老的情报已经点明,“掌柜”背后是一个连宋、蒙双方都不敢轻易触动的庞大中立势力。强攻“无遮坊”,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无法伤其根本,反而会彻底暴露自己,并引来对方疯狂的报复。那种报复,恐怕不是江湖仇杀,而是针对襄阳城的经济封锁与情报绞杀,其后果不堪设想。
其二,派人潜入。派谁去?丐帮之中,不乏忠义的女弟子。但黄蓉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位匿名侠女在刑架上崩溃的模样。她不能,也绝不会,将任何一个丐帮姐妹推进那样的地狱。此事非有绝顶的武功、坚如铁石的意志、以及冠绝天下的智计,不能为之。三者缺一,便是有去无回的结局。放眼天下,能同时满足这三样的人,寥寥无几。
其三,以“忘忧客”的身份打探。昨夜的经历告诉她,这条路同样走不通。“客人”,永远是局外人,是消费者。他们能看到的,永远是“无遮坊”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或许能花钱买到一些零星的情报,但绝无可能接触到其核心的、足以影响襄阳战局的机密。那套“积分”体系,才是通往核心的钥匙。而从昨夜的观察和刘长老的情报来看,这把钥匙,显然对“客人”和“玩物”设立了截然不同的门槛。想要获得最有价值的情报,就必须成为最有价值的……“商品”。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不,还剩下最后一条。
一条最黑暗、最屈辱,却也最直接、最有可能成功的路。
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客人,而是“解忧者”。
黄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混杂着恐惧、羞耻与决绝的战栗感传遍全身。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对她前半生所有身份、所有荣耀、所有尊严的彻底背叛与颠覆。
但她同样清楚,这也是唯一的机会。襄--阳城,已经等不起了。常规的物资采买,只能解燃眉之急。而“无遮坊”,这个巨大的地下情报与物资交易中心,却可能藏着能从根本上改变战局的秘密。蒙鞑的粮草路线,主帅的布防图,甚至是他们内部的派系矛盾……任何一条高价值的情报,都可能让襄阳城数十万军民免于涂炭。
与此相比,她黄蓉个人的清白与名节,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值得吗?”
另一个声音则冰冷地回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她,是黄药师的女儿,是郭靖的妻子,是丐帮的帮主,更是襄阳城与丈夫并肩作战的主母。当这座城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应该献出自己的一切。智慧、武功,以及……身体。
“无遮坊……”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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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黑水湾头酬旧诺,明镜台前立新约
夜色如墨,浓得仿佛是天穹裂开的一道伤口,正汩汩地向人间倾泻着最纯粹的黑暗。攀城城南十里外的黑水湾,更是被这片深沉的墨色彻底吞噬,不见一丝星月之光。
此地本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内河码头,岁月早已将昔日的繁华腐蚀得一干二净。栈桥的木桩在水中泡得腐烂,走在上面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塌陷。岸边,一人多高的芦苇丛疯长得如同鬼域,夜风穿行其间,卷起层层叠叠的苇浪,发出呜咽般的、令人心悸的声响。寻常时候,便是朗朗白日也人迹罕至,到了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更是如同冥府在人间的入口,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而今夜,这片死寂之地,却于无声处,潜藏着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机。
数十名丐帮最精锐的弟子,早已如鬼魅般散布在码头四周的芦苇荡、乱石堆、以及那些半塌的货仓阴影之中。他们是丐帮“污衣派”中最擅长潜伏与暗杀的好手,每一个人都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连呼吸都调整得与风声同步。他们手中紧握着喂了“见血封喉”剧毒的短刃,手腕上的袖箭机簧早已上弦,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水陆两路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混杂着水草腐烂的腥气、湿润泥土的潮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紧张的铁锈味。
黄蓉依旧是一身“孙老板”的朴素打扮,独自立于那座半塌栈桥的最尽头。江风凛冽,卷起她的衣袂,吹得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在这片萧瑟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峭。她的身后,空无一人,仿佛她就是独自前来赴约的。她未曾携带任何兵刃,甚至连那根从不离身的碧玉棒也未带来,只凭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凝视着远方黑沉沉的水面。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那份从容与镇定,仿佛不是来做一笔生死一线的交易,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闲庭信步。这份气度,如同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让所有潜伏在暗处的丐帮弟子,那颗因紧张而悬着的心,都沉稳了下来。
约莫三更时分,就在人最困倦的时刻,远方的水面上,终于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黑点由远及近,悄无声息,是三艘吃水极深的乌篷船。这三艘船极为诡异,船头不点灯,船尾不挂帆,只靠着船舷两侧数名精壮的船夫,用包裹着厚布的长篙在水底无声地拨动。船行水上,却几乎不闻水声,如三条从地府深处游弋而出的巨大水鬼,悄无声-息地滑向码头。
船未靠岸,一股混杂着血腥与悍匪气息的彪悍杀气,便已如实质的浪涛般扑面而来。黄蓉眼眸微眯,她知道,是“铁血盟”的人到了。
为首的乌篷船上,一个山峦般魁梧的身影豁然站起,正是那满脸横肉、眼神如恶虎般的管事王虎。他并未急于上岸,而是如一尊铁塔般立于船头,一双虎目在黑暗中精光四射,如同两盏探照灯,缓缓扫过空无一人的码头,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都被他仔细审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栈桥尽头的黄蓉身上。
“孙老板,好胆色!”王虎沉声喝道,声音雄浑,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带着一股试探的意味,“王某如约前来送货。不知老板可带来了王某想要的东西?”
“王管事果然信人。”黄蓉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水湾,“货既已到,银票自然也在此处。只是,这批货,事关重大,小妇人还需亲自验过才行。”
“好说!”王虎狞笑一声,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笑容显得格外残忍。他大手一挥,喝道:“靠岸!让孙老板验货!”
三艘乌篷船缓缓靠上腐朽的码头,船上的油布被猛地掀开,露出了下面堆积如山的货物。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和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要将水草的腥气都压了下去。
黄蓉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对着身后黑暗中,打了个几不可察的手势。立刻,有四名扮作普通脚夫的丐帮弟子,提着防风灯笼,从阴影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他们看上去形容普通,气息沉稳,但若有行家在此,便能看出他们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某种精妙的步法,落地无声,显然是内家好手。这四人,皆是丐帮中精通五金辨识与奇门杂学的长老级人物。
“去吧,仔细查验,莫要出半分差池。尤其是那批‘舶来黄’,纯度要一钱一钱地验。”黄蓉淡淡地吩咐道,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四名弟子领命上前,在王虎和他手下数十名目光凶悍、杀气腾腾的大汉注视下,竟是毫无惧色,不慌不忙地开始验货。
一人取出一块非金非铁、漆黑如墨的“试钢石”,在那批精钢上用力划过,凑到灯笼前,仔细辨别迸溅出的火星颜色、形状与爆裂声,以此判断其锻造的火候与含碳量;另一人则捻起一撮硫磺粉末,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甲捻开,放在舌尖微舔,感受其辛辣与苦涩的程度,以此辨别其纯度与产地;另两人则负责清点乌木与犀牛皮的数量,并用随身携带的特制钢针刺入其中,检查其内部的质地是否均匀,有无以次充好的夹层。
整个验货过程,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声、水声和弟子们偶尔用暗语交流的低语声。王虎和他手下的那群亡命之徒,本想用他们身上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气,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发现眼前这几个看似普通的“脚夫”,竟是真正的行家。他们验货的手法之专业、神情之专注,让他们这些常年与这些禁运物资打交道的人也暗自心惊。
王虎心中那份因对方是女流之辈而生的轻视,此刻已荡然无存。他愈发觉得,这位谈吐斯文、出手阔绰的“孙老板”,其来头绝非商贾那么简单。他眼珠一转,一个阴狠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想试一试,这女人的深浅,看看她究竟是真龙,还是一条披着龙皮的泥鳅。
他忽然嘿嘿一笑,对着身边一个身材瘦长、眼神阴鸷如毒蛇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与他心意相通,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从船舷边抄起一根手臂粗细、沉重无比的实心铁棍,猛地一个跨步,抡圆了,挟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向一名正低头检验精钢的丐帮弟子后心砸去!
这一棍去势极猛,又快又狠,若是砸实了,那名弟子纵然筋骨强健,也非得落个脊骨断折、当场毙命的下场。铁血盟众人脸上皆露出残忍而期待的笑意,想看这群看似专业的“脚夫”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
然而,那铁棍尚未触及弟子衣衫分毫,异变陡生!
一直静立于栈桥之上,仿佛对眼前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黄蓉,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右手食指与拇指看似随意地一捻、一弹。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在她指间竟发出尖锐得令人耳膜刺痛的破空之声,如同一道划破浓墨夜色的金色流星,后发先至!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金铁交鸣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根钢针扎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那枚小小的铜钱,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势大力沉的铁棍中段。那偷袭的汉子只觉一股他平生从未感受过的、沛然莫御的阴柔巨力从棍身传来,那股力量奇异无比,不似硬碰,倒像是无数细密的螺旋劲道,瞬间钻入他的经脉。他虎口剧震,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那根重达数十斤的铁棍竟是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远远地插入了数十步外岸边的烂泥之中,嗡嗡作响,直没至柄!
而那枚铜钱,在击飞铁棍之后,去势未竭,只是微微一顿,便如附骨之疽般,继续向前,在那偷袭汉子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轻轻一划。一道浅浅的血痕浮现,不深,却恰好在他的眉心留下了一个屈辱的“一”字。做完这一切,这枚铜钱才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滴溜溜”地旋转着,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王虎的脚边。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铁血盟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骇然与难以置信。他们甚至没看清那女人是如何出手的!只凭一枚铜钱,隔着那么远,便击飞了铁棍,伤了人,还在人脸上留下了印记!这份内力,这份眼力,这份对力道炉火纯青的控制,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受伤的汉子捂着脸,又惊又怒,却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只是不住地后退,看向黄蓉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
而王虎,更是惊得额头瞬间渗出了豆大的冷汗。他缓缓弯腰,捡起那枚尚带着一丝温热的铜钱,只见铜钱的边缘,因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竟已微微内陷变形,而铜钱中央的方孔,更是被那股阴柔的指力挤压得略微有些扭曲!
好霸道的指力!好阴毒的内功!这女人,绝对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之一!她的武功,只怕远在自己之上!
场中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潜伏在暗处的数十名丐帮弟子,已将手按在了机簧之上,只待黄蓉一声令下,便要让这三船恶徒血溅当场。
黄蓉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缓缓转过身,月光下,她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庞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目光清冷地落在王虎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深入骨髓的威严:“王管事,生意归生意。若是想玩些别的花样,小妇人……随时奉陪。只是不知,贵盟的弟兄们,有几条命够小妇人玩的?”
她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威胁都更具分量。王虎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梁骨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正踢到铁板了。眼前这个女人,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史前凶兽。
他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黄蓉连连抱拳,腰都弯了下去:“孙老板息怒!息怒!是王某管教手下无方,一时昏了头,跟您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这就让他给您赔罪!赔罪!”
说罢,他猛地转身,一脚狠狠踹在那偷袭的汉子膝弯处,将其踹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怒喝道:“混账东西!没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给孙老板磕头认错!”
那汉子哪敢不从,对着黄蓉的方向,连连磕头如捣蒜,磕得额头鲜血淋漓。
黄蓉却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道:“下不为例。”
这四个字,轻轻吐出,却重如千钧。王虎心中暗凛,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片刻之后,验货完毕。一名弟子走回黄蓉身边,低声禀报道:“老板,货已验过。精钢乃是百炼之品,硫磺是上等的‘舶来黄’,乌木与犀牛皮也皆是真货。数量无误,品质上乘。”
黄蓉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才迈步上前,将早已备好的锦盒递了过去。
“王管事,这是余下的货款。你点点。”
王虎这次再不敢有半分怠慢,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锦盒,打开确认数目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既敬畏又庆幸的笑容。
“孙老板果然是爽快人!今日之事,是王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这批货,现在是您的了!希望日后,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定。”黄蓉的回答,依旧简洁而有力。
钱货两清,王虎如蒙大赦,急匆匆地招呼手下调转船头。三艘乌篷船很快便又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仿佛逃也似地离去了。
直到船影彻底消失,黄蓉才对着黑暗中再次打了个手势。数十名丐帮弟子悄然现出身形,开始有条不紊地将一箱箱沉重的物资搬运至早已备好的骡车之上。
而那三艘远去的乌篷船上,王虎的脸色却早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虎哥,就这么算了?那娘们也太嚣张了!”一个心腹不甘地说道。
王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道:“算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老子王虎出道这么多年,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走到船尾,看着远处码头上那些影影绰绰、正在搬运货物的身影,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怨毒的光芒。
“那娘们武功高的邪门,硬碰硬,我们讨不了好。”他身旁那个先前偷袭的、脸如毒蛇的亲信低声道,“而且她背后的人手也不少,都是硬点子。”
“我当然知道!”王虎烦躁地摆了摆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的狞笑,“武功高又怎么样?是人,就有弱点!蛇有七寸,龙有逆鳞!给我派两个最机灵的弟兄,‘瘦猴’、‘壁虎’,你们两个去!远远地吊着!不要跟丢了!我要知道她是谁,住在哪里,跟什么人来往!这么大一批货,她一个人不可能吃得下,背后一定有大买家。查!给我往死里查!这女人,是条过江的真龙,我们惹不起。但只要我们能查到她的底细,捏住她的七寸……哼哼,到时候,她吃下去多少,就得给老子加倍吐出来!”
被点到名的两个汉子,一个瘦小如猴,一个身形扁平,皆是铁血盟中最擅长追踪潜行的好手,他们无声地一点头,如两滴水融入大海,悄然离船,潜入了岸边的黑暗之中。
……
车队行至半途,黄蓉眼神一动,悄无声息的跳下车来,待车队远去,黑水湾重归死寂。
黄蓉独自一人,沿着荒僻的河岸小径,不疾不徐地向攀城方向走去。她的脚步轻盈而平稳,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夜归人,对周遭的黑暗与静谧毫无戒备。
然而,她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却是如同满月之夜的潮汐般,汹涌澎湃的感知力。她的听觉,早已捕捉到了身后百丈之外,那两道若有若无、与风声、草动声融为一体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果然来了。王虎这种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若是不派人来探探虚实,反倒不正常了。
她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只是在路径的选择上,开始偏离了返回客栈的最短路线。她没有走向灯火通明的大道,反而转入了一片更为偏僻、由废弃民居和交错巷弄组成的区域。这里是攀城的“旧城区”,白日里都人烟稀少,到了夜晚,更是如同鬼域,是罪恶滋生的天然温床。
跟在她身后的“瘦猴”与“壁虎”二人,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
“这娘们怎么回事?专往这种鬼地方钻?”瘦猴压低声音,如蚊蚋般哼道。
“闭嘴!跟紧了!”壁虎更为谨慎,他像真正的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或许是想甩掉我们,或许……这里就是她的老巢!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两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一身潜踪匿行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如两道飘忽的影子,死死地咬在黄蓉身后。
黄蓉在一处三岔路口,看似随意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残月,仿佛在辨认方向。而就在这停顿的一瞬间,她的眼角余光,已经将来路上一处墙角阴影里,那块比周围颜色更深了一分的异常,尽收眼底。
她心中已有计较,转身选了中间那条最窄、最深邃的巷子,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两侧都是高大的院墙,头顶的天空被挤压成一线,月光几乎无法照入,是名副其实的“一线天”。
“瘦猴”与“壁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与警惕。这是绝佳的跟踪路线,却也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两人一前一后,间隔十丈,呈掎角之势,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然而,就在他们拐过一个弯角后,前方的巷子里,竟是空空如也。那个“孙老板”的身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不好!”壁虎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然而,为时已晚。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青色身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从巷子侧上方一株老槐树的浓荫中飘落。她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甚至连衣袂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她落下的位置,恰好是“瘦猴”与“壁虎”两人中间的视觉死角。
“瘦猴”只觉后颈微微一凉,仿佛被蚊虫叮了一下,随即,一股奇异的麻痹感如同闪电般传遍全身,他眼中的惊骇尚未完全浮现,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前方的“壁虎”听到身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猛地转身,看到的却是同伴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以及……站在同伴身后,那张在黑暗中依旧清冷如月的、属于“孙老板”的脸庞。
“壁虎”的魂都快吓飞了!他想也不想,反手便从腰间拔出一柄淬毒的匕首,同时身体向后急退,便要开口示警。
然而,黄蓉的身影在他眼中,只是微微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跨越了数丈的距离,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他只看到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纤秀的手掌,在他眼前轻轻拂过。
兰花拂穴手。
一股温润而又无法抗拒的指风,点在了他胸前的“膻中穴”上。
“壁虎”只觉胸口一麻,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那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身体软倒在地,同样是动弹不得。
从黄蓉落下,到制住两人,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除了那声匕首落地的脆响,再无半点多余的声音。
黄蓉缓缓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子。她没有看两人那惊恐欲绝的眼睛,而是从“壁虎”的怀中,摸出了一个铁血盟的身份令牌,又从“瘦猴”的腰间,解下了一个装满了各种追踪药粉的皮囊。
她将两样东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一种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回去告诉王虎。”
“第一,我的耐心有限。今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们看到的,就将是他的头颅。”
“第二,他那艘船上,除了你们两个,还有二十八个人。左舷坐了十五个,右舷十三个。其中,有三个是使弩的好手,两个擅用长刀,还有一个左撇子,腰间的软剑藏得很深。告诉他,下次想动手,记得把这些人的底细藏得再好一些。”
“第三……”黄蓉顿了顿,她伸出手指,在“壁虎”那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脖颈大动脉上,轻轻按了按,那冰凉的触感,让“壁虎”几乎要吓得尿出来。
“……告诉他,我能在一息之间,取走你们的性命。自然也能在他睡梦中,取走他的。让他洗干净脖子,好好想想,是那点银子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说完,她站起身,将那面令牌和药粉囊收入怀中,看也不再看地上的两人一眼,身影一晃,便融入了巷子更深处的黑暗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那股麻痹感才渐渐退去。“瘦猴”与“壁虎”两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他们相互搀扶着,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眼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最纯粹的恐惧。
他们知道,自己今夜,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那个女人留下的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将化作最深的梦魇,死死地刻在他们以及王虎的心里。
……
当所有的物资装车完毕,丐帮弟子们准备启程时,黄蓉却叫住了此次行动的副手,刘长老。
“刘长老,这批物资,事关襄阳命脉,由你亲自押送。”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平静,“沿途接应点都已安排妥当,万万不可出任何差池。”
刘长老一愣:“帮主,您不与我等同归?”
黄蓉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投向攀城那片在夜色中依旧灯火璀璨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自我毁灭的、决绝的光芒。
“我另有要事。”她缓缓说道,不等刘长老追问,便直接将他拉到一旁,神情凝重地说道:“刘长老,接下来的话,你只需听着,不要问。我留下,并非只为寻常的物资交易。”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思路,然后用一种极低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昨日你向我禀报‘无遮坊’之事,提到其背后可能有一个不属于宋、蒙任何一方的神秘势力。当时我只觉心惊,但结合今夜与铁血盟的交易,我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得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推论。”
刘长老心中一凛,他知道,能让帮主用上“可怕”二字的,绝非小事。
黄蓉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铁血盟能弄到‘舶来黄’这等禁品,说明他们背后有更强大的供货渠道。而你提到,那个神秘势力能调动西域物资。我怀疑,铁血-盟,甚至攀城里所有做这类生意的黑道,都只是那个神秘势力的外围分销商。‘无遮坊’或许是他们展示实力和进行高端交易的‘销金窟’,但真正的秘密,藏在他们的‘供货链’里。”
这番分析,让刘长老的注意力立刻从“无遮坊”这个声色场所,转移到了更实际的、谍报人员更关注的“供应链”和“上游渠道”上。
黄蓉加重了语气:“我大胆猜测,蒙鞑之所以对攀城这颗钉子容忍至今,正是因为这个神秘势力在为他们秘密输送战争物资!其中最关键的,很可能就是制造‘震天雷’所必需的‘黑水硝’!刘长老,我想赌一把。我要顺着铁血盟这条线,摸出他们背后的‘大鱼’。”
刘长老脸色煞白,他瞬间明白了黄蓉计划的轮廓和其中的巨大风险:“帮主,您的意思是……您要亲自去接触铁血盟的上家?”
“不错。”黄蓉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留下来。我只有七日时间。七日之内,我要创造一个机会,让他们以为我是比铁血盟更大的买家,一个手握重金、急需‘黑水硝’这类奇货的神秘主顾。我要逼那条藏在深水里的大鱼,主动来找我。此事,与虎谋皮,九死一生,所以我不能带任何累赘。你们必须立刻带着物资离开,为我扫清后顾之忧。”
这个“假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它危险(直接接触核心供应链),目标明确(引出幕后黑手),且完美地解释了黄蓉为何要独自行动(需要一个全新的、干净的身份)。最关键的是,它将刘长老的全部注意力都引向了攀城的走私网络和黑道交易,让他绝不会想到黄蓉的真正战场,会是那个以肉体为交易的“无遮坊”。
刘长老再无怀疑,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帮主,这……这太危险了!就算只有七日,那也是龙潭虎穴!您千金之躯,岂能……请恕属下斗胆,您不能一人留下!请至少让属下或几位精锐弟子……”
“正因为只有七日,我才必须亲自来做。”黄蓉打断他,“这种任务,需要随机应变,需要瞬间决断,更需要能镇住场面的武功和心智。派任何弟兄来,都是一个额外的破绽,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你放心,七日为期,若一切顺利,我探得虚实便会立刻抽身,绝不恋战,赶去与你们会合。但……这七日,确有不小的风险,我们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她的语气陡然一沉,充满了冰冷的决绝:“刘长老,你我都是在刀口上打滚的人,应该明白,有些任务,一旦开始,就没有失败的选项,只有成功或者死亡。我这次要碰的,很可能是蒙鞑的命脉,一旦被察觉,对方的反扑将是雷霆万钧。所以,哪怕只有七日,我们也必须当作是生离死别来安排后事。”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刘长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
黄蓉从怀中取出一个极为小巧的、用特殊手法编织的同心结,结上还系着一根不起眼的、干枯的草茎。
“刘长老,”黄蓉将同心结递给他,神情无比郑重,“此物你贴身收好。我留在此地,行事多有不便,若有万一,需劳烦帮中弟兄接应。”
她顿了顿,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懂的暗语,飞快地说道:“每日戌时,你派人看聚福客栈我房间的窗台。若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则万事大吉。若兰花被换成了一盆寻常的绿植,则代表我身陷囹圄,但尚能自保,你们只需按兵不动,封锁消息。若是……窗台上空无一物,”她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便意味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刘长老心中大骇,失声道:“帮主!”
“听我说完!”黄蓉的语气不容置疑,“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便立刻将这同心结上的草茎点燃。此草名为‘三魂引’,无色无味,但十里之内,我种在暗处的后手,自会闻香而动。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我留下的所有痕迹,并执行……‘焦土’计划。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救我,立刻带领所有人手撤离攀城,人比东西重要!这是命令!”
刘长老手捧着那枚小小的同心结,只觉得重如泰山。这份决绝,让他这位见惯了生死的老江湖,也不禁眼眶发热。他张了张嘴,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因为艰涩而微微发颤:“帮主……那……郭大侠那边……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属下该如何回禀?总得……总得给他一个交代。”
提到“郭大侠”三个字,黄蓉那张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痛楚,有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决。
“不许告诉他。”她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刘长老的话,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一个字也不许提。以靖哥哥的性子,若知我身陷此等险境,别说是为了襄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攀城来救我。襄阳不可一日无帅,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她顿了顿,转过身去,不让刘长老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她更不能想象,那个憨直的、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若是知道她为了襄阳,曾在那等污秽之地……她不敢想下去。那对他而言,恐怕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她的骄傲,不允许他看到她的破碎。她的爱,更不允许他因她而崩溃。
“可是……”刘长老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黄蓉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她从怀中另一处夹层里,取出了一封早已备好的、用火漆封口的信。信封上,只有两个字:“靖哥哥”。
“这才是给他的交代。”黄蓉将信递给刘长老,那封信很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听好了,刘长老。若七日后我未归,且‘焦土’计划已经启动,你便将此信亲手交予他。告诉他,就说我为探查蒙鞑绕道奇袭襄阳的秘密粮道,孤身深入敌后,不幸遇伏,力战而亡。这是我身为丐帮帮主、襄阳主母的宿命,让他不必悲伤,守好襄阳,护好孩儿,便是我最后的遗愿。”
这个理由,光明正大,悲壮慷慨,完全符合“郭夫人”的身份,也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刘长老捧着那封信,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听明白了,这封信,既是黄蓉留给郭靖的“遗书”,更是她用自己的智慧,为郭靖设下的最后一道“枷锁”——一道以家国大义为名,防止他为爱冲动、自投罗网的枷锁。
说完,黄蓉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释然的微笑。她看着因为震惊和悲痛而说不出话的刘长老,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
“当然了,这也只是以防万一。我黄蓉是什么人?区区一个攀城,几个跳梁小丑,还困不住我。说不定七日之后,我不仅人安然无恙,还带着足够让蒙鞑喝一壶的情报回来了呢。到时候,这封信你可得原样还我,我写的字,金贵着呢。”
她这番话,半是安慰,半是自信,瞬间冲淡了方才那股生离死别的沉重气氛,也让刘长老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是啊,眼前这位,可是那个曾经把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东邪,是那个智计冠绝天下的丐帮黄帮主。或许,自己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刘长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将信小心翼-翼地与那枚同心结放在一处,贴身藏好,然后对着黄蓉的背影,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属下……遵命!”
……
回到聚福客栈,黄蓉遣散了所有护卫,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房中。
她没有点灯。
她只是静静地,走到那面巨大的穿衣铜镜前。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清辉,也模糊地映出了她在镜中的身影。
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任由自己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她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飘回了那座被战火与忠魂浸透的襄阳城。
她想起了上一次与靖哥哥的争吵。那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为他送去宵夜,却看到他独自一人,对着襄阳的城防图,愁得一夜白了数根头发。她劝他休息,他却头也不抬,只是喃喃地说:“蓉儿,你不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破绽……蒙鞑下一次攻城,我们可能……守不住了。”
那句“你不懂”,像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是啊,她不懂。她不懂他那种将天下兴亡一肩扛起的沉重,不懂他那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执念。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他已经太累太累了,累得快要被压垮了。而她,除了为他分担些许庶务,竟是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挫败。
她又想起了一个月前,在城头牺牲的一位年轻的丐帮分舵主。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武功不高,却悍不畏死。他为了掩护郭靖突围,抱着一个蒙鞑千夫长,一同从城楼上坠下,摔得粉身碎骨。她去安抚他那已经哭得肝肠寸断的年轻妻子,那女子没有哭闹,只是死死地抓着黄蓉的手,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郭夫人,您告诉我,他死得……值得吗?”
值得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黄蓉的心上。
她开始一件一件地,褪去身上的衣衫。
从那件象征着“孙老板”身份的、朴素的青布衫子,到贴身的亵衣。每一件衣物的剥离,都像是在剥离一层她赖以为生的身份。很快,一具完美得近乎于艺术品的、成熟而健美的女性胴体,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冰冷的镜面之前。
月光下,她的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光润,却又因为常年习武而充满了惊人的弹性和韧性。双肩圆润,锁骨精致,胸前那对雪白的乳房,因常年修习上乘内功,挺拔而饱满,丝毫不见岁月与生育留下的痕迹。往下,是平坦而紧实的小腹,几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马甲线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感与美感。再往下,是浑圆挺翘的臀部,修长笔直的双腿……
这具身体,是东邪黄药师最得意的杰作,是北侠郭靖最珍爱的港湾,是丐帮帮主权力的象征,是襄阳军民敬仰的“郭夫人”的载体。它承载了太多的荣耀、智慧与责任。
然而从今夜起,它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
一个代号。
一个……商品。
黄蓉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划过镜中自己的身体。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紧抿的嘴唇……她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就是这具身体,即将被估价,被陈列,被品鉴,被……侵犯。
一想到此,一股极致的羞耻与恐惧,便如电流般窜遍她的全身,让她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肌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可与此同时,在那恐惧的最深处,却又升起了一丝病态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
那不是对淫乐的期待,而是一种对“毁灭”的期待。她太累了。扮演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足智多谋的帮主、一个受人敬仰的郭夫人……这些身份,像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将真正的“黄蓉”捆绑得密不透风。她渴望一场彻底的、不计后果的放纵。渴望将所有的一切都砸得粉碎。如果沉沦能换来片刻的喘息,如果堕落是通往解脱的唯一路径……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与另一个灵魂对峙。
“黄蓉,你听好了。”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道,那声音冰冷而决绝,仿佛在宣读一份用灵魂签订的、无法撤销的契约。
“从你再次踏入那扇门开始,世上,便再无黄蓉。”
“郭靖的妻子,死了。就在他用那句‘你不懂’将你推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郭芙、郭襄、郭破虏的母亲,死了。就在她无法回答那个寡妇‘值得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个受万人敬仰的丐帮黄帮主,那个聪慧绝伦的郭夫人,也都在今夜,一并死了!”
“你,只是一个代号。一个为了生存,为了获取情报,自愿出卖肉体的、走投无路的江湖遗孀。”
“你将为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辛夷夫人。辛夷花,高洁,却也……易折。一旦沾染污泥,便再也无法洗净。”
“在那里,你所承受的一切羞辱,都不是为你自己。那是为了襄阳的城墙,能多抵挡一日;是为了城中的将士,能少流一滴血;是为了你的丈夫和孩子,能多活一天。”
“你的每一次呻吟,都将是射向敌人的利箭。你的每一次屈服,都将是换取胜利的筹码。你的身体,将是你最隐秘的战场。你的尊严,将是你献给这场战争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祭品。”
她的话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与悲壮。这既是自我催眠,也是她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沉沦,所立下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心理防线。
说完这一切,她缓缓地,对着镜中的那个赤裸的、完美的、即将踏入深渊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凄美而惨烈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决绝,有自嘲,也有一丝……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的、病态的释然。
然后,她转过身,从行囊的最深处,取出了那件早已备好的、裙摆上绣着暗色辛夷花的玄色长裙,和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的素面女相面具。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
而是……签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