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娘续集2,暂定书名,以后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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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榨死方休
杜玉娘续集2,暂定书名,以后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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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冷夜惊心事

“呼……”

是夜,刺骨的冬夜仿佛一张冰冷的网,笼罩着整个府邸。

空气中弥漫着寒风的呼啸和远处的狼嚎,混合着霜雪的清冽寒气,让人喘息间都结出白雾。少年抹了把脸上的霜花,那寒意刺骨得像针扎,顺着领口钻进脖颈,冻得他牙齿打战。他十二岁的小身板本就单薄,此刻更是冷得心慌意乱,厚厚的棉袍裹得像粽子,却挡不住风刀子般割脸。他明天同窗聚会,想炫耀父亲书房里那枚前朝名将的象牙雕兵符——那玩意儿小巧精致,象牙黄得像老玉,雕着猛虎下山,虎目里还嵌着两点黑曜石,活灵活现,他偷偷藏在杂物大屋的箱子里,生怕被下人发现。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卧房,月光如薄霜洒在青石小径上,映得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像个鬼魅。府中灯火已灭,只剩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回廊摇曳,投下斑驳的影,风吹得灯笼晃荡,发出“吱呀”的低鸣。少年的心跳得像小鼓,“咚咚”直响,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巡夜的家丁,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像在咬牙。

杂物大屋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堆满旧箱子、破家具,空气里总飘着霉腐的陈味,夹杂着木头冻裂的涩臭,让他每次来都想打喷嚏。可今晚他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快去快回,手里攥着的火折子冷得像冰棍,他不敢点,生怕火光泄露。

终于到了。那扇沉重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丝黯淡的光芒,不是月光,更像是烛火的暖黄,映得门框上结的薄霜闪闪发光。少年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他伸出小手轻轻推开门,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轴磨得像老鼠叫,刺耳得让他心一紧。屋里黑乎乎的,堆积的杂物像蹲伏的怪兽,散发着尘土和霉菌的刺鼻味,寒气从地面升起,直钻腿骨。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往里走,却忽然听到杂箱后面传来低语声,那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嗡嗡,却带着一种腻人的暧昧。

“小骚货,又好几天没肏过你了,想相公的大鸡巴没有?”

少年浑身一僵,那声音粗哑得像砂纸磨石,带着一股野蛮的雄性气息。他小脸刷地白了,以为是哪个胆大的婢女和男家奴在这里偷情。府上家规森严,父亲最恨下人乱来,若是被抓到,轻则杖责,重则赶出府去。可这声音……这粗鄙的脏话,他想起那本禁书里的对白。

冷风吹得他脊背发凉,却又热血直冲脑门,他本想大喊一声,打散这对野鸳鸯,可听着听着竟挪不动步了。

那女子的回应传来,声音娇媚得像化开的蜜糖,又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想,当然想了,一天不让你插,奴家的骚水就流个不停。不信你摸。”

“真的这么湿啊。”男人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得意的笑,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和手指搅动水泽的“咕唧”响。少年的耳朵冻得发红,他躲在门后,黑暗中只觉得小腹一热,一股酥酸从脊背爬起,直窜到腿根。他从未听过这种活生生的淫话,那声音近在咫尺,像钻进他的脑子里,搅得他头晕目眩。

“八成是哪个婢女与个男家奴在此媾和呢?”

少年心中暗想,脸白得像雪。可听着这些骚骚的话儿,竟是面红耳赤,浑身发烧,只觉得小腹酥酸,两腿无力,有了淫思。可那女子的娇喘越来越急促,像猫叫春,让他腿软得迈不开步,寒风从门缝钻进,吹得他袍子鼓起,却灭不了体内的火。

“嗯嗯……嗯……哦……”

动情时分,少年忍下了心中怒意,他倒要听一听两个风流仆婢是如何调情的。

那男人又道:“对了,现在有奶了没有?我还等着喝你的奶呢。”

少年心头一跳,有奶?那女子竟是有了身孕的!府中的婢女虽多,他却想不起哪个是大了肚子的。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哪有那么快,肚子才大起来没几个月,至少要再过段时间才能有奶呢。”

那男人低笑道:“肚子都那么大了还没奶?嘿,没奶也行,让我吃一口罢。”

紧接着便是“滋滋,咂咂……”的嘬吮声,虽然没有人语,但细微的吮吸声音也能被少年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湿润而急促,像婴儿吃奶,却带着成年人的贪婪,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黑暗中,他的小手鬼使神差地伸进裤带,轻轻揉弄起了自己的小阳具,那东西青涩得像嫩芽,平时他碰都不敢碰,此刻却硬得发疼,指尖一触便传来阵阵酥麻,让他咬牙忍住不哼出声。空气里的霉味混着隐隐的麝香,让他脑子发晕,汗水顺着脊背滑下,凉凉的,却灭不了体内的火。外面的风雪更大了,雪花从门缝飘进,落在他的发顶,融化成水珠,顺着脖颈滑下,冰得他一激灵。

“相公,奴家想吃你的鸡巴了,赐给奴家好么?”女子的声音更腻了,带着乞求的媚态。

男人喘着粗气道:“来,乖,给我含着。”

依旧是吃吮的声响,只不过由男子吮乳,变成了女人品箫。那“滋滋”的水声越来越响,夹杂着男人满足的低吼和女人含糊的呜咽,让少年的手动得更快了。他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禁书里的画儿:那红衣女侠被山贼按住,唇瓣含着巨物,神情迷乱。他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的贼,心跳如鼓,却又舍不得走,寒冷的屋子里,他的呼吸化成白雾,模糊了视线。

吃吮的声音持续不久,就听那调情的浪语也没了,只剩下了女子低低的娇喘,越来越急促,像风箱拉动。

那男人喘道:“小浪货,屁股翘起来,让我从后面肏你。”紧接着是肉体碰撞的“啪啪”声,沉闷而有力,夹杂着女子的浪叫:“啊……相公……插深点……肏死奴家了……”

少年的呼吸乱了,他再也忍不住,鬼使神差一般,就要看看两人如何相互抚慰。他蹑足潜踪到了旧箱子旁边,透过箱缝的小孔看到了偷情男女。

只看一眼,他就感觉如雷轰顶,世界瞬间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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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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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悦来听艳史,雅阁戏痴奴

“啪!”

一块惊堂醒木重重的拍在桌上。

“……要说这桩风流奇闻,还得从咱们邻县景阳城东郭那位‘赛观音’柳夫人说起。列位看官,您想啊,柳夫人是何等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小姐出身,知书达理,貌美如花。嫁的又是那数一数二的富商钱老爷。钱老爷年过五旬,家财万贯,偏偏这柳夫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正是风韵最盛、身子最贪欢的时候。这钱老爷年老体衰,如何能喂得饱这如花似玉的娘子?一来二去,这后宅深院,便也寂寞得紧了。”

“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府里恰有个从南洋贩来的昆仑奴,名唤阿黑。此奴生得是黑如锅底,唇厚如肠,丑陋不堪,平日里只配在后院劈柴挑水,与牲畜无异。可偏生这黑奴长得是身强力壮,膀阔腰圆,一身的蛮力使不完!某个夏夜,雷雨交加,许是那雷声惊了夫人的春梦,又许是那黑奴壮硕的肉体入了夫人的眼。总而言之,干柴遇上了烈火,这主仆二人便在那堆放柴火的黑屋里做下了那颠鸾倒凤、有违人伦的苟且之事!”

“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白日里,她是高高在上、端庄贤淑的贵夫人;到了夜里,便褪去一身的绫罗绸缎,赤条条地在那黑奴的怀里婉转承欢,浪叫连连!您说奇也不奇?这昆仑奴一身的黑皮,那话儿想必也是又粗又黑,不知怎地就入了夫人的眼,竟比那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钱老爷更能让她快活!”

“嘿,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这柳夫人与黑奴私通年余,肚子竟渐渐地大了。钱老爷还当是自己老当益壮,喜不自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您猜怎么着?生下来一个……嘿嘿,浑身黢黑的大胖小子!这下,可就彻底露了馅儿喽!”

“啪——!”

那块梨花醒木再次大力拍在油腻的八仙桌上,声如炸雷,把满堂茶客的神魂从那桩活色生香的艳闻中悍然拽回。

大梁国,济州府,平阳县。

时值申酉之交,夕阳熔金,将天边流云烧成一片瑰丽的锦绣。城中最负盛名的“悦来客栈”一楼大堂内,早已是人声鼎沸,热浪喧天。

此地南来北往,三教九流汇聚,正是消息最灵通也是最污秽的所在。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汗酸、劣质酒的糟香、卤肉的油腻、烟草的辛辣以及女人身上廉价的脂粉气,形成一股独属于市井烟火的浑浊味道。

大堂中央临时搭起的小戏台上,一个涂着惨白脸谱、插着雉鸡翎的旦角正甩着水袖,唱着一出《王宝钏苦守寒窑》,唱腔凄婉,咿咿呀呀,引得几个多愁善感的妇人暗自抹泪。台下,一个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的老者拉着二胡,那嘶哑的琴声如泣如诉,却被周遭的喧哗声淹没了大半。

更多的茶客则围着各自的方桌,划拳行令,唾沫横飞。穿对襟短褂的脚夫就着一碟咸水煮的酒鬼花生,将浑浊的土碗酒一饮而尽,满嘴酒气地吹嘘着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头戴毡帽、风尘仆仆的商客,则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的行囊,一边扒拉着碗里寡淡的阳春面,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各路消息,盘算着下一站的生意;更有几个袒胸露怀的泼皮无赖,正围着一个端着酒盘、身段颇有几分风韵的半老徐娘上下其手,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浑话,惹得那妇人娇嗔连连,却又不敢真的发作。

穿梭在这片喧嚣之中的是几个肩上搭着白布巾的店小二。他们如同穿花的蝴蝶,端着茶盘、酒坛、菜碟,在拥挤的桌椅间灵活地闪转腾挪。

“来啦——客官您要的酱肘子!”“好嘞!一壶状元红,马上到!”吆喝声此起彼伏。

而此刻,将这嘈杂氛围推向顶点的正是大堂西北角那位说书先生。他刚刚讲完那段景阳城的贵妇与昆仑奴私通的艳闻,满堂茶客意犹未尽,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老爷!这钱老爷头上的绿帽子可真是戴得结结实实,都快绿出汁儿来了!”一个满面油光,穿着宝蓝色绸缎的胖商人笑得浑身肥肉乱颤,几乎要从长凳上滚下来。

“要我说,这柳夫人也是个不知廉耻的骚货!放着好好的老爷不要,偏要去与那下贱的黑奴厮混,简直是丢尽了女人的脸!”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学究,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自己家的闺女出了墙。

“老先生此言差矣!”邻桌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游侠儿高声反驳道,“要我说,这事儿不赖柳夫人,都怪那钱老爷不中用!放着那般如花似玉身子熟透了的美娇娘不操,却是有心无力,这不是逼着人家红杏出墙么?换做是我,定叫那柳夫人日日下不了床!”

这番粗鄙露骨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哄笑和赞同之声。男人们的眼中闪烁着淫邪的光,仿佛都在幻想着自己便是那个身强力壮的昆仑奴,能将那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压在身下肆意挞伐。

“正是正是!那柳夫人我见过一次,啧啧,那身段,那皮肉,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跟个磨盘似的,隔着衣裳都能闻到那股骚媚的味儿!那等尤物岂是钱老头那根风干了的蜡烛能伺候得了的?”

声色犬马,污言秽语,在这浑浊的空气里肆意流淌。

而就在这喧嚣嘈杂的一楼之上,二楼临窗的雅座,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光景。

此处的空气似乎都比楼下清新几分,雕花的窗棂半开着,能将楼下那活色生香的市井百态尽收眼底,却又巧妙地隔绝了大部分的嘈杂。桌上杯盘狼藉,一只烧得油光锃亮的肥鸡已被啃食过半,旁边还散落着几碟精致的凉菜。

一个身形肥硕、剃着光头的壮汉正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他身上穿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褐色细麻布短衫,料子虽不名贵,却也干净挺括。只是他那滚圆的肚皮将衣衫撑得紧绷,仿佛随时要裂开。他一手抓着油腻的鸡腿,吃得满嘴流油,另一只手则端着一碗浑浊的劣酒,“咕咚咕咚”地灌入喉中,喉结滚动间,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壮汉若是在寺庙里披上一件僧袍,便是那宝相庄严、悲天悯人的高僧大德;可如今换上这身行头,便只是个耽于酒肉的凡夫俗子。此人,正是那青峰山甘霖寺的主持——不戒和尚。

他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随手一扔,抓起桌上的麻布胡乱抹了抹油嘴,那双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与他粗鄙吃相不符的精明与算计。他侧耳听着楼下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哼,一群蠢物,只看得到皮肉,却不知这皮肉之下藏着的可是能要人命的刀子。”他喃喃自语,随即转过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声音压低了几分,道:“玉娘,那说书的讲的倒与咱们刚刚了结的那第一桩差事儿有几分相似。”

杜玉娘并未立刻答话。

她与不戒和尚二人是三日前才驾车逃到的平阳县,为了别让熟人认出自己,杜玉娘也慢慢学着去洗去乡野村妇的痕迹,同时为自己取了个极尽柔媚风情的化名——杜若怜,她拿出些银钱在城中最好的“云锦阁”置办了数套华服,彻底告别了往昔的粗布烂衫。

杜玉娘今日身着一袭水绿色的贴身罗裙,那料子是江南上贡的烟霞纱,薄如蝉翼,在窗外透入的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淡淡的辉光。合身的剪裁将她一身熟透了的丰腴肉体勾勒得淋漓尽致,曲线起伏,宛若江南最柔美的山水画卷。她腰肢束得极细,不堪一握,仿佛风中弱柳,可就在这纤腰之上,胸前那对饱满的峰峦却高耸得惊心动魄,将水绿色的纱裙撑起两道浑圆饱满的弧线,挤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腻白沟壑。随着她平稳的呼吸,那两团温软的白玉微微起伏,荡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波涛。而纤腰之下更是骤然丰隆,一对肥美浑圆的臀瓣将罗裙后摆撑得紧绷,形成一道满月般挺翘的惊人曲线。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那两瓣肥硕的臀肉便已将身下的梨花木椅占得满满当当,充满了惊人的肉感与弹性,仿佛轻轻一拍便能荡起层层肉浪。

她的容颜更是凝聚了天地间的灵秀与妩媚。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肤光胜雪,细腻温润。云鬓微斜,几缕青丝不经意地垂落在雪白的颈项上,更添几分慵懒风情。一双凤目天生便含着三分春水、七分秋波,眼角微微上翘,顾盼之间似有万种言语藏于其中。琼鼻秀挺,菱唇天成,不点而朱,嘴角边那粒小小的美人痣更是点睛之笔,让她那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勾魂夺魄的媚意。

此刻,她正用一双青葱玉指拈着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指尖的蔻丹红得刺眼。她听着不戒和尚的话,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只是缓缓抬起臻首,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目望向他,柔声应道:

“你这和尚说的倒也是。那夜我听着那位贵人的吩咐去那大牢里办事,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自幼锦衣玉食的养着,哪见过那等阵仗?又是吓唬又是哄骗啊……最后,跟他云雨过一阵,我打听了几句,他便把这件事的由来说与我听,见有翻案的意思,那藏在牢外的夫人也不藏了,啧啧啧,这个当娘的可好生狠心,直接进来把他好大儿闷死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虽带些礼仪,但还是能看得出身上那乡野村妇的粗鄙着急。

“说来,这位夫人倒也与我是同道中人。”杜玉娘放下茶杯,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竟透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啧啧啧,”不戒和尚发出一阵夸张的咂嘴声,吃惊道,“原来是那娘们自己动的手?佛爷我原以为是你这毒美人三言两语逼她就范呢。不过啊,这当娘的能对自己亲骨肉下这么狠的手,比起你……嘿嘿,也不遑多让啊!佛爷我这辈子算是开了眼了!”

“死秃驴,就你话多。”杜玉娘白了他一眼,那风情万种的模样看得不戒和尚心头一荡。她伸出那粉红的丁香小舌,轻轻舔了舔自己嘴角沾上的一丝茶渍“那位贵人既已了却心病,想必许诺的好处也该兑现了,你还是多想想银子的事吧。”

“嘿嘿,你教训的是。”不戒和尚搓着手,嘿嘿淫笑道,“这事儿办得干净利落,那位贵人为了这件事,别说一千五百两,就是再多些她也得乖乖奉上!”

正当这二人于雅间内低声密谋勾当之际,那扇雕花的红木门扉忽然被人叩响。

“笃!笃!笃!”

那敲门声急切而短促,透着一股子毛躁与无礼,全无半点该有的规矩。敲完不过几息,还没等里面的主家开口应允,那房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蛮横地推了开来。

一股子楼下大堂特有的烟火油烟气顺着门缝钻了进来,紧接着,一名身着青布短打肩搭白毛巾的店小二便点头哈腰地钻了进来,他手里稳稳当当地托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摆着一壶烫好的花雕,还有两碟精致的时令果脯。

这小二生得是尖嘴猴腮,一双绿豆眼骨碌碌直转,看着机灵,实则透着一股子猥琐劲儿。他这般不请自入,若是放在讲究的高门大户,轻则被呵斥一顿,重则便是要挨上一顿板子的。这分明是没把这屋里的客人放在眼里,亦或是仗着自家掌柜的势,失了做下人的本分。

不戒和尚那捏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瞬间射出一道寒芒,脸上的横肉微微抽动,显然是动了怒。他对面的杜玉娘虽未言语,但那双原本含着春水的凤目也是微微一眯,她手中的茶杯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那店小二却是个没眼力见的,或者说,他的魂儿早就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眼前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妇人给勾走了。他完全没注意到屋内气氛的凝滞,一边将托盘放在桌上,一边弯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至极的假笑,那双贼眼却是不受控制地往杜玉娘那高耸的胸脯和紧致的腰身上乱瞟,口中还要装作殷勤地说道:

“哎哟,二位客官慢用,这是咱家掌柜的特意吩咐小的送来的上好花雕,那是埋了十年的陈酿,香着呢!”

说着,他咽了口唾沫,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黏在杜玉娘身上,那眼神黏腻湿滑,就像是一条令人作呕的鼻涕虫在爬行,他嘿嘿笑着,声音里透着股子不怀好意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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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之后,会做一下分章节以及目录,还有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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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掌柜的——就是朱大官人,他说了,杜夫人乃是天仙下凡般的人物,屈尊住在咱们这小店,那是让咱们小店蓬荜生辉呢。今儿个晚上,三楼的听雨轩有名角儿唱曲,他备下了上好的酒席,掌柜的诚心想请二位……嘿嘿,特别是想请杜夫人赏个脸,上去一聚,共赏良辰美景。”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什么听曲品食,分明就是那掌柜的色迷心窍,欺负妇人的结伴是个和尚,想要借着主家之便一亲芳泽罢了。

不戒和尚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上午入住时那个掌柜的模样——一个五短身材、满脸麻子、还挺着个大肚腩的矮冬瓜。当时那厮见着戴着面纱的杜玉娘,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就恨不得长在她身上,杜玉娘不愿初来乍到就惹出是非,便一直带着面纱,言语间也颇为客套地拒绝了那掌柜的搭讪,没成想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倒是重,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般死皮赖脸地纠缠上来了。

“哼!”

不戒和尚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碗重重顿在桌上,震得碗中酒液飞溅。他刚要发作,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一点颜色看看,却忽然感觉桌下一只软嫩的小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一愣,转头看向杜玉娘。

只见杜玉娘那张刚刚还冷若冰霜的俏脸上,此刻竟是如春风化冻般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那一笑,真可谓是百媚横生,满室生春,直看得那店小二眼珠子都直了,张着嘴,口水都快流到了下巴上。

“哎呀,原来是朱大官人的美意……”

杜玉娘的声音忽然变得甜腻软糯,带着钩子一般,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半边。她伸出兰花指,轻轻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波流转间竟是冲着那猥琐的店小二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唤道:

“这位小二哥哥,劳烦你替奴家谢过你家掌柜的,既然掌柜的这般盛情难却,奴家若是再推辞,岂不是显得不识抬举了?”

那店小二被这一声“哥哥”叫得魂飞天外,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了棉花堆里,飘飘欲仙,连骨头都轻了几两,他激动得直搓手,结结巴巴地说道:

“使……使不得……夫人折煞小的了……夫人能赏脸,那是……那是咱家掌柜的福分……”

杜玉娘咯咯娇笑起来,身子微微前倾,那一对硕大的雪乳便在薄纱下颤巍巍地晃动,看得那店小二呼吸急促,脸红脖子粗。

“只是……”杜玉娘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与为难之色,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调情般的暧昧道,“奴家今日出门匆忙,未曾带什么见面礼,这般空手上去,怕是有些失礼。不如……”

说着,她竟是做出了一个让在场两个男人都血脉喷张的大胆举动。

只见她微微抬起那浑圆肥硕的臀部,当着那店小二的面将那只纤纤玉手伸进了那层层叠叠的水绿色罗裙之下。

“窸窸窣窣……”

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衣料摩擦声在安静的雅间内响起。

那店小二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杜玉娘裙摆下那只正在耸动的玉手,喉结疯狂滚动,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过片刻功夫,杜玉娘的手便从裙底抽了出来。

她的指尖,赫然勾着一条薄如蝉翼的亵裤!

那亵裤显然是贴身之物,上面还带着她那滚烫的体温,更要命的是,那亵裤的裆部位置此刻竟是湿漉漉的一大片,显然是被某种不可言说的液体浸透了,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晶莹黏腻的水光。

随着这亵裤的取出,一股浓烈而独特的幽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并非寻常的脂粉香,而是一股混合着成熟妇人特有的体香以及那情动之后才会有的浓郁淫骚味,霸道至极,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勾得汉子是下腹火起。

“这……”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杜玉娘却是面不改色,她将那条湿哒哒香喷喷的亵裤随手一抛。

“啪嗒。”

那亵裤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店小二捧着的托盘上,盖住了那壶陈年花雕。

“这就当是奴家送给朱大官人的见面礼吧。”杜玉娘掩唇轻笑,眼神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淫媚与放荡,“劳烦小二哥哥带上去,让你家掌柜的……趁热闻闻。”

那店小二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那托盘,手都在颤抖。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子淫靡的味道让他险些当场泄了身。

“是……是!小的……小的这就送去!”

他刚要转身离开,却听杜玉娘又懒洋洋地开口道:

“慢着。”

店小二连忙停下脚步,一脸期待地看着这位活菩萨般的荡妇。

“小二哥哥替奴家跑腿,奴家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说着,杜玉娘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约莫有二两重,她并没有直接递给店小二,而是手腕一翻,让那银子落在了地上。

“叮当。”

银子在木地板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紧接着,杜玉娘伸出一只脚,直接踩在了那锭银子上。

她今日穿的一双绣花软鞋早已被她踢掉,此刻踩在银子上的是一只未着罗袜的赤裸玉足。那只脚生得极美,脚背弓起优美的弧度,肌肤白皙细腻,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五根圆润可爱的脚趾甲上竟然涂着漆黑如墨的蔻丹,黑白分明,透着一种诡异而妖艳的诱惑。

“这银子是赏你的,来拿吧。”杜玉娘翘着二郎腿,裙摆微微上撩,露出那一截如羊脂白玉般的小腿,晃得人眼花。

那店小二看着那只踩着银子的玉足,眼中的贪婪之色更甚,他哆哆嗦嗦地走过来,想要蹲下身去捡。

“谁让你蹲着了?”

杜玉娘忽然脸色一沉,声音变得冰冷而魅惑,“跪下!”

这一声冷喝不仅没有让店小二感到羞辱,反而激起了他面对上位美妇人的奴性,在他眼中,眼前这个贵妇人既是诱人的荡妇,又是必须遵命的主子。

“扑通!”

他膝盖一软,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像条狗一样爬到了杜玉娘的脚边。

他伸出手正要去拿那银子。

“你这手脏,不许碰。”杜玉娘嫌恶地皱了皱眉,脚趾灵活地动了动,踩着银子在地上摩擦,“用嘴叼。”

“咕咚。”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散发着幽香的玉足,心中的防线彻底崩塌。

他颤抖着把头凑了过去,张开嘴,像条哈巴狗一样。

因为银子被踩在脚底,他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杜玉娘的脚心。

那一瞬间,温热、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浑身过电一般颤栗,他控制不住地伸出舌头,在那白嫩的脚心和脚趾上疯狂地舔舐了好几口,直到杜玉娘发出一声柔媚的娇吟,稍微抬起脚,他才慌乱地用牙齿咬住了那锭沾着香气的碎银子。

“滚吧。”杜玉娘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像是赏赐。

那店小二如蒙大赦,嘴里叼着银子,怀里捧着那条原味亵裤,满脸通红,既兴奋又羞耻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雅间,那模样,活像是一只偷到了腥的过街老鼠。

“呵呵呵呵……”

看着那小二狼狈逃窜的背影,杜玉娘掩唇发出一阵花枝乱颤的娇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得意与轻蔑。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不戒和尚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他抓起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怎的?这家的掌柜的你也不想着放过了?这才多久,你这骚娘们的瘾头又犯了?”

不戒和尚摇了摇头,那张油腻的脸上露出回忆之色:

“佛爷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前几几天,在岭南那地界,你也是这般看上了一个教书的老学究。,老东西一把年纪了,满口的仁义道德,家里还有个媳妇和一个刚及笄的黄花闺女。”

“你倒好,扮作落难的寡妇去借宿,夜里不仅给那一家子下了春药,还当着那老学究媳妇的面把那老东西绑在床上,你那晚可是风骚得很呐,骑在那老东西身上,硬生生把一个读圣贤书的老头子给玩得精尽人亡,嘿嘿,给他活活操死在了床上!”

说到这里,不戒和尚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舔了舔嘴唇:

“佛爷我也是没忍住,当着那老东西刚咽气的尸体还有那个吓傻了的小闺女的面,把那媳妇给按在地上玩弄,直到把人玩得断了气……啧啧啧,那晚的惨叫声,佛爷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悦耳动听。”

他端起酒碗灌了一口,看着杜玉娘:

“怎的?这朱掌柜的,你也打算让他做那风流鬼?”

杜玉娘听着这段血腥荒淫的往事,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悔意,反而露出一抹回味无穷的神色。

“那老学究假正经,操死他是他的福分,你瞧瞧你这说的,信不信,人家到那黄泉地下还要感谢姑奶奶我把他操死呢……咯咯咯……”

杜玉娘放下腿,整理了一下裙摆,道:

“至于这朱掌柜嘛……你没看他那副色迷心窍的模样?我不给他点甜头尝尝,他今晚肯定要来骚扰咱们,甚至可能暗地里使坏。与其被动,不如我主动一点,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捞点好处也好,在这平阳县里,光靠着那一个赵家可不稳固,别啥时候人家把咱坑了,咱还要给人家数钱呢,需得做个两手准备……”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继续道:

“而且……这平阳县也太无趣了些,那赵府的案子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完事儿,咱们闲着也是闲着,这朱掌柜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又有钱又有地盘,不把他榨干了再弄死,要不岂不是对不起他?”

“再说了……”杜玉娘回过头,冲着不戒和尚抛了个媚眼,“我也想试试能不能让这满脸麻子的矮冬瓜也像那老学究一样死在我的肚皮上,那种看着男人在极乐中痛苦死去的样子……真的是太爽了。”

不戒和尚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好!好一个最毒蛇蝎妇人心!既如此,那咱们今晚就去那三楼会会这朱掌柜,看看他是能撑过你的手段,还是能撑过佛爷我的手段!”

雅间内,一僧一妇相视而笑。

笑罢,那碍事儿的小二也走了,不戒和尚凑上前去,身体几乎要贴到杜玉娘身上,那肥硕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酒肉气息,他压低了声音,如同蚊蚋嗡鸣,语气中却充满了急不可耐的淫邪与贪婪,那口气热得几乎要烫伤杜玉娘细腻的耳垂:“心肝儿,还有一个,我说,昨夜的事儿也办完了,钱也快到手了,是不是……也该让佛爷我快活快活了?”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玲珑起伏的曲线上逡巡。目光像是带着钩子,在她高耸饱满的胸脯上流连忘返,又滑过那不堪一握的纤腰,最终贪婪地停留在她那丰腴挺翘、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般的肥美臀瓣上。他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脑海中早已翻涌起无数次将这具勾魂摄魄的尤物压在身下肆意挞伐的淫靡景象。

杜玉娘也没推拒,只是微微侧过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任由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雪白的颈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红唇轻启,吐气如兰道:“死和尚,就这般猴急?也不怕误了正事?”

她的声音软糯酥麻,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怪,非但没有灭火,反而像是在不戒和尚心头的欲火上又浇了一瓢热油。

不戒和尚嘿嘿一笑,肥硕的大手顺势就揽住了杜玉娘那柔若无骨的纤腰,隔着薄薄的烟霞纱感受着那惊人的柔软与滑腻。他将嘴凑到她耳边,声音更是暧昧了几分:“心肝儿放心,佛爷我心里有数。赵家那大少爷派人传话,请我过府一坐,说是谈谈他兄弟丧仪之事……哼,这白事我在山上的时候就办过不下百次了,倒也没甚么需紧张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狡猾的光芒:“这送上门的肥肉,佛爷我自然要去好好会会他,不过嘛……”他的手掌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腰臀曲线上缓缓摩挲,感受着那惊人的弹性和丰腴,“在去化缘之前,总得先在心肝儿你这儿……汲取些精气神不是?不然哪有力气跟那小子周旋?”

他一边说着,一边那双贼眼又开始放肆起来,紧紧盯着杜玉娘胸前那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乳沟。那水绿色的烟霞纱本就轻薄,隐约能看到其下肌肤的雪白和乳晕淡淡的轮廓。不戒和尚只觉得口干舌燥,下腹那根早已苏醒的物什更是硬得发疼,几乎要将僧裤顶出一个尴尬的形状。这骚娘们的身体就是最烈性的春药,光是看着,就能让任何男人失去理智。

杜玉娘被他搂在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灼热和那不规矩的抚摸,脸上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她伸出青葱玉指,轻轻点了一下不戒和尚的额头,嗔道:“你这贼秃驴,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罢了,咱过几日还要赴着那少爷跟夫人的约,你若真想……也得速战速决才行。”

她看似无奈,眼波流转间却尽是风情万种,主动将自己那丰腴饱满的娇躯向他怀里又靠了靠,那高耸的双峰更是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胳膊。

“嘿嘿嘿!”不戒和尚见状,哪里还忍得住?他知道这尤物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催促他先办正事,但同时也默许了他先“快活”一番。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和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美人都能尽入囊中,他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嘿嘿!美人儿你就放心吧!”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欲望,“耽搁不了,佛爷我自有分寸!先让你这骚蹄子尝尝佛爷我的厉害,再去办那赵家的小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拦腰抱起杜玉娘那丰腴却不显沉重的娇躯,转身便急不可耐地向内室走去。杜玉娘发出一声娇媚的惊呼,雪白柔荑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入那即将上演一场好戏的销魂帐暖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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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冒雨访深宅,假面见丧主

几日后的清晨。

天还未亮透,平阳县便被笼罩在一场没完没了的冬雨之中。

“轰隆!”

沉闷的惊雷自天际滚过,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悄然奔至,停到了通判赵府那座紧闭着的乌木角门前。雨丝如愁绪般绵密而冰冷,斜斜地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大网,将整个县的青砖黛瓦都浸染成一片毫无生气的灰色,天地间一片挥之不去的寂寥与潮湿。

车轮碾过被雨水冲刷得油滑发亮的石板路,发出轻微而压抑的“吱呀”声,车辙在积水的路面上划开两道浑浊的水痕,最终,马车在这座被湿冷笼罩的府邸前停住了。拉车的瘦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气,烦躁地甩了甩尾巴,似乎也厌恶这阴冷的天气。

车帘被一只肥厚的手掌掀开,先是探出一颗在阴沉天色下依旧油光锃亮的光头,雨水顺着他光滑的头皮滑落,在眉骨处汇成水珠滴下。随后,便是一具肥硕的身躯,如同一个装满了货物的米袋,费力地从狭窄的车厢中挤了出来。不戒和尚收起了在客栈时的粗鄙吃相和满口的浑话,换上了一身玄青色的僧袍,宽大的袖袍也遮不住他那滚圆如鼓的肚腩。他手中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脸上硬是挤出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慈悲之色,只是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与慈悲毫不相干的精光。

他刚一站定,脚下的僧鞋便立刻被地上的泥水浸湿,一股冰冷的潮气顺着脚底板直往上窜,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喝,可真是冷呢……”

他刚站稳,便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敏捷地从车里钻了出来。那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小沙弥,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灰色僧衣,袖子长得盖住了半个手掌。他的脸被这冬日的寒雨冻得有些发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但他那双乌黑的眼珠却异常明亮,转动之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机灵与狠劲儿。他沉默地打量了一眼眼前这座气派却又寂寥的府邸,紧紧地跟在不戒和尚身后,手里不仅抱着一个沉重的经箧,另一只手还迅速从车厢里取出一把油纸伞,随后“啪”地一声撑开,高高举过头顶,恰到好处地将那淅淅沥沥的冷雨挡在了不戒和尚肥硕的头顶之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手法倒也是熟练,一看就是在外伺候师傅惯了。

“嗯。”不戒和尚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回过身,脸上那副高僧的模样愈发显得悲悯,仿佛连这恼人的冬雨都让他心生慈悲。他恭敬地伸出那只没有拿佛珠的肥厚手掌,探入车帘,声音也变得格外温和,关切道:“玉……杜居士,慢着些,外头下着雨,地滑得很。”

随着他的话音,一只纤纤玉手从帘内伸出,搭在了他肥厚的手掌上。那只手肌肤雪白,指节纤长,与不戒和尚那粗糙多肉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即,一位风韵绝代的熟美妇人便小心翼翼地躬身走下马车。

不戒和尚看着杜玉娘那婀娜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但很快便被慈悲所掩盖。他用另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叮嘱道:“哎哟,杜居士,你可得仔细着脚下,这雨天路滑的,石板上又生了青苔,万一要是摔着滑着,可如何是好?仔细看着点儿,慢点儿,慢点儿。”

杜玉娘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多言,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目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亮得惊人。她借着不戒和尚的力道,稳稳地站在了地上,那双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圈细微的水花。小沙弥见状,连忙将油纸伞向杜玉娘这边又倾斜了几分,将她那窈窕的身影也一并护在了伞下,自己大半个肩膀却暴露在冷雨之中,很快便湿了一片。

杜玉娘今日的装扮与往日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她并未选择那些能将她一身丰腴肉体勾勒得曲线毕露的艳丽罗裙,而是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对襟襦衫,外罩一件鸦青色的素面褙子,用料考究,剪裁得体,既显庄重,又不失了女儿家的柔美。长长的裙摆曳地,将那双足以让任何男人浮想联翩的修长玉腿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头乌云般的秀发也未梳成任何繁复妖娆的发髻,只是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地挽在脑后,余下的青丝如瀑般垂落,随着寒风轻轻拂动,更衬得她那张宜喜宜嗔的鹅蛋脸清丽脱俗,不带半分烟火气。

她脸上也未施脂粉,那仿佛饱含着甘甜汁液的红唇也失了往日的艳色,只剩下天然的淡粉。就连嘴角那颗平日里勾魂夺魄的美人痣此刻也收敛了所有的光华,平添了几分素雅与端庄。

这身装扮让她看起来不是那个在酒楼上能用一个眼神就让男人魂不守舍的风情尤物,倒像是个饱读诗书出身清贵的大家妇人,又或是某个心怀慈悲、特来为亡者上一炷香的善信女眷。

(网站pixiv作者:俄狄浦斯)

不戒和尚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赞叹:好个天生的尤物!这般手段,这般模样,扮骚妇时能让男人精尽人亡,扮贞女时又能让人心生敬慕,简直是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有她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赵府门前早已没了往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景象。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上原本闪着金光的门钉已被一片片刺眼的白纸覆盖。门楣上高悬的两盏巨大的白纱灯笼,取代了原本象征着富贵与喜庆的红灯,在阴沉的天色下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曳,上面用浓墨写就的巨大“奠”字,在风雨中微微晃动,仿佛两只巨大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也注视着这座被阴影彻底笼罩的府邸。

门口侍立的几个家丁皆是头缠白布,身着未经染色的粗布素衣,一个个垂头丧气,神情麻木地站在淅淅沥沥的冬雨中,任由冰冷的雨丝时不时的打湿他们的肩头。见马车停下,几人这才缓缓走上前去。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管事接过不戒和尚递上的名帖,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恭敬地躬了躬身。他看了一眼还站在雨中的杜玉娘和小沙弥,转身对身后一个年轻仆役低声吩咐道:

“狗剩,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拿把伞!带这几位法师和女眷进去,好生伺候着,别失了礼数。”

那名叫“狗剩”的仆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皮肤黝黑,肩膀因为常年做粗活而显得很宽阔。他身上穿着同样灰扑扑的素服,头上扎着白布。听了管事的吩咐,他“哎”了一声,连忙小跑着从门房处取来一把硕大的油纸伞,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溅起一串串水花,快步迎了上去。

淅淅沥沥的雨丝不大,却绵密得紧,带着刺骨的寒意。狗剩跑到几人面前,先是本能地想将伞举到为首的不戒和尚头顶,可眼角余光一瞥见旁边的杜玉娘,动作便不由得一滞。尽管她一身素服,不施粉黛,可那份惊人的美貌和丰腴的身段在灰暗的雨幕中却仿佛会发光一般,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妇人。

少年憨厚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红晕,他下意识地将伞的大半都倾向了杜玉娘那边,小心翼翼地为她遮挡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雨丝,自己半个身子却露在了外面。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不戒和尚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显得有些拘谨和笨拙。

“大师,这位夫人,这边请。”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因为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一行人穿过沉重的乌木角门,一踏入赵府,一股彻骨的冷意便扑面而来。穿过前院的影壁,只见平日里争奇斗艳、四季不败的各色名贵花卉已被尽数搬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枯黄的草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座引以为傲的太湖石假山此刻也失去了灵气,在阴雨中沉默着,像一头巨兽。

游廊的廊柱上,原本悬挂的描金彩画和喜庆对联也都被一条条被雨水打湿而紧贴着柱子的白色孝幔所覆盖。廊下的鸟笼空空如也,往日里那些能言善辩的鹦鹉、画眉想必也因这丧事而被移到了别处,使得整个院落静得可怕,除了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他们几人踩在湿滑地面上发出的轻微脚步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啜泣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响。

下人们皆是脚步匆匆,低眉敛目,如同游魂一般在廊下穿行,彼此间绝无交谈,即便偶尔碰面,也只是用眼神示意,然后迅速错身而过,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亡者的不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香烛燃烧的烟火气、纸钱焚化的焦糊味以及雨天带来的淡淡霉味的奇异气息,这气息沉重而压抑,钻入鼻腔,让人胸口发闷。

引路的狗剩始终低着头,走在三人前面约莫两步远的位置,每到拐角处便会停下,侧过身,用手虚引,恭敬地道一声“这边请”,然后继续沉默地前行。他的背挺得笔直,却又带着一种属于下人的根深蒂固的卑微。偶尔,他会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一眼跟身旁的杜玉娘。

这位妇人走起路来莲步轻移,身姿摇曳,那宽大的褙子也掩不住她走路时腰肢的款摆和臀部的丰腴。那股子风韵是府里那些同样出身不凡的小姐们所没有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媚。一个如此美艳有风情的女人出现在这样一个悲伤肃穆的场合,实在太过违和。狗剩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下人该想的事情。于是,他只能将疑惑深深地埋在心底,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憨厚而恭敬的神情。

杜玉娘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心中却在暗自盘算。这赵府的气派远超她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家富户,府中布局井然有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即便是在这丧事的素白装点下,依旧难掩其底蕴的奢华。下人们虽个个面带哀色,却行止有度,不见丝毫慌乱,可见家教森严,规矩极大。

穿过几重院落,绕过一座此刻显得格外清冷的活水假山,一个身着重孝的年轻公子已在垂花门前等候。此人年约双十,面容俊朗,眉宇间可看出成熟与稳重。他一身粗麻丧服,腰间系着草绳,头上戴着孝巾,脸色因悲伤与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有神,见到不戒和尚一行,他强打起精神,上前一步,深深作揖道:

“大师,家门不幸,有劳您远道而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但言语举止却依旧保持着官宦子弟应有的礼数。

“阿弥陀佛,节哀顺变。”不戒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任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此刻正盘算着如何从这家人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

赵宗晖抬起头时,目光落在了不戒和尚身后那位女眷身上,不由得一愣。即便是穿着这般素雅的衣裳,未施脂粉,这女子的容貌身段也足以用“风华绝代”四字来形容,美得让他不敢直视。那肌肤白得像雪,那眼睛亮得像星,尤其是嘴角那颗小小的美人痣,更是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想必见了这妇人的府上仆从心中都会泛起嘀咕:府里遭了这么大的难,气氛这般悲伤,怎么会有这般……这般好看的妇人前来吊唁?

想到府上仆从可能有的疑惑,赵宗晖对着杜玉娘微微拱手,面色迟疑地问道:“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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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问,还往四周的仆从看了几眼,也不知是为何。

不戒和尚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脸上堆起亲近的笑容,用一种浑厚的声音解释道:“让公子见笑了。这位是杜若怜夫人,乃是江州府绸缎富商潘老爷的遗孀。潘家与贫僧的甘霖寺素有香火之情,这位杜夫人更是心地良善,常年吃斋念佛,救济乡邻,是远近闻名的善女。”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赵宗晖,补充道:“杜夫人在乡中多有操持佛法白事的经验,贫僧念及此次赵府丧事重大,便斗胆将她一并请来,想着或许能帮衬一二,为小公子诵经祈福,也算是积些功德。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杜玉娘的身份,又为她的出现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江州府离平阳县不远不近,快马加鞭赶去也需两三日的路程,既显得不戒和尚人脉广阔,又不易被立刻查证。

“原来如此,是晚辈失礼了。”赵宗晖听罢,脸上的疑惑顿时消散了大半。他再次向杜玉娘深深一揖,道:“有劳夫人费心。”

杜玉娘也盈盈一拜,柔声道:“赵大公子节哀。”

再次抬眼看去,他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此妇人容貌之美,身段之丰腴,比起自己的母亲……竟也是不遑多让。只是母亲的气质是冰冷威严,而此妇人则更添了几分柔媚。他不敢再多看,慌忙低下头,愈发恭敬地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家父正在灵堂,大师,夫人,请随我来。”

灵堂设在府邸的正厅,昔日里用来会客宴饮皇的致远堂,此刻已被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所覆盖。堂前高悬着白绫,两侧挂满了亲友送来的挽联。正中央停放着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寿材,尚未封盖。寿材前设着灵案,上面摆放着亡者的牌位、香炉、烛台以及各色祭品。袅袅的青烟从香炉中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盘旋弥漫,将整个大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哀伤之中。

堂内两侧跪着十数名身着丧服的家眷亲族,大多是女眷,正低声啜泣着,那压抑的哭声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冲击着人的心房。

灵案之旁,一位身形清癯、年约六旬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他同样身着粗麻丧服,那花白的头发未经梳理,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凌乱,几缕银丝垂在额前,更添了数分憔悴。他脸上布满了官场劳心与中年丧子双重打击下刻出的深深皱纹,一双眼睛此刻也布满了血丝,显得黯淡无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口冰冷的棺材。整个人仿佛一尊在风雨中伫立了百年的石像,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深深的悲怆与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此人,便是这平阳县的通判,赵明德。

“父亲,”赵宗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父亲沉浸在悲痛中的神思,“甘霖寺的不戒大师到了。”

赵通判的身躯这才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不戒和尚肥硕的身躯和杜玉娘那的身上缓缓扫过。他的目光在杜玉娘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带着官场惯有戒备的审视眼神,让杜玉娘心中微微一凛,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哀戚之色。

赵通判的目光最终还是停留在了不戒和尚身上,毕竟,这才是他儿子请来主持法事的主角。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前,对着不戒和尚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宗晖跟我提过大师,大师,小儿……瑞儿的后事,就有劳了。”

说罢,他那黯淡的目光再次转向杜玉娘。

“这位夫人是……?”同自己的大公子一般,赵明德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客套而疏离的询问。

不等不戒和尚编出谎话,赵宗晖便抢先一步再次上前,挡在了父亲与杜玉娘之间,脸上带着一种急于引荐的热切与崇敬。

“父亲,这位便是我之前与您提过的杜若怜夫人。”赵宗晖的声音虽然依旧因悲伤而低沉,但提及这二人时却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振奋。

他先是指向不戒和尚,用一种近乎夸赞的语气说道:“父亲,孩儿之前同您提过,不戒大师乃是青峰山甘霖寺的主持,是真正有道行的高僧!孩儿也是多方打听,才知晓大师不仅佛法精深,尤其擅长为枉死夭亡之人超度亡魂,安抚其魄。听闻江州府去年大涝,多有溺亡之人,夜间常闻鬼哭,便是大师亲自前往设下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才使得一方安宁。孩儿想着,瑞儿他……他去时尚幼,心中定有怨气,若能得大师这般法力高强之人为他诵经引路,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走得安稳些。”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将不戒和尚捧得极高,让他那张肥腻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自得的慈悲之色,连连摆手道:“罪过,罪过,皆是佛祖慈悲,贫僧不过是做了些份内之事,不敢当公子如此谬赞。”

赵宗晖见父亲脸上的神情似乎有所缓和,便又转向杜玉娘,脸上的敬意更浓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愈加诚挚:

“父亲,这位杜若怜夫人更是孩儿今日能请来的大福缘。她是江州府大绸缎商潘家的遗孀,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常年吃斋念佛,周济乡邻,在江州城南施粥铺药,活人无数,乡邻们都背地里称她为‘活菩萨’,说她有着一副慈悲的菩萨心肠。”

他看着杜玉娘,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继续道:“孩儿前去甘霖寺拜请大师时,恰逢杜夫人在寺中布施香火。她听闻了瑞弟的不幸,竟感同身受,潸然泪下,说是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儿。夫人不仅精通佛理,更因常年操持白事,对丧葬仪轨中的诸多细节了如指掌。她心怀慈悲,不忍见我们一家沉浸悲痛之中,竟主动提出愿随大师一同前来,不取分文,只为能替瑞弟诵上一段往生经,并帮衬着料理些女眷之事,好让瑞弟走得体面些。父亲,您看,这等慈悲心肠岂不正是菩萨在世么?”

赵宗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将杜玉娘塑造成了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至善之人。

杜玉娘听着,心中暗笑,面上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上前一步,对着赵明德敛衽一拜,那丰腴的身体微微下沉,更显曲线玲珑。她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眼,眼眶微微泛红,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通判大人节哀。妾身……妾身也是为人母者,最是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妾身别无他求,只愿能在此为令公子诵经几日,求佛祖保佑他早登极乐,也为妾身那无缘的孩儿……积些福报。”

她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水。那举手投足间的哀婉与慈悲任是铁石心肠之人看了,恐怕也要心生几分怜惜与敬重。

赵明德久经官场,心中那份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看着眼前这和尚说得头头是道,这妇人看得也慈悲菩萨,尤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对此二人深信不疑,他那颗疲惫不堪的心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深究。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二人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大师和……杜夫人了。”

“阿弥陀佛……”

不戒和尚再次低沉地念了声佛号,肥厚的嘴唇翕动着,正欲开口说些诸如生死无常、节哀顺变之类的陈词滥调,却听得一个清冷沉静的女声从灵堂侧面连接内室的暖阁方向传来。

“宗晖,这两位客人,便是你请来为瑞儿做法事的?”

这声音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原本就压抑的灵堂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赵宗晖闻声,身躯几不可察地一僵,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哀戚表情似乎也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连忙转过身,朝着声音来处恭敬地垂首道:“母亲。”

不戒和尚与杜玉娘亦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暖阁那厚重的锦缎帘幕被两只素白的手轻轻向两侧拨开,一位同样身着重孝的妇人在两名年轻侍女的左右搀扶下,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踱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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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素衣裹丰乳,灵堂见主母

来人正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也是刚刚不幸夭亡的小公子赵宗瑞的生母——赵夫人李眉。

赵夫人看起来约四十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最朴素不过的白色粗麻丧服,从头到脚,自颈至踝,皆被那粗糙布料所包裹,不见一丝一毫多余的纹饰与杂色。那孝袍的款式是时下最标准的制式,宽袍大袖,理应能将女子所有的身形曲线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化作一道模糊而悲戚的轮廓。然而,这件本该泯灭一切女性特征的孝袍穿在李眉的身上,非但没能让她显得臃肿或憔悴,反而将其那具丰腴饱满到极致地成熟肉体凸显了出来。

这丧服的领口设计得颇高,紧紧地束缚着她修长而雪白的颈项,可就在这素白粗麻布料之下,妇人胸前那对丰硕到不可思议的乳峰却如同两座蛰伏着力量的巍然雪山,悍然隆起,将粗糙的麻布硬生生顶出一个惊心动魄的饱满弧度。那弧线是如此的挺拔,如此的圆润,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视觉压迫感。

她的腰身系着一根由稻草简单搓成的草绳,这是为子戴孝的至高规制。可就在这简陋到近乎寒酸的束缚之下,她那不堪一握的纤腰轮廓却依旧依稀可辨,显现出几分惊人的柔韧曲线。而就在这纤腰之下,那对浑圆饱满到极致的臀瓣更是将宽大的孝袍后摆撑得异常紧绷。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两瓣肥硕厚实的臀肉便已将孝袍后方的轮廓绷成一个近乎完美的满月形状,充满了厚重饱满的肉感与难以言喻的弹性。当她向前迈步时,那被撑得滚圆的臀部以一种极其沉稳的幅度微微摇曳,带动着粗糙麻布的褶皱如同水波般起伏荡漾,仿佛平静的湖面之下正涌动着汹涌的暗流,蕴含着一种内敛却又无法忽视的成熟诱惑。

在赵夫人身后紧随着两名同样身着素服的年轻侍女。这两名侍女皆是二八年华,容貌清秀,身材苗条婀娜,与李眉的成熟丰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们低眉顺眼,动作轻柔而训练有素。左边的侍女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通体雪白、双眼乌溜溜转动的小巧哈巴狗。那小狗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乖巧地伏在侍女怀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是偶尔用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右边的侍女则双手捧着一只极为精致华贵的镂空缠枝莲纹紫铜手炉,炉中显然燃着上好的银炭,丝丝缕缕的热气从镂空处氤氲而出,在这寒冷的灵堂中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而在这小小的随行队伍最后,是一个身材异常壮硕高大、肤色黝黑如墨的昆仑奴。这黑奴身高至少比寻常男子高出一个头,肩宽背厚,肌肉虬结,竟是穿着一身明显比府上其他男性仆役要好上一些的青色仆从短打,看起来,料子更细密,剪裁也更合体,他头上同样扎着白布,手中高举着一柄巨大的油纸伞,伞面宽阔,将赵夫人李眉以及她身侧的两名侍女都完全笼罩在下方,隔绝了屋外那恼人的冬雨。

但令人感到些许怪异的是,这昆仑奴撑伞的位置,似乎……离赵夫人李眉异乎寻常的近。他的身体几乎要贴到李眉的身后,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屏障,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打伞的姿势也有些刻意,伞沿压得很低,不仅遮挡了雨水,似乎也遮挡了旁人投向赵夫人的视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低垂,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黑色铁塔,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此外,有些奇怪的是,见母亲过来,这当儿子的赵宗晖却是依旧垂首站在原地,不去亲自撑伞接母亲过来,只是任由那黑奴给自家母亲撑伞,继续恭敬道:

“母亲,这位是不戒大师,他旁边的是杜夫人,都是孩儿特意请来为瑞弟送行的……”

说这话时,他依旧垂首恭候在原地,想必是忙丧事忙的焦头烂额了罢?这平日礼仪周到的大公子连这最简单的一点都忘了。

李眉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灵堂中央。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不戒和尚与杜玉娘身上多做停留,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再次落回到那冰冷的棺椁之上,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在丧服下形成一个坚实的弧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生与死的奇异气息。

闻言,赵夫人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大师远来辛苦。这位……杜夫人,面生的很,不知是……”她的问话直接而简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赵宗晖不敢轻松,连忙再次上前,将刚才对父亲说过的那番话又更加详尽地对母亲复述了一遍,尤其着重强调了不戒大师的法力如何高强,曾为多少达官贵人驱邪祈福,又如何神通广大;同时更是将杜若怜夫人的慈悲心肠、菩萨行径大加渲染,几乎将她说成是观音在世,还特意提及其在操办白事上的丰富经验与细致周到,言语间充满了对两人的推崇与信赖,仿佛能请到他们二人前来是赵府莫大的荣幸。

李眉静静地听着儿子的介绍,那张绝美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赵宗晖口中那些足以让寻常人惊叹的“法力高强”、“菩萨心肠”之类的赞誉,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过耳,未起半分涟漪。她那双清冷沉静的凤目在不戒和尚与杜玉娘身上缓缓流转,目光锐利而深沉,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打量。

良久,就在不戒和尚被她看得额头隐隐冒汗,杜玉娘也不由自主地将垂在身侧的柔荑微微攥紧之时,李眉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既是宗晖请来的高僧善女,想必也是一番好意。如此,便有劳二位了。”她的话语听不出喜怒,却算是以女主人的身份认可了两人的存在,允许他们参与到这场丧事之中。只是那份发自骨子里的疏离与威严却丝毫未减。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这初来乍到的二人,径直迈开莲步,宽大的丧袍下摆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悄然滑过,走向灵案之旁的丈夫。她伸出柔荑,动作轻柔,轻轻扶住了赵通判那微微颤抖的手臂。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暖意与关怀,低声道:“夫君,你已在此地站了许久,身子要紧。灵堂阴冷,去里屋歇息片刻吧,这里……有我。”

赵通判那因悲伤而显得格外迟钝的身躯在妻子的碰触下微微一震。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自家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活人的情绪——那是深深的依赖与极致的疲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充满了苦涩与无奈的长长叹息。他点了点头,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妻子的身上,任由她在两名侍女的协助下搀扶着自己,向着侧面的里屋暖阁走去。

赵宗晖见状,连忙对不戒和尚与杜玉娘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快步跟上双亲,一同进入了那处暂作歇息的所在。

里屋暖阁与外面那湿冷的灵堂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一进门,一股混杂着上好银炭气息与淡淡安神香的暖意便扑面而来,驱散了众人身上沾染的冬雨寒气。屋内的陈设虽也因丧事而显得素雅,撤去了一切鲜艳的装饰,换上了素白的帷幔与桌布,但那用料考究的紫檀木家具、墙上悬挂的名家水墨山水,以及角落里那尊烧着瑞脑香的鎏金博山炉,无一不彰显着这座府邸的富贵与底蕴。

众人分主宾落座。赵通判被妻子李眉亲自搀扶着,安置在正中那张铺着厚厚白狐坐垫的太师椅上。李眉自己则紧挨着丈夫,坐在稍小一些的绣墩上。她一坐下,左边那名抱着哈巴狗的侍女便立刻将那只通体雪白的小兽递入她的怀中;右边那名捧着手炉的侍女则屈膝跪下,将那精致华贵的紫铜手炉轻轻放入她的掌心,而那黑奴也是沉默地站立在她身后。赵宗晖在下首的位置落座,而不戒和尚与杜玉娘则被安排在客座,与主家隔着一张茶几。

很快,便有其他侍女如同穿花蝴蝶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她们个个低眉顺眼,动作轻柔迅捷,训练有素。一人为众人换上热气腾腾的毛巾擦手拭面,另一人则捧来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那茶是新沏的雨前龙井,汤色清亮,香气馥郁,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光是闻着便让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又有两名侍女各自端着一只黑漆描金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几碟精致无比的点心。与寻常宴客时那些五彩斑斓的糕点不同,这几碟点心皆是素白之色,做得小巧玲珑,煞是可爱。有入口即化的雪花酥,有清甜软糯的菱粉糕,还有造型如小白兔的奶香山药糕。这些点心虽是素色,却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既符合丧事期间不尚奢华的规矩,又于细节处体现了主家的体面与待客之道。

一时间,暖阁内除了偶尔响起的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和茶杯与茶托碰撞的清脆声响,便再无他言,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赵夫人李眉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手轻柔地抚摸着怀中那只温顺哈巴狗身上雪白柔顺的皮毛,另一只手则捧着那温暖的手炉,半垂着眼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怀中的小狗舒服地打着小小的呼噜,偶尔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一舔女主人的手指。

一到光亮中,便更能清晰地看出来这赵夫人的脸上未施半分脂粉,是真正意义上的素面朝天,那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线条柔和而端庄。肌肤细腻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显见平日里保养得极好。一头如同乌云般的浓密秀发并未像寻常妇人那般梳成任何讨巧的发髻,而是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严苛地在脑后盘成一个光洁紧实的发髻,没有一丝碎发垂落,显得干净利落到了极点。发髻之上,仅仅用一根看起来质地不凡却也毫无纹饰的乌木发簪紧紧叉住,将所有的青丝都牢牢束缚。

她的五官生得极好,眉如远黛,是精心修饰过的柳叶眉,此刻却微微蹙着;眼是标准的凤眼,眼角微微上翘,本该是顾盼生辉、勾魂夺魄的,此刻却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琼鼻秀挺,线条优美;菱唇的形状更是完美,唇瓣饱满,唇线清晰,只是此刻那唇色是极其苍白的,并且紧紧地抿着。整张脸看去,雍容华贵的气度天成,即便身着丧服,也难掩那份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惯了的贵气。

赵夫人先是侧过头去,对身旁神情依旧麻木的丈夫轻柔说道:“夫君,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你从昨夜到现在米水未进,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也连带着用些点心,这菱粉糕是你素日里爱吃的,我特意吩咐厨房新做的,不那么甜腻。”

赵通判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却只是放在唇边沾了沾,并未真的喝下。

李眉看在眼里,却也并未再劝,只是捧着手炉,目光似乎落在怀中的哈巴狗身上。片刻后,她才仿佛从某种内省中回过神来,缓缓将小狗交给侍女,将手炉放在一边。她直起身子,那双清冷沉静的凤目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视此行的两位大师。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审视,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询问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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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杜夫人,”她的声音平稳,波澜不惊,“宗晖先前已将二位请来的缘由告知。瑞儿不幸夭亡,白事繁杂,我与夫君皆哀痛伤神,宗晖虽有孝心,却毕竟年轻,于诸多礼数规制上恐有不周。故此,还需仰仗大师的佛法精深与杜夫人的经验老道,多多指点,协助我等将瑞儿的后事办得妥当周全,也好让他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不戒和尚与杜玉娘连忙起身,口称“不敢当”、“份内之事”。

“大师乃方外高人,杜夫人亦是女中知己,皆非俗礼之人,便请坐下说话。”李眉微微抬手示意,待二人重新落座后,她便不再客套,直接切入了正题,开始有条不紊地询问起这次丧事的具体细节布置来。

“大师,关于明日入殓的时辰,先前请城中李阴阳看过,定在了辰时,不知从佛家礼数而言,此时辰是否妥当?可有需要注意的忌讳?”她首先将问题抛给了不戒和尚,语气虽是请教,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主家的考究意味。

不戒和尚连忙收敛心神,双手合十,脸上硬是挤出悲悯的神情,他沉吟片刻,才用一种故作高深实则模棱两可的语气答道:“阿弥陀佛,辰时属龙,阳气初升,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时辰,寓意小施主脱离苦海,乘龙而去。不过,若能配合往生经文,于入殓前由贫僧亲自为小施主做一场引路法事,则更为稳妥,可助其魂魄安稳,不受外邪侵扰。”他这番话半是附和,半是夹带私货。

先前在外面时,光线昏黑,他也不曾看得真切,此刻在内屋之中,一经落座,不戒和尚却是清楚的看到那赵夫人的腹部已然显著地高高鼓起,形成一个浑圆的弧线。即便在层层叠叠的丧服遮掩下,依旧能清晰地看出那至少已有七八个月身孕的饱满轮廓,这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浓郁的母性光辉之中。然而,这份母性的温润却又与她脸上的清冷表情形成了强烈而诡异的反差。这淫僧也只是心中暗道了一声那赵通判老小子生龙活虎能折腾,不复壮年了还能让爱妻给自己怀个大胖小子。

李眉静静地听着不戒和尚回答,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不戒和尚说完后才微微颔首道:“如此,便有劳大师费心。宗晖,”她转向儿子,“你稍后与大师详谈法事细节,务必周全。”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了杜玉娘,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对不戒和尚时多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杜夫人,听宗晖说,夫人于操持白事上经验丰富,瑞儿的寿衣、棺椁虽早已备下,但陪葬之物以及灵堂内的陈设布置,按照我们平阳县的规矩,不知可有需要特别注意之处?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杜玉娘连忙欠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同情,柔声道:“赵夫人言重了,若怜不过是痴长几岁,经历过些许伤心事,略懂些皮毛罢了,指教二字万不敢当。依我们江州那边的习俗,小公子这般年岁夭亡,陪葬之物不宜过多过奢,以免其魂魄留恋尘世。几件平日里心爱的玩具、几套干净的衣衫即可。灵堂布置则以素雅洁净为上,白幡白幔宜多不宜少,供品也以素斋、鲜果为主,切忌荤腥。最要紧的是,灵前需燃长明灯,日夜不熄直至出殡,以照亮小公子往生之路。”

“嗯,夫人所言甚是。”李眉点了点头,似乎对杜玉娘的回答颇为满意。她随即转向一旁侍立的管事,语气果决地开始下达指令:“王管事,便按照杜夫人所言,去检查瑞儿的陪葬品是否妥当,灵堂布置若有不合之处,立刻更正。”她顿了顿,特别强调,“长明灯之事,尤其要上心。”

接着,她又转向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昆仑奴阿布,那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阿布,采买上等长明灯油,并安排两个最稳妥细心的婆子轮流看守灯火之事,交由你负责,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这一番吩咐,直接将灵前最重要的长明灯看护职责交给了这名黑奴,其权责显然已超越普通仆役,甚至隐隐与管事并列。

“是,夫人。”王管事与阿布几乎同时躬身应诺,声音皆沉稳,前者脸上毫无被分权的不满,后者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木然。

接下来,李眉又依次就宾客吊唁的礼数接待、奠仪挽联的登记造册、头七、三七、五七等法事的具体安排、出殡路线的规划与沿途打点、扶灵人员的选择、府中上下百余口人在丧事期间的吃穿用度与内外调度、以及后厨祭祀菜品与招待宾客斋饭的严格区分等方方面面,逐一向不戒和尚和杜玉娘进行了请教与商议。

每问询一项,她都会认真听取两人的建议。不戒和尚依旧是半是佛理半是玄虚,偶尔也能说出一两句切中肯綮的仪式要点。杜玉娘则凭借她察言观色的本事,总能给出既符合礼数又切实可行的意见,言语间还处处透着对赵夫人的同情与体谅,显得既专业又贴心。赵通判自始至终阖目不语,仿佛置身事外。赵宗晖则偶尔会在母亲问及府中人手或财力时才低声回禀几句,确认可行性。

而李眉,则始终冷静地听取着各方意见,然后迅速消化、判断,再便极其果决地下达指令。

“宗晖,宾客接待之事你需亲自把关,尤其老爷那几位身份特殊的同年故旧,万不可失了礼数,名单稍后与王管事再核对一遍。”

“王管事,礼单登记务必找府中字迹最工整、心思最缜密的两名书吏专司此事,出不得半分差错。”

“阿布,”她再次唤道那黑奴,“头七、三七、五七法事所需的一切供品、法器、场地布置,皆由你负责采买、验收、督办,务必按大师所列清单,选用上等货色。出殡那日,沿途街坊衙门的打点、路线清障、以及随行护卫家丁的调度安排,也一并交由你全权负责。若有人手不足或遇阻碍,直接来回我。”

然而,无论是被明确委以重任此刻正躬身聆听的王管事,还是旁边垂手侍立的其他管事或仆从,听到夫人对这名身份特殊的昆仑奴下达如此重要的指令,脸上竟依旧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不满或异样的神色,仿佛这一切本就顺理成章,早已习以为常。就连赵宗晖在听到母亲将如此多核心事务交给阿布时也只是极其细微地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恭谨而略带哀戚的模样,似乎对此安排也并无任何异议,或者说,早已习惯了。

只有对此间内情一无所知的不戒和尚与杜玉娘,在再次听到李眉对一个地位低下的昆仑奴委以如此超乎寻常的重任时,眼中都极其隐晦地且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异样。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在李眉的主持和决断下,在不戒和尚与杜玉娘的“建言献策”下,一场原本看似千头万绪的官宦人家丧事的主要框架与诸多细节便被梳理得清清楚楚,各项事务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责任到人,妥妥当当。赵夫人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练,效率之高,着实令人心惊。

暖阁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冬雨声。侍女们悄无声息地为众人续上热茶,又如同影子般退下。

就在这片刻的寂静中,一直默默观察少有言语的不戒和尚似乎觉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双手合十,对着赵通判和李眉微微欠身,然后用一种尽可能显得庄重而又不失关切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阿弥陀佛,赵大人,赵夫人,贫僧有一事不明,还望海涵。”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确保自己的问题不会显得过于突兀或冒犯,“老衲观此间情形,已知府上遭逢不幸。只是……只是不知这小公子宗瑞,究竟是因何缘故……呃……往生西去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目光在赵通判和李眉脸上快速扫过,又补充道:“并非贫僧有意打探府上私密,实乃……实乃过几日贫僧为小公子超度亡魂诵念往生经文之时,需得知其亡故缘由,方能择选相应经文,对症下药,以助其魂魄更好地解脱尘世苦厄,早登极乐净土。是凶煞缠身,还是病痛折磨,亦或是……其他意外,这于法事而言干系重大,贫僧不敢不问,还请二位明示。”

暖阁内的气氛因为不戒和尚这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再次变得凝重而诡异,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半晌,就在不戒和尚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正琢磨着如何找补转圜之时,刚刚还沉默不语的赵夫人李眉终于有了动作。

她将怀中那只变得有些躁动不安的小狗再次交给了身旁的侍女。然后,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失了温度的茶水,用杯盖撇去那本就不存在的浮沫,仿佛需要借助这个简单的动作来平复心绪,整理思路。

最终,她放下了茶杯,抬起臻首,缓缓道:

“大师,杜夫人,既然二位是宗晖请来为瑞儿操持后事的,有些情况……也理应让二位知晓……”

轰隆!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照的屋内众人的脸上阴晴不定,好似鬼神精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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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家奴死大屋,幼子陷冤狱

几日前。

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晓雾未散,偌大的赵府还笼罩在黎明前的寂静之中。

暖阁内,炭火的余温尚存,赵夫人李眉却已然起身。她身上只披着一件素白的寝衣,乌黑的秀发松松挽着,那张清冷的鹅蛋脸在晨光中显得有几分苍白。她唤来了自己屋里的一名贴身侍女,道:

“你去一趟后院那间杂物大屋。”李眉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那侍女闻言一愣,后院大屋?那里又脏又乱,平日里夫人都嫌晦气,怎么会突然……她不敢迟疑,连忙垂首回道:“是,夫人,不知夫人要奴婢去取何物?”

李眉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淡淡道:“我昨夜忽然想起,早年间陪嫁的一只描金妆匣似乎遗落在了那里头,你去替我取来。时辰尚早,莫要惊动旁人。”

“是,夫人。”那女仆心中暗自好奇,不知夫人为何突然想着一只旧时首饰妆匣,还要去那晦气阴森的杂物大屋,但还是不敢多问,连忙喏喏应下,提着一盏小灯便过去取了。

穿过清晨寂静无人的回廊,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女仆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袄裙,独自来到那大屋门前。她伸出手,用力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沉重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霉味以及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的诡异味道便扑面而来,熏得她一阵反胃,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她强忍不适,一手掩鼻,一手将灯笼往里一照。

“啊……”那女仆只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吓得“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手中的灯笼也滚落一旁,昏黄的灯光在地上不住地打转。

这声尖叫终于还是划破了赵府清晨的沉寂。

(俄狄浦斯,网站pixiv作者)

当几个闻声赶来胆子稍大的鲁莽仆役壮着胆子冲进大屋时,便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

杂物大屋内光线昏暗得可怕,只有几缕微光从布满蛛网的高窗透入。屋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废弃的桌椅板凳、破损的陶罐瓷器和积满灰尘不知装了什么的破旧箱笼。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一名身着青色短打的年轻仆役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目圆睁,瞳孔放大,眼中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恐与难以置信,这人正是赵府的杂役阿四。

阿四的胸口处,正中心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柄小刀,刀柄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温润柔和的光泽,那是一柄通体由上好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玉柄小刀,刀柄上还精巧地浅刻着一个“瑞”字篆文。

此外,众仆从发现,在阿四那僵硬蜷曲的手指间还死死地攥着一块玉佩。那玉佩质地通透,水头极佳,雕着麒麟望月图,这块玉佩府中无人不识,正是小少爷赵宗瑞自出生起便佩戴在身的护身符。而在他被鲜血浸透染成暗红色的粗布衣襟怀中还隐隐露出了一本册子的一角,上面赫然写着《风月奇谭》四个字。

人死了,死在赵府。

凶器是小少爷的贴身小刀。

死者怀中有小少爷从不离身的玉佩,还有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禁书。

众仆役见状,也不是痴傻的人,连忙告知了老爷赵通判。

“反了!反了!”

当赵通判赵明德闻讯赶到现场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他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庞此刻更是面色铁青,布满了寒霜。

他浑身紧绷,拳头在宽大的袖中紧紧握住,心中情绪翻涌——愤怒于一个下贱家奴的死竟然敢牵扯到他最疼爱的嫡次子身上!这简直是桩不小的麻烦!

他一眼扫过地上那柄熟悉的玉柄小刀和那块麒麟玉佩,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噤若寒蝉连大气不敢出的仆役,心中便已了然,在场人太多,此事绝无可能私下遮掩过去。

他身为通判,执掌一县刑名,比谁都清楚此事的棘手。家奴惨死府中,凶器、证物俱全,且直指嫡子,若不立刻报官,只怕明日便会满城风雨,御史的弹劾奏章便会雪片般飞向京城,届时他不仅乌纱不保,赵家满门都可能因此蒙羞受过。

唯有立刻报官,由官府介入。

他赵明德堂堂平阳县通判,县里的二把手,那吴县令不过是他的同僚,平日里还要仰仗他几分,绝无可能因为一条下贱仆役的人命而过多的得罪他这个通判。只要按照规矩走了这个过场,让官府来定个性,事情也不算很大。

想到此处,赵明德心中的怒火稍稍平复,他必须抢在流言蜚语传开之前,把这件事合规矩地压下去。

“报官!快点……报官!”赵明德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父亲息怒!”此时,长子赵宗晖恰时赶到,他脸上带着震惊,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连忙上前一把扶住那摇摇欲坠的父亲,声音沉稳中带着恳求:

“父亲,当务之急是封锁此地!王管事!”他转头厉声喝道,“立刻派人守住后院所有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更不许将此事泄露半个字!你,你先去县判衙报案!”

他话音未落,暖阁的方向便传来阵阵骚动与女子紧张的惊呼。只见闻讯而来的赵夫人李眉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已然闻讯赶来。

她今早穿的是一件修身金色绣花旗袍,那上等的江南丝绸服装上用金线密密地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图样,奢华贵气,在清晨的微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旗袍的剪裁定制贴合,将她那具丰腴裙到了极致的性感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不堪一握的纤腰上方,是高耸挺拔的丰硕乳峰;而腰身下方骤然隆起,是丰润挺翘的肥美臀瓣,曲线惊心动魄。最令人惊艳的,是那修身的旗袍在她腹部的小处被一条浑圆的弧线高高顶起,那隆起的孕肚在紧绷的金色丝绸下清晰可见。

她发髻微乱,脸部未施脂粉,那张清冷绝美的鹅蛋瞬间写满了惊慌,似乎根本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夫……夫君……这……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不已,惹人怜惜。

当她的目光艰难地越过人群,看到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那柄她再熟悉的玉柄小刀时,她再也无法去悲痛支撑不住这巨大的打击,那双清冷的凤猛地一翻,口中发出短促的呼声,随即软软地坚硬倒下。

“母亲!”赵宗晖刚要上前。

然而,一高大的黑色身影却比他更快,那是一直沉默地跟在夫人的昆仑奴阿布,他只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便轻易将李眉那丰腴的娇躯稳固接住,揽在了自己怀中。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睛低垂着,看着怀中昏厥的女主人。

“夫人!夫人!”秋月也慌忙上前,一只手拼命掐着李眉头的人中间,一只手焦急地抚着她的胸口,哭喊起来。

“唔……”李眉在阿布那粗壮的臂弯中悠悠转醒,她睁着一只眼睛,对着上那黑奴近在咫尺毫无表情的脸部,似乎才意识到失态,连忙奋力着站直身子。随即,她突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顿时肝肠寸断,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死死地扒住府上长子赵宗晖的手臂,指甲深陷,哭喊道:“我的瑞儿!我的儿啊!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瑞儿他才十二岁,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杀人!夫君!宗晖!你们一定要为瑞儿做主啊!”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那身金色旗袍本就紧绷,此刻因她的挣扎,领口处的盘扣被解开两颗,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颈项和深邃的沟壑,她就像一个因子蒙冤而落魄的慈母,那份伤痛实在是真实的,任谁看了都为之动容,为之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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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德看着这爱妻的这副样子,心里愈发不安,只得拿定主意厉声喝道:“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乱吗!宗晖,把你母亲扶回房去,叫下人好生看顾着!我……自有官府定夺!”

…………

县衙的官差也迅速介入。

平阳县的县令姓吴,与赵明德同朝为官多年,深知这位通判大人背景不浅,其妻李眉更是县中权贵李家的嫡女。听闻赵府出了命案,且牵扯到赵家小少爷,吴县令一个头顿时变得两个大,这案子简直是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判都是错!

但赵明德是亲自报的官,程序上无可挑剔,人证物证又如此齐全,吴县令再怎么头疼,也得硬着头皮审一下。他不敢怠慢,立刻亲率仵作和一班精干的捕快衙役赶赴赵府。

现场勘验的结果与下人最初的禀报一般无二。仵作验明,死者阿四系胸口中刀,多刀毙命,但身上另有多处深浅不一且力道凌乱的刺伤,仿佛是孩童在极度羞愤之下胡乱泄愤所为。死亡时间约在昨夜子时左右,死者怀中的玉佩和那本名为《风月奇谭》的禁书,经多名赵府下人辨认,确系小少爷赵宗瑞之物。

所有证据都完美地指向了赵宗瑞。

“赵大人,”吴县令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对一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赵明德拱手道,“这……人证物证俱在,本官……本官也只能按律办事了。来人,去……去请赵小公子……回衙问话。”

…………

于是只听“哐当”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当那一班凶神恶煞的官差腰佩如意刀,面带寒霜地闯入赵宗瑞所住的“清风苑”时,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彻底崩了。

只见赵宗瑞缩在书案一角的阴影里,身上那件原本整洁的绸缎小袄此刻已是皱皱巴巴,发髻散乱,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上早已没了半点血色,惨白如纸,满是惊恐与无助。

看到官差手中晃动的铁链和腰牌,他浑身猛地一颤,本能地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死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还要拼命地往墙里缩,仿佛恨不得能钻进墙缝里去。

“不……不要……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他声音尖锐而嘶哑,带着极度的哭腔,双手在身前胡乱挥舞着,试图阻挡那些正在逼近的高大身影。

“赵公子,得罪了,人命关天,请随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捕头冷着脸,并不因为他是个孩子就手下留情,一挥手,两名粗壮的衙役便左右夹击,如老鹰抓小鸡般一把扣住了他纤细的手臂。

“放开我!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冰冷的铁链触碰到手腕的那一刻,赵宗瑞彻底崩溃了,他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双脚乱蹬,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那刀……那刀不是我拿的!玉佩……玉佩我明明……明明……”他想要辩解,想要说出那晚在杂物房听到的声音,想要说出那刀一直在书房里,可是极度的恐惧让他牙齿打战,舌头像是打了结,话到嘴边变得支离破碎,根本连不成句,“那是……有人……我是去……我去拿兵符……不是……那是……呜呜呜……”

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在人群中搜寻,试图找到哪怕一张可以信任的脸。

“瑞儿!我的儿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门外传来。

赵夫人李眉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着儿子被锁链加身,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倒在门框上,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昏死。

“你们轻点!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么会杀人呢……我的心肝肉啊,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伸出手想要去拉扯儿子,却又似乎体力不支只能在半空中无助地挥舞,那副慈母心碎的模样让在场的汉子们无不动容。

“父亲!父亲救我!我没有——”赵宗瑞惊呼道,但当他对上母亲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时,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的错愕与恐惧让他到嘴边的话生生噎住,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

“糊涂!你怎么能如此糊涂啊!”

长兄赵宗晖站在一旁,身姿挺拔,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他紧锁着眉头,看着这个同父异母弟,眼中满是失望与痛惜。

“瑞弟,那阿四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一条人命!你怎可……怎可因一时羞愤便动刀杀人?甚至还……还在尸体上泄愤?你太让为兄失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分神去安抚身边的母亲,俨然一副家中顶梁柱正在极力支撑破碎家庭的模样。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一声暴怒的厉喝压过了所有的声响。

赵通判赵明德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他看着那个被官差押着、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毫无半点世家子弟风骨的儿子,心中的怒火更胜过怜惜。

“把他带走!即刻带回衙门!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赵明德背过身去,像是不愿再看这令他糟心的一幕,袖袍一甩,冷冷道,“若是冤枉的,官府自会还你清白;若是你真做下这等孽障事……我赵家也没你这个儿子!”

“父亲!父亲!我不走……我不要去大牢……我是冤枉的……啊!!”

虽是证据齐全,但官差们也不敢怠慢了这位金贵少爷,只能好言相劝的带着他离开。

…………

一日后,平阳县衙公堂。

“威——武——”

水火棍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伴随着衙役们整齐划一的低沉喝道,在公堂之上来回激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仿佛在颤抖。吴县令高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脸色凝重,重重一拍惊堂木,强作镇定地喝道:“带人犯赵宗瑞!及一干人证上堂!”

赵通判毕竟是县里的二把手,县老爷也不好因为一个下贱家奴的死而过多得罪自己的同僚,但该走的过场必须走,该审的案子必须审。赵明德称病在家,并未上堂,只派了长子赵宗晖作为家属,于堂下旁听。

一阵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传来。

“冤枉!大人!我冤枉啊!我没有杀人!放开我!”

赵宗瑞是被两名衙役几乎是架着拖上堂的。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早已没了往日的贵气,头发散乱,发冠歪斜,原本干净的素服上沾满了泥点。他拼命地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满眼的惊恐与泪水,一边蹬着腿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扑通”一声,赵宗瑞跪倒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膝盖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顾不上疼,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抬头看向高坐的县令,哭喊道:“吴伯伯!吴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阿四!我那天只是去……只是去……”

他想说自己只是去偷拿兵符,可话到嘴边又一时语塞,只能一遍遍重复:“我没杀人!那刀不是我拿的!”

“大胆赵宗瑞!公堂之上休得喧哗!既已是你的贴身之物,岂容你抵赖?”吴县令板着脸喝道,随即一拍惊堂木,“传证人!”

第一个被传唤的证人正是仆役狗剩。

狗剩一进公堂腿就软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胆狗剩!抬起头来!本官问你,你可知晓赵宗瑞为何要杀害阿四?将你所知速速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吴县令厉声喝问。

狗剩吓得一哆嗦,浑身抖得更厉害了,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供述了出来:“回……回大人……小的不敢撒谎!阿四……阿四是小的同乡好友,他……他前几日亲口跟小的炫耀,说他发现了小少爷天大的秘密……”

“哦?是何秘密?”吴县令追问。

“阿四说……他打扫小少爷书房时,发现小少爷私藏了一本……一本叫《风月奇谭》的禁书!说那书里画的都是……都是不堪入目的春宫图,还是……还是悖逆人伦之事……阿四说他以此要挟小少爷,小少爷若不给他封口钱,他就要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夫人!”

“放肆!竟有此事!”吴县令故作震惊地一拍惊堂木。

狗剩咽了口唾沫,急忙继续道:“千真万确!阿四还说……小少爷被他逼急了,当场就发了火,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愤怒地扬言,说……说‘你这狗奴才!再敢胡说八道,我……我杀了你’!这些……这些都是阿四亲口跟小的说的,小的绝无半句虚言啊大人!”

“你胡说!你撒谎!”赵宗瑞听着听着,眼睛瞪得浑圆,愤怒地想要扑过去。

“小的……小的句句属实啊!若有虚言,天打雷劈!”狗剩吓得往后一缩,拼命磕头。

紧接着,随后上来的是几名在后院当值的众仆役,他们显然比狗剩镇定得多,跪在堂下,恭敬回话。

“回禀大人,那夜戌时末,我等正在后罩房歇息,准备睡下了,忽听得阿布……阿布管事在院中高声传唤,声音洪亮,我等都听得真切。”

“他唤何人?”

“他唤:‘阿四!阿四何在?小少爷找阿四!速去杂物大屋!’”

“你等可看清阿四去了?”

“看清了!阿四当时还从房里出来,嘀咕了一句,说什么‘这么晚了小少爷找他作甚’,便提着灯笼,骂骂咧咧地往杂物大屋的方向去了,此后……小的们便再也没见过他。”

吴县令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喝道:“传人证,春花!”

最后上堂的是贴身侍女春花。春花一上堂,便“噗通”跪下,未语泪先流,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比狗剩还显得凄楚可怜。

“你那夜可曾见过赵宗瑞?”

“回……回大人……”春花开口哭着说道:“奴婢……奴婢是小少爷的贴身侍女。那夜……自从……自从阿四那奴才要挟小少爷后,小少爷便一直失魂落魄,行为怪异……到了……到了子时前后,奴婢……奴婢因担心小少爷,便绕去他卧房外看了一眼……”

她说到这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浑身一抖,哭得更凶了:“奴婢……奴婢亲眼看见!亲眼看见小少爷手里……手里就拿着那把……那把通判大人赏他的玉柄小刀,做贼似的……偷偷溜出了清风苑,往后院去了……奴婢当时还纳闷,这么晚了少爷拿着刀做什么……呜呜呜……若是奴婢当时拦住少爷,或许就不会……不会酿成大祸了……”

“春花姐姐!”

赵宗瑞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贴身丫鬟,眼泪夺眶而出:“你在说什么啊!那天晚上明明是你给我端的安神汤,我喝了就睡得迷迷糊糊……我什么时候拿着刀出去了?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他嘶吼着想要冲向春花,却被身后的衙役死死按住。

“肃静!”吴县令再次拍案,“人证物证俱在,赵宗瑞,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冤枉的!大哥!大哥救我!”赵宗瑞绝望地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旁听席上的兄长赵宗晖,哭喊道,“大哥!你知道的!我胆子最小了,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你帮我跟吴大人说说!我是冤枉的!”

一直面色沉痛的赵宗晖,此刻终于动了。

只见他猛地撩起衣摆,“扑通”一声,竟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公堂之上,对着吴县令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吴大人!”赵宗晖抬起头,声音哽咽而悲切,“舍弟年幼无知,许是……许是一时被那刁奴逼急了,才失手犯下大错!他只有十二岁啊!平日里最是温顺乖巧,断断没有杀人的胆量,定是那刁奴欺人太甚!求大人……求大人念在他年幼,又是初犯,更是赵家嫡子的份上,从轻发落吧!哪怕……哪怕是判个流放,判个苦役,只要留他一条性命……我愿代弟受过!求大人开恩啊!”

“我没杀人!我不需要从轻发落!我要回家!我要见母亲!我要见父亲!”赵宗瑞疯狂地挣扎起来。

吴县令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声。

“赵公子,法不容情。”吴县令面色一肃,惊堂木重重落下,“赵宗瑞,你因私藏禁书,被家奴勒索,羞愤之下持刀杀人,罪证确凿!虽系年幼,但手段残忍,其罪难恕!来人!将其打入死牢,上报府衙,秋后问斩!”

“不——!!”

赵宗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爹!娘!大哥!春花害我!我是冤枉的啊——!”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架起拼命踢打的赵宗瑞,像拖死狗一样往后堂拖去。少年那只在门槛上绊掉的靴子孤零零地落在公堂之上,而他那凄惨稚嫩的哭喊声,随着沉重的关门声,渐渐被隔绝在黑暗的大牢深处。

堂下,吴县令终于收回了那副做给外人看到严肃模样,他见旁边没有外人,拉着赵宗晖到一旁,小声说道:

“宗晖啊,你跟宗瑞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事情……唉……我也搞不了……只能拖延个几日再问斩,你快同你父亲赵大人说说,让他找个身材模样差不多的同龄少年来,问斩那日,咱们……就可以了……日后小少爷换个地方住,平日里安分一些,也不算什么大事……”

“谢大人……”

赵宗晖长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