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小節:艾德蒙
艾德蒙·德·克萊蒙的校長辦公室位於聖蘭諾學院主樓的最高層,這間辦公室融合了嚴謹學術與貴族華麗的氣息。高聳的哥德式窗戶上鑲嵌著彩色玻璃,午後陽光穿透玻璃,灑落在地板上,形成斑斕而夢幻的光影。一排排沉重的書架沿著牆壁環繞,承載著從哲學經典到軍事戰略論文的各類典籍,書香與歷史的氣息在室內交織。
辦公桌採用堅實的橡木打造,桌面上擺放著幾卷攤開的古舊文獻、幾本厚重的書籍與筆墨紙硯,一盞黃銅打造的檯燈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線,彷彿將房間染上了一層溫馨的金色調。
艾德蒙坐在深色皮革製成的寬大座椅上,長而蒼白的鬍子垂至胸前,顯示出他高齡與睿智的歲月痕跡。鬍鬚質地柔順,呈現出略帶銀灰的象牙色,在陽光下如絲絨般閃耀。他身著深藍色的學術長袍,袍面上點綴著金線繡紋與精緻的絲質鑲邊,代表他多重學術成就的各式勳章閃耀其間,勳章色彩斑斕,折射出他的輝煌功績與榮耀。
此刻,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慈祥而溫暖的神情,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睛裡滿是對眼前女孩的寵愛與疼惜。
瑪德琳輕盈地坐在他的大腿上,臉頰微紅,帶著嬌憨而滿足的微笑。今天的她特別挑選了一件華麗的洛可可風格連衣裙,裙子以柔嫩的玫瑰粉色為底色,上繡滿了精緻的銀色絲線,襯托出她少女般清新而迷人的氣質。裙擺蓬鬆而繁複,層層疊疊的蕾絲邊緣猶如花瓣般環繞,袖口飾有蝴蝶結與珍珠裝飾,襯托著她如瓷娃娃般嬌嫩的肌膚。金色波浪長髮上點綴著一朵潔白的玫瑰花,與她臉龐粉嫩的氣色互相映襯。
艾德蒙輕輕地握著瑪德琳的小手,細緻地撫摸著她的手背,輕聲地說道:「我的小蘋果派啊,你今天看起來格外美麗,真讓老頭子心疼得不得了。」
瑪德琳甜甜地咯咯笑著,俏皮地輕拍他的胸口,撒嬌地回答:「叔公,您又逗人家了!」
他笑著,輕輕地撫摸她柔軟的頭髮,語氣中充滿長者對後輩無盡的疼愛:「你可不知道,我的小蘋果派,你這樣嬌美的樣子,誰見了不想寵你呢?再說,能有你這麼漂亮又聰明的女孩陪著我這個老頭子,我可是再高興不過了。」
瑪德琳笑著,臉頰紅潤,在他腿上撒嬌、扭動。
然而這一刻,氣氛忽然變了。
艾德蒙低頭看著她,眉宇間褪去了剛才的溫柔,語氣緩慢卻透著嚴肅:
「不過——鞭打夏洛特的小丑至死,大大的不乖啊。」
語畢,空氣像是停滯了片刻。
瑪德琳原本正巧笑嫣然,聞言微微一頓,眼珠轉了轉,旋即仰起頭,望向艾德蒙的大眼睛盈著水光,藍得純粹無辜。
她小嘴一噘,身子輕輕向他靠去,語氣帶著委屈的呢喃:
「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只是讓他裝成獅子跳火圈……誰知道他那麼脆弱……就那樣壞掉了……」
她指尖在長袍上輕輕畫圈,聲音愈發柔弱:「而且嘛……那只是一名奴隸……叔公,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責備人家吧……?」
她望著他的眼睛,軟聲軟語,眼神幾乎在乞求——這樣的伎倆,她從小就熟練無比;而對這位長者而言,她那副模樣,總是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
艾德蒙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與嘆息。他當然知道這張甜美的臉龐下藏著怎樣狡黠的心機,也知道這番裝可憐,是她屢試不爽的手段。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而溫和,卻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沉重:
「唉……你這孩子,早就被寵壞了啊,我的小蘋果派……」
他話音落下,手卻依舊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髮,彷彿無論她做了什麼,只要這副模樣出現在他懷裡,一切責罰都只是風中的煙塵——拂過,便散了。
「對了,叔公,人家最近收了一隻奴隸呢。」
「哦?」艾德蒙溫和地回應著,蒼白的手指仍在她柔軟的金色長髮間穿梭,似乎對她要說的話不以為意。
「人家給他取名叫雷蒙。」瑪德琳說著,輕輕揚起下巴,驕傲地彎起粉嫩的唇角,「他呀,和之前那隻獅子完全不一樣。」
「是嗎?」艾德蒙仍舊微笑著,眼底是一片包容的柔和。
「嗯!」瑪德琳認真地點了點頭,藍寶石般的雙眼睜得圓圓的,彷彿在講述一個不可思議的童話。「有一次啊,人家命令他作為地毯鋪在腳下,然後又讓露西婭把椅子放在他身上,人家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真的把他當作一條柔軟的地毯來使用。」
她輕輕吐了吐舌頭,略帶調皮地補充道:「結果……不小心的,他竟然在人家腳下壞掉了。」
艾德蒙聽到這裡,臉上的笑意微微凝滯,卻沒打斷她的話。
「可是呢,叔公,接下來才奇怪呢!」她略顯困惑地皺起可愛的小鼻子,那白皙如瓷的臉頰浮現出天真單純的疑惑,「他竟然又在人家腳下復活了!從那以後,不管人家怎麼踩、怎麼折磨,他都不會再壞掉,甚至還會自己恢復呢!」
她睜大眼睛,長睫毛像扇子一般輕顫著。
「人家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事情呢……」她嘟起粉嫩的小嘴,軟聲撒嬌道,「叔公這麼博學,不如幫人家看看這是為什麼呀?」
艾德蒙的手緩緩停下了,指尖停留在她髮絲間,神情明顯地變得嚴肅而凝重。他睜開那雙蘊含無盡智慧的深邃眼睛,直視著瑪德琳。
「你說……他不會死亡?」他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少見的凝重。
「對呀,叔公,他不會死呢!」瑪德琳滿臉天真地點著頭,絲毫沒有覺察到這件事的荒謬與恐怖,反而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小玩具般興奮地繼續說道,「不管人家多麼用力踩踏他、鞭打他,甚至把他一次次玩壞,他都會自動回復!您說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輕輕仰著臉,滿心期待著叔公給她解答這個小小的疑惑,彷彿這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小謎題。
而艾德蒙的眼眸中,卻第一次浮現出了深深的震驚與沉思,老人臉上的笑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前所未有的嚴肅。
「這……」他低語道,目光逐漸變得幽深而複雜,「的確不尋常啊……」
看見引起了艾德蒙的興趣,瑪德琳輕輕拍了拍自己那雙如象牙雕琢般潔白的纖纖玉手,柔聲喚了一句:
「雷蒙。」
房門輕輕推開,隨即傳來微弱而沉悶的爬行聲,一名瘦弱而蒼白的男孩緩緩爬進房間。
艾德蒙的目光觸及那男孩身上的瞬間,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他曾見過無數次戰場上浴血的騎士、戰敗的俘虜與受盡折磨的罪犯,然而眼前這樣的景象,卻讓他這位飽經滄桑的老學者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雷蒙的身軀瘦得如同一張隨時會撕裂的羊皮紙,卻佈滿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鞭傷,每一道傷痕都觸目驚心,訴說著他受到的無盡折磨。以他豐富的經驗來看,這些傷痕即使落在最堅毅、最強大的騎士身上,也足以致命,更何況是一個尚未長成的少年奴隸。
而這個少年,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以一種詭異而扭曲的順從姿態,緩緩爬向自己懷中的那名甜美無辜的少女。
雷蒙來到瑪德琳裙擺前,柔順得如同一隻寵物。他甚至沒有抬起頭,僅以沙啞卻帶著無盡敬畏的聲音低語著:
「主人,您召喚我。」
說罷,他伸出乾裂蒼白的舌頭,虔誠地舔舐著她那雙精緻鞋子的皮製鞋底。
瑪德琳低頭看著他,臉頰泛起一絲淡淡的粉暈,彷彿十分滿意,又像是理所當然。
「人家要下來了。」
瑪德琳用那柔軟甜膩、帶著奶香的聲音突然吩咐道。
雷蒙聽見後,微微一震,他立馬收回他的舌頭。
他雙肘撐地,將整個軀幹稍稍抬高,臉朝上,胸、腹、腿部自然連成階梯般的弧度,身軀形成一座極為卑微而扭曲的「人形階梯」。一座僅僅是為了她能輕巧地從艾德蒙的大腿上走向地面那一點點距離的台階。
瑪德琳輕輕抬起她那纖細白皙的小腳,鞋頭微微劃出一個優雅的弧度,然後——
啪嗒。
她那雙柔嫩的奶白與玫瑰粉,鞋面繡著小小的銀絲蝴蝶結,鞋跟精緻細長,可愛的絲綢高跟鞋。
那如藝術品般的鞋跟毫不留情地踏下,狠狠踩在雷蒙的臉上。
他的臉瞬間被壓得凹陷變形,鼻樑扭曲,唇角向外拉扯,額頭青筋爆出,雙眼瞪大卻閃著狂熱而幸福的光。
她如同踩上一階柔軟卻穩固的雕塑,優雅地轉移重心,白皙的手輕輕扶著艾德蒙的雙腿,從他的膝蓋起身,整個人自然地站在雷蒙的臉上。
她的動作無比平穩,裙擺的玫瑰粉蕾絲層層下垂,隨著她站直而輕輕晃動,像湖面上盛開的水蓮,純潔又殘酷。
咔嚓。
微不可聞的骨頭摩擦聲,雷蒙的口中發出一聲壓抑到極點的悶哼,他的呼吸幾乎要中斷,但他眼中的信仰之光卻更加熾烈。
瑪德琳完全無視腳下那張被壓得完全扭曲的臉,她抬起一隻腳,落在雷蒙的胸口,再優雅地向下跨一步,踩過他的胸腔與小腹,最後穩穩地走下去。動作極其優雅,與其像是走在一個活人身上,更像走在一條舖滿花瓣的紅毯上。
每一步,她的鞋跟都在雷蒙蒼白的皮膚上留下精緻、纖細的鞋印——
鞋跟的防滑線條痕,甚至連鞋底細細的紋理都一一印在他脆弱的皮膚上,紅腫而清晰,像被雕刻上一般,精細美麗。
瑪德琳站在地毯中央,她裙擺柔軟地垂落如瀑,光影從彩色玻璃窗灑下,映得她的金髮閃著柔和的光芒。她轉頭望向艾德蒙,臉上帶著一種小女孩分享新玩具時才有的驕傲神情,開口說道:
「叔公,人家說的可不是誇張哦。要不要看看?」
彷彿是要驗證她方才所說的話一般,瑪德琳輕輕撩起裙擺,向腳邊的雷蒙柔聲命令道:
「雷蒙,把你的左眼放在我的鞋跟下面。」
她的語氣極其自然,就像是吩咐侍女端來一杯茶那般輕鬆。
雷蒙一聽到這個命令,毫無猶豫地側過臉頰,將自己完好的左眼主動貼近她精緻纖細的高跟鞋跟,眼球貼著鞋跟底端微微顫抖,卻沒有絲毫退縮,甚至隱約透出一種奇異的狂熱與幸福。
瑪德琳輕盈地微笑著,絲毫沒有猶豫地將她白皙的腳踝抬起,然後用力地、優雅地、毫不留情地踩下。
砰。
那枚細長高跟毫不猶豫地狠狠踩了下去,直接刺入那只脆弱的眼球。
「——唔……」雷蒙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哼,身軀因痛苦而微微顫抖,指節緊緊扣住地板,卻一聲不吭地承受著這難以言喻的劇痛。
「叔公~您看。」
瑪德琳輕快地收回腳,像是完成了一件實驗的小學徒般,驕傲地指向地面那張早已因痛苦扭曲的臉。
艾德蒙緩緩站起,目光沉穩卻帶著明顯的震動。他彎下腰,仔細看著那染滿鮮血的左眼——
那是一個可怕的傷口,血洞紅得刺眼,幾乎整個眼球被踩碎成泥。眼眶周圍的皮膚腫脹破裂,血液沿著臉頰緩緩流下,如地板上的墨漬般蔓延開來。
但就在他睜大雙眼的注視下,那血肉模糊的部位竟然微微蠕動起來——
破裂的血肉逐漸收攏,碎裂的眼白慢慢地重新組合,毛細血管像藤蔓般再度交織重生,虹膜逐漸恢復,最後——瞳孔緩緩凝實,視線重新聚焦。
整個過程不過三分鐘。
三分鐘之後,若不是臉上仍留有血痕與幾縷尚未乾透的血絲,艾德蒙無法相信——那是一只曾經被踩碎的眼睛。
這不是強韌,也不是奴性,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扭曲異變。
艾德蒙直起身,目光久久未移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面容沉靜,卻眼神如海般晦暗不明。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奴隸了。」他低聲道,像是自言自語。
而瑪德琳則滿意地笑了,回頭朝叔公露出甜美得幾乎閃光的笑容:
「人家說得沒錯吧?他真的不會壞呢。」
艾德蒙僵直地站在原地,深邃的藍眼睛死死鎖住那張因劇痛而顫抖的臉孔。
他胸口起伏劇烈,蒼白的長鬍子微微抖動,額頭上罕見地滲出一層薄汗。
是上帝的神蹟?還是——某個惡魔編織出的黑暗詛咒?
他向來以理智與學識自傲,帝國最偉大的學者,帝國法典的編纂者,無數貴族視為真理的化身……
可此刻,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奇蹟」在眼前發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種近乎宗教式的顫抖與未知的恐懼。
他的喉嚨滾動了幾下,聲音因激動而略帶沙啞:「……小蘋果派,有誰知道這件事?」
瑪德琳還維持著可愛的笑容,她那雪白纖細的手指優雅地抬起,輕輕點在她如瓷娃娃般精緻的下巴上,水潤的藍眼睛微微轉動,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唔……除了人家嘛……」
她聲音輕柔而悠揚,語尾還帶著一絲甜甜的鼻音,「還有露西婭,還有人家的好朋友艾蕾諾爾喔~」
艾德蒙聽到這裡,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慢慢理了理自己的長鬍,讓自己從強烈的情緒中恢復些許鎮定。他那雙被歲月與智慧雕刻出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好……很好……」他的聲音低沉而嚴肅,深邃的目光如同夜空般幽暗,「小蘋果派,記住,這件事——不要再告訴任何人。」
他走近一步,彷彿想更清晰地看清雷蒙那已經完全復原的左眼,眼裡閃爍著無數複雜的思緒:驚愕、懷疑、分析、還有一絲無法言喻的恐懼。
「不論這是上帝的神蹟,還是魔鬼的詛咒……在交給教會之前,祖父必須先親自研究,必須先——解開這個謎團。」
他伸出蒼白而有力的手,輕輕搭上瑪德琳的肩膀,眼神中多了某種久違的火光,像是被壓抑多年的求知慾忽然復甦。
「我的小蘋果派,你要答應叔公,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嗎?」
瑪德琳眨著她那水潤的藍眼睛,先是怔了一瞬,接著露出甜美得幾乎能融化一切的招牌式的笑容。
「嗯,人家答應叔公哦。」
她輕輕舉起手指,做出封口的動作,語氣天真而嬌憨:
「不過,作為……交——換。」
瑪德琳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劃過空氣,語尾甜膩而嬌俏,她特意在「交換」這個詞上壓了重音,像是一個狡黠的小狐狸故意拉長語調,眼底閃著得意又撒嬌的光。
「叔公,你要——減少人家的書單!」
艾德蒙愣了愣,那張飽經歲月雕琢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蒼白的長鬍微微晃動,他那深邃如海的藍眼睛無聲地凝視著她。
「小蘋果派……叔公可是為你好啊。」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卻透著長輩特有的責任感,「你將來要繼承這麼多事務,要學習帝國的法典、禮儀、戰略、經濟……」
「可是那麼多嘛~人家根本看不完嘛!」
「人家每天都要練鋼琴、練禮儀、上歷史課、還要讀那些超級難懂的戰略論……嗚……叔公好壞,都不疼人家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語尾帶著可憐兮兮的哭腔,漂亮的臉蛋還刻意垂著眼角,睫毛一顫一顫,像是隨時要落下一滴委屈的淚珠。
說完,她輕輕地跺了跺腳,她的裙擺跟著一擺,層層玫瑰粉的蕾絲如浪花般翻湧,珍珠小飾品在光裡發出細碎的光點。
艾德蒙望著她那副小奶貓似的模樣,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他是帝國最偉大的學者,是無數貴族懼怕敬仰的智慧化身——但他卻永遠無法拒絕眼前這個女孩。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鬍鬚微微顫動,語氣裡全是溺愛與無奈:
「唉……好吧,小蘋果派。叔公會幫你減少三本……不,兩本……」
「三本。」瑪德琳眼睛一亮,趕緊補上一句。
艾德蒙看著她笑得像陽光下的小狐狸一樣,只得無奈地點點頭。
「……三本。你這小東西,怎麼說不過你呢。」
「謝謝叔公」
說完,她抬起腳,優雅地踩上雷蒙的身體,把他當作墊腳石,走到艾德蒙面前。
接著,柔軟雙手輕輕地摟住艾德蒙的脖子,整個人輕輕貼上去,像一隻討抱抱的小奶貓。
艾德蒙慢慢伸出雙臂,將瑪德琳輕輕抱起來。
她的身體輕盈得近乎虛幻,宛如一張剛剪好的雪白紙片,細得彷彿只需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當他將她攬入懷裡,那蓬鬆而繁複的洛可可裙擺如粉色雲朵般鋪展,裙邊的蕾絲與珠飾輕輕晃動,發出輕柔的沙沙聲。
她雙手乖巧地環住他的脖子,白嫩的手指像小巧的百合花瓣,軟糯無力;臉龐緊貼著他的肩膀,呼吸輕軟,還帶著甜美的香氛,彷彿一個被溺愛到極致的瓷娃娃。
她抬起臉,用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藍眼睛望著艾德蒙,眸光裡閃爍著單純、信賴與一絲撒嬌的狡黠。那樣的眼神,會讓任何人錯以為她只是個被過度寵溺的小女孩,只懂得撒嬌,無害得幾乎透明。
她甜甜地微笑,唇瓣粉嫩得像盛夏的玫瑰,微微開合間,還帶著些許嬌憨的呼吸聲:「叔公,人家就知道,叔公最好了。」
然而,艾德蒙深知——這張甜美無害的臉背後,隱藏著的是一名冷酷無情、曾令無數奴隸在她腳下顫抖哭泣的殘忍女主人。
可儘管如此,當她睜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撒嬌著凝視著自己時,他便完全無法抵抗了。
她只需一個撒嬌的表情,一聲柔軟的請求,無論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她,彷彿這已經是這位帝國最偉大學者唯一的弱點與宿命。
他輕輕地垂下頭,銀白色的鬍鬚輕柔地掠過她的額頭,然後溫柔地親吻著她粉嫩如花瓣般的臉頰,彷彿一位充滿疼惜的長者,對待自己最寵愛的小孫女那樣。
「唉……我親愛的小蘋果派啊……」
他輕輕呢喃著,聲音裡蘊藏著無盡的寵溺與無奈,任由她的金色長髮垂落在自己的臂膀上,在這間沉浸於午後陽光的辦公室中,靜靜地抱著她。
清晨薄雾缭绕,湖心孤岛宛如梦境,哥德式尖塔直插天穹,笼罩在静谧与庄严的气息中。圣兰诺学院,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贵族殿堂,在迎接新生的日子里,虽显宁静,却暗藏不易察觉的涌动与野心。
广场中央,喷泉水声潺潺,初代国王雕像高举权杖,目光冷峻威严,似乎在无声审视这些未来的统治者。石砖铺就的小道上,三三两两的年轻贵族低声谈笑,目光中既有憧憬也夹杂着试探与嫉妒。
“听说了吗?今年的学生代表必定是夏洛特殿下吧?”一名子爵之女眼中闪着崇敬的光芒。
“那还用说!”伯爵之子昂首答道,“帝国的公主殿下,那是我们这些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不过……”另一位子爵青年靠近,压低声音道,“别忘了,还有三位公爵家的继承人。尤其是克莱蒙家的玛德琳小姐,她可是殿下的堂妹呢。”
“哼,就算再怎么亲近,也不可能撼动公主的地位。”伯爵之子冷笑,“不过西勒斯家的艾蕾诺尔小姐,我倒听说她冷静得可怕。昨天看到她那双碧绿的眼睛,仿佛能把人看透。”
“那罗谢福的加尔呢?”子爵之女好奇地问,“他不就是玛德琳小姐未婚夫的弟弟?”
“是啊,不过据说他对这些权力斗争毫无兴趣。”伯爵之子笑着摇头,“但这学院真正值得看的,还是公主殿下与玛德琳小姐之间的较量。”
几人低声笑着,缓缓走向宿舍区。
宿舍区的布局同样显露出森严的阶级分明。最中央、最奢华的塔楼区属于皇室与公爵子女,雕花飞檐与彩绘玻璃映出梦幻的光辉,夜晚时更似悬浮的宫殿。稍外围的庭院群落则是伯爵子女的专属,他们以优美庭园相互比拼风雅与修养。至于子爵和男爵,只能在更外侧狭窄的石屋中勉强安身。
再往外,是靠近仆役区的简陋小屋,骑士之子们只能在这里栖身,阴暗潮湿、毫无装饰,与岛中央那座宫殿般的主楼相比,犹如天壤之别。他们注定只能成为更高贵者的随从与棋子。
在下级贵族专用的食堂里,几名骑士之子围在角落,神情中满是不甘与微弱的希望。
“真不公平啊,都是贵族,我们却连仆人都不如。”一名青年低声喃喃。
“别傻了,这就是帝国的秩序。”另一个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透出几分苦涩,“不如早点选个家族依附,或许还能爬得高些。”
“听说克莱蒙家最近在扩张势力,或许能搏一搏。”旁边有人插话,眼神闪烁。
晨雾散去,高耸的钟楼响起庄重悠长的钟声,悠悠传遍整座湖岛。
食堂的一个角落,亚伦·布莱克低头看着分到自己盘里的食物:两块干硬的面包、一小撮豆子,以及随意摆放的两根香肠。身为骑士之子,他本就没有资格抱怨太多。然而,当他正要拿起叉子时,一个纤细却挺拔的女性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露西娅。她轻盈地走到他身旁,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声音轻如羽毛。
“小姐要见你。”
亚伦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紧,抬头望向那双冷静的眼睛,胸口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紧张与预感。
injustice_mirror:↑追更,后面雷蒙不会被当实验材料了吧
不會不會。最多大小姐聽叔公的話,不斷嘗試雷蒙的極限。
第六小節:亞倫
在清晨的微光中,聖蘭諾湖水面泛著淡淡金光,碼頭邊的木板因潮濕而發出低沉的吱嘎聲。
船工們正忙碌地卸下從聖蘭諾城運來的貨物:一袋袋乾糧與木柴、裝滿墨水與蠟燭的木箱,這些皆是聖蘭諾學院每日所需的補給品。哪怕是高貴如皇族,學問與尊榮也得依賴這條水路維繫。
船老大身形魁梧,頭上纏著紅布頭巾,咬著煙斗,半瞇著眼與學院倉庫主管核對貨單。他聲音沙啞卻有力,與倉庫主管時而確認、時而爭執,構成碼頭特有的晨間樂章。
此時,一道年輕的身影靠近。他穿著簡樸的騎士輕甲,雖非名貴,卻打理得當。胸前那枚飛翔的金鷹徽章清晰可見——正是克萊蒙公國的家徽。來人是亞倫·布萊克。
「早安,各位。」他語氣平和地開口。
船老大抬眼一看,立刻認出他的身份來,笑著說:「哦?騎士之子?這麼早來碼頭,有什麼要緊事?」
亞倫微微一頷首,神情自若:「想搭船去聖蘭諾城辦點私事。」
這種請求在聖蘭諾學院並不罕見。高階貴族學生因安全考量受限於規則,鮮少進出聖蘭諾城;反倒是子爵、男爵甚至騎士出身的學生,經常借機前往城中尋找片刻自由與娛樂。
船老大打量亞倫一番,發現他雖是貴族之身,卻沒有半點貴族子弟的浮華,眉頭微挑:「你這身打扮……不像是去享樂的樣子嘛。」
倉庫主管也轉過頭來,目光落在亞倫衣袖上的徽章,隨即冷笑一聲:「這是克萊蒙家的騎士?看樣子,是給公爵小姐跑腿的吧。想來是買什麼香水、絲巾,還是女孩子愛吃的糕點。」
亞倫一怔,臉頰泛紅。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但話語梗在喉頭。這樣的差事,確實司空見慣。在這座學院裡,無數低階貴族學子以學習之名來到這個學院,卻和外面的世界一樣,不得不附屬高階貴族們。家族騎士們名義上是貴族,但實際上仍是小姐們可以任意驅使的僕從。
船老大聞言咧嘴一笑,煙斗輕晃:「這就對了。上船吧,小伙子。剛卸完貨,船上還有空位。」
亞倫低聲道謝,從腰間取下一只絲綢小錢袋。那錢袋華美精緻,繡有繁複花紋,袋口還綴著金線流蘇,顯然不是他的東西。
他從中取出五枚銅幣,遞給船老大。
倉庫主管看見那錢袋,眉梢一挑,嘴角浮現一抹不動聲色的笑意。他輕輕搖頭,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亞倫垂下眼簾,沒再言語。他登上小船,船板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他走到船頭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張雪白的紙。
紙張上仍留著淡淡香氣,字跡秀麗優雅。那是一份列滿香水、化妝品與糕點的清單,清清楚楚地證明了他的任務。
他望向遠方,輕輕嘆息,將清單收回懷中。腦中浮現那張嬌美而高傲的面孔,他知道那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可他還是忍不住心底那絲幻想——那絲他自己都難以名狀的情感。
突然,一記結實的拍擊落在他肩上。亞倫回過神。
「嗨,小伙子,開船啦!」船老大的聲音粗響,笑意未散。
湖水微漾,小舟緩緩駛離碼頭,朝著對岸那座晨霧朦朧中的聖蘭諾城前行。
時間回溯至三十分鐘前。
晨光自高聳穹頂傾瀉而下,掠過聖蘭諾學院的石柱與浮雕,在巴洛克風格的長廊地磚上投下斑駁光影。亞倫·布萊克沉默地跟在露西婭身後,腳步穩健,靴底與石板摩擦的聲音輕而有序。
這條長廊通往學院最尊貴的區域——公爵區。牆上懸掛著歷代貴族家族的徽章與油畫,拱頂高懸水晶吊燈,柔光映照之間,整條走廊瀰漫著威嚴與歷史的沉重感。
長廊盡頭,一座潔白的拱門靜立,線條優雅而莊嚴。門楣上以古拉丁文鐫刻著:「Ducalis Regio(公爵領域)」,如同一道無形的界線,將權勢與常人隔開。
門旁站著兩名身著白甲的守衛,姿態筆直,雙目凝視前方,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光澤,令人望而卻步。
亞倫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
露西婭上前,裙擺微蕩,行了一個標準的屈膝禮。守衛左手按胸還禮,目光銳利。
她恭敬地說:「克萊蒙公國小姐召見家族騎士亞倫晉見,望准通行。」
守衛細細打量了她的面容,確認是瑪德琳小姐的貼身侍女,這才將目光轉向亞倫。
他自上而下審視這位年輕騎士。亞倫神情鎮定,站姿筆直。雖然身上的亞麻布衣因歲月而微顯褪色,但胸口飛翔的金鷹徽章依舊清晰可見,金線細緻,象徵著克萊蒙家族的榮耀。
守衛的視線落在亞倫的雙手——滿是繭痕與細疤,那是長年習武的印記。
短暫的沉默後,守衛終於側身讓開,抬手示意放行。
門後又是一條長廊。
兩側牆上掛著象徵帝國七大家族的旗幟與現任家主的畫像。絲織與金線製成的旗幟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其間還陳列著各家族的傳世珍品——曾歷經戰爭的盔甲、來自東方的瓷瓶,以及締造輝煌的長劍與盾牌。
亞倫放慢腳步,目光掠過這些只在典籍中見過的物品,心知這是他一生難以企及的東西。
露西婭在一處轉角右轉,視野隨之豁然開朗——公爵區的花園展現在眼前。
花園繁花似錦,香氣馥郁,晨露在花瓣間閃爍。整齊修剪的花徑兩側,是玫瑰與珍稀的異國花卉,空氣中瀰漫著甜美的芬芳。
忽然,一陣輕快的笑聲自花園深處傳來。那聲音清脆而熟悉,讓亞倫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心跳隨之停頓。
透過玫瑰花叢的縫隙,他看到了瑪德琳的身影。這日,她身著粉紅色的洛可可風長裙,層疊的裙擺上覆滿精緻的蕾絲與緞帶,在晨光中閃爍柔光。她悠然坐在一張造型精巧、緩緩移動的椅子上,如同被花海簇擁的女王,正從容地巡視她的領地。
雷蒙的背上架著一把椅子。這張椅子沒有椅腳,而是呈弧形設計,緊緊貼合在他的背部,此時的他是一具活生生的「載具」,只為承載主人而存在。
椅子底部的弧面鑲有尖銳的防滑屐齒,深深壓入他顫抖的肌肉。下方設有四個方形固定點,兩條厚重的皮帶自此延伸,緊緊勒在他的胸膛與腹部,如同鐵鏈般將他與椅子牢牢鎖死,讓他與椅子成為一體。
他四肢匍匐在地,姿態卑微如野獸。手掌與膝蓋早已被碎石磨破,血珠滲出,與滴落在石磚上的汗水交織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急促,筋骨的痛楚無情地啃噬著他。然而在他心中,這並非折磨,而是至高的榮耀。他覺得自己此刻,不再是人,而是她尊貴生活的一部分。
瑪德琳安然端坐於椅上,宛如花園中最絢麗的花朵。她今日穿著華麗的洛可可風長裙,粉色層層裙擺宛若繁花綻放,上面點綴著精緻的蕾絲與緞帶,在晨光下閃爍柔和光澤。胸前的緞面束身勾勒出纖細的身姿,袖口繡著細密的花紋,隨風微微曳動。她頸間掛著一串珍珠項鍊,陽光下閃爍的藍寶石耳墜與之相互映襯,更添幾分耀眼。紅色天鵝絨鋪陳的椅背與坐墊,將她的身影烘托得如童話中的公主般華麗可愛。
微風輕拂,她的裙擺隨之微微起伏,蕾絲邊緣顫動如花瓣搖曳。陽光灑落在她金色的長髮上,折射出柔和光暈,宛如光環般襯托著她。一片花瓣輕輕落在她的髮絲間,彷彿連自然都在為她增添裝飾。一隻白蝶停在她裙擺的褶皺間,隨著她細微的動作顫翅飛起,與她的笑意相映成趣。
她舉止間帶著從容優雅。她抬起纖細的手,指尖輕觸身旁的玫瑰花瓣,微微傾身,眼睛如寶石般澄澈,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浮現一抹甜美恬靜的笑意,既可愛又高貴。這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讓椅身的重量再次轉移,防滑屐齒深深壓進雷蒙的背脊,令他更加痛苦。
她的絲綢高跟鞋輕巧地踩在他的肩背上,鞋尖忽然輕點兩下,裙擺的蕾絲隨之顫動,更添幾分俏皮的可愛。而雷蒙的呼吸瞬間停滯,身體微微顫抖。他不得不揣摩這細小的動作是否意味著新的指令。就在不久前,她曾以同樣的輕點傳遞命令,要求他右轉;而他僅因遲疑兩秒,便迎來了鞭子的無情抽擊——即使她事先未曾說明含義。
她是支配者,他是承載者。花園寧靜美麗,鳥鳴與芬芳交織,所有光影與氣息似乎都只為她存在。
亞倫走到她的面前。
她微微一笑,命令雷蒙將右臉貼地,化為腳凳。雷蒙立刻俯身,將臉頰緊緊壓在冰冷的地面上。隨即,她抬起雙足,優雅地將雙腳踩在他的臉上,姿態自然從容,理所當然。
「你來了。」她甜甜一笑,語氣輕柔且甜美。
亞倫輕巧地跳下船,靴底落在碼頭濕漉漉的木板上,傳來一聲悶響。眼前正是聖蘭諾城的港口——繁忙而喧囂,貨車、搬運工、馬車與商販交錯穿梭。三天前,他才在這裡登上學院的專屬渡船,離開塵囂前往湖心孤島。而如今,因為她的一句要求,他不得不再度回到這座貴族與商人交錯的繁華城鎮。
他伸手入懷,取出一只潔白的信封。封口處仍留著少女親手遞給他時的溫度,指尖一劃便展開,內裡是一張薄薄的信紙。信紙泛著細膩的珍珠光澤,散發出若有似無的幽香——正是瑪德琳平日愛用的香水味道,甜美卻不失高貴。字跡則是纖秀的花體字,優雅得像在紙上舞蹈。
然而對亞倫來說,這些字跡幾乎如同天書。他自然識字,但清單上的東西——那些精緻的名稱、陌生的裝飾用品與女子專用的秘方瓶罐——完全超出了他的經驗。他皺了皺眉,指尖在紙面上摩挲,既無奈又有些好笑,忍不住撓了撓後腦。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目光落在不遠處——那位曾載他渡湖的船老大,正指揮著水手們將船隻穩穩靠岸。亞倫快步上前,低聲詢問。
船老大轉過頭來,粗獷的臉龐先是一愣,隨即咧嘴大笑。他那布滿老繭的粗手一把奪過清單,眼睛一掃,神情立刻變得曉然若揭。
「哈哈!果然啊……」他眯起眼睛,用粗重的聲音笑道,「小子,這些可不是你能隨便用的東西。看這字跡,十有八九是你家小姐交代下來的吧?替她辦事,可比扛麻袋還難。」
說著,他伸出一根如木樁般粗的手指,在熱鬧的街道盡頭點了點。那裡矗立著一棟外牆雪白、窗櫺鑲金的高樓,店鋪的招牌上用優美的金線字體寫著——「魔法胭脂」。
「先去那兒,」船老大笑得意味深長,拍拍亞倫的肩膀,「這可是全城最頂級的化妝品鋪子,專做貴族小姐的生意。你手裡這張清單啊,八成要在那裡配齊一半。」
亞倫順著船老大所指的方向,走向那棟白牆金櫺的樓宇。腳步漸漸放慢,他忍不住在門口徘徊起來。這裡的門檻太高,光是雕花的木門與水晶門把就散發著壓迫感。透過玻璃窗,他隱約能看見裡頭光彩奪目的瓶瓶罐罐,整齊地排列在鏡面檯上,彷彿每一件都在散發微光。
「我這副樣子……」
亞倫暗自嘀咕,低頭看了看自己樸素的騎士服。與這樣的地方相比,他簡直像個誤闖貴族宴會的鄉巴佬。他心中反覆掙扎,猶豫著一個大男人走進這樣的店鋪,會不會惹人側目。
但懷中的信封提醒了他。那股淡淡的香氣,正是她的香氣。想到她明亮的眼眸與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厚重的門。
——叮咚。
銅製的風鈴在門上響起,清脆而優雅。
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撲鼻的芳香,細膩卻不濃烈,宛如花園的春風撫面。這是亞倫再熟悉不過的氣息——貴族小姐們身上常有的香氛,如今卻被整個空間放大、擴散。
雖然是白日,店內仍點燃著一盞盞明亮的白蠟燭,火焰映照在水晶吊燈與銀製燭台上,將整個店鋪照得晶瑩如晝。架子上一排排玻璃瓶與金屬盒閃著柔光,宛如寶石展廳。每一個罐子似乎都藏著一種秘密,專屬於貴族小姐的奢侈世界。
亞倫心中一緊。這裡,是他或許一生都不會踏進的地方。
就在他還來不及適應時,一聲熱情的招呼打破了靜謐: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店家立刻迎了上來,聲音熱切卻不失優雅,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似乎對於這位不合氛圍的年輕男子絲毫不感到驚訝。
店家的雙手在胸前不停摩挲,指尖互相磨擦出「沙沙」聲,臉上堆滿了恭敬又帶著一點媚態的笑容。他微微彎腰,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熟練的奉承口吻:
「哎呀呀,這不是稀客嗎?騎士大人光臨寒舍,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啊。您請說,有什麼需要小的效勞的?」
亞倫被那雙眼睛直直盯著,心頭一緊,渾身不自在。他一向不習慣這樣油膩而熱烈的場面,只好先拱了拱手,語氣拘謹道:
「……我叫亞倫。」
話音一落,他遲疑了一瞬,才像是用盡勇氣般,壓低聲音補上:
「其實……這些東西,我需要買齊。但……我並不清楚它們該在哪裡能找到。」
說罷,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信紙。指尖一鬆,遞出去的瞬間,亞倫幾乎覺得自己把一份秘密交托到陌生人手裡。那紙張依然散發著淡淡香氣,與他的心虛與尷尬形成鮮明對比。
店家接過信紙,眼神立刻一變。方才還是一副諂笑,這時卻閃過一抹精明,帶著商人才有的銳利。他視線飛快掠過那幾行秀麗的花體字,唇角笑意漸漸加深,最後抬起頭時,目光中已帶著幾分打量和心照不宣。
「哎呀……原來如此。」他的笑聲拖長,像是終於確認了心中所想,「克萊蒙公國的亞倫騎士大人,失敬失敬啊。」
亞倫微微一怔,眉頭一皺,語氣冷硬:「你怎麼會知道?」
店家立刻彎腰,壓低聲音,語氣卻藏不住一絲得意:
「呵呵,騎士大人有所不知。這清單上的東西,可全是瑪德琳大小姐的慣用之物。她可是本店最尊貴的座上賓,常常光顧呢。只要一瞧見這字跡、再聞聞這香氣,小的便心中有數了。」
他說到這裡,又補上一句,帶著某種專屬於老闆的熟練:「更何況,帝都總店早早便吩咐過——若是克萊蒙家的小姐入學聖蘭諾學院,必然會差人來採購這些東西。小店呢,自然早就備齊,隨時恭候。」
語畢,他立刻拍了拍手,態度恭敬卻熱切:
「哎呀呀,騎士大人快請坐,小的立刻去準備!」
說著,他殷勤地拉開一張雕花椅子,軟墊上覆著絲質布料,還特意拍了拍椅背,示意亞倫入座。隨即他又轉身高聲吩咐店內夥計:
「快!給騎士大人上茶——對,最頂級的,不要怠慢!」
亞倫剛想起身拒絕,卻被店家眼明手快地按住肩膀,笑容燦爛得幾乎要把臉皮擠皺:
「應該的應該的!騎士大人您可是瑪德琳大小姐身邊的人,她可是本店最最重要的貴客啊!」
亞倫被迫坐下,只覺得滿屋的香氣和店員的熱情令他更加坐立難安。
店家剛剛進入後堂,不多時,便有一名年輕店員快步走出。
那是一位打扮整潔的少年,衣衫筆挺,雪白的襯衣領口繡著細緻的銀線,宛如店鋪對身份的無聲宣告。他面容清秀,神情專注而帶著溫順的笑意。雙手恭敬地托著一只漆面銀邊的托盤,步伐穩健而安靜,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與其說是走路,不如說是滑過拋光的地板。
托盤上是一整套茶具。通體細白的青花瓷,在燭光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瓷釉細膩,花紋纖巧如水墨暈開。壺嘴間氤氳的白霧緩緩升起,淡雅卻濃郁的茶香隨之瀰漫開來,尚未入口,便已令亞倫心頭一震——這香氣清新雋永,顯然出自極品茶葉。
茶盞一旁,還整齊擺放著幾塊小巧精緻的糕點。外層覆著細糖粉,晶瑩剔透,上面點綴著鮮果與杏仁。色澤柔和,形狀精美,幾乎讓人懷疑這到底是食物,還是一件件雕琢的藝術品。
亞倫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與他熟悉的生活相去甚遠。
——原來,這就是她的日常。
店員無聲地為他倒上茶,姿態優雅得像是在進行一場儀式。熱氣自瓷盞中升起,香氣裊裊,撲面而來。亞倫伸手,卻又收回,糾結著該不該動這一份顯然「不屬於他」的精緻。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風鈴聲。
一名貴族小姐帶著侍女輕盈邁入店內。她的裙擺曳地,細絲與緞帶隨步伐微微擺動,舉止端莊而自然。當她第一眼看到亞倫時,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眼底掠過一抹驚訝——為何一名穿著如此簡樸的男子,竟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所?
她隨即掩下神情,抬起一柄雕花摺扇,遮住唇畔,與身側的侍女低聲私語。細碎的笑聲伴著扇影流轉,卻未傳入亞倫耳中。他只覺得那注視令自己渾身不自在,心底的卑微感更是瞬間被放大。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衣襟,粗糙的布料與這裡的香氛、瓷器、絲絨地毯格格不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與這裡的氛圍,確實南轅北轍。
店員也看見了這一幕,立刻上前一步,欠身道:
「請恕小的失禮。」
隨後他俯身在那名小姐耳邊低聲解釋幾句。小姐聽罷,神情微微一鬆,輕輕點了點頭。從此再不向亞倫投去任何目光,只在店員的引導下,優雅地查看架上的商品。
亞倫暗暗舒了一口氣,但心底卻更覺一絲難堪——他深知,自己在這裡,只是個徹底格格不入的影子。
亞倫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膝頭,茶香與香氛縈繞在鼻端,卻讓他覺得呼吸發悶。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精緻而美好的,他卻只感到格格不入。
不知不覺間,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如果此刻換作是她走進這家店呢?
那麼,所有的目光都會自然而然地追隨她。她不必像自己一樣猶豫在門口,也不必拘謹地低聲詢問。她會大方地推門而入,裙擺隨之拂過地板,明亮的燭光像是專為她而燃起。
店員會立刻鞠躬,語氣裡滿是顫抖的恭敬,連呼吸都會放輕。
貴族小姐們會止步行禮,或是含笑致意。
而整個店鋪,彷彿只為她一人存在。
她會隨手挑起一瓶香水,試探性地灑在白皙的手背上,然後微微傾首,眸光一轉,就能決定這瓶香水的價值。
她的聲音嬌美而不容置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能讓店員屏息迎合。
而自己呢?
亞倫心口一沉。
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接過她看過卻不屑帶走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裝箱、搬運,再一件件帶回去。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存在,甚至不會有人願意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他抬眼望向四周,果然,一切都印證了這份差距。
此刻,他只是一個錯置於此的影子。
而她,才是這裡理所當然的中心。
不多時,後堂的門簾被輕輕掀起,店家重新走了出來。與方才熱情的笑意不同,此刻他神態中多了幾分莊重,彷彿準備進行一場隆重的儀式。
緊隨在他身後的,是兩名年輕的店員。他們分別捧著鋪著深紅絲絨的托盤,腳步輕緩而整齊。
「騎士大人,這便是瑪德琳大小姐的清單上所需之物。」
店家微微一揖,聲音沉穩而帶著幾分自豪。他伸手,示意第一名店員上前。
托盤上是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瓶,瓶身雕琢著纖細的藤蔓花紋,瓶蓋鑲著一顆細小的藍寶石。瓶內的香液隨著光線流動,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這是『晨曦之露』,大小姐最常用的香水,來自盧米耶爾城的貴族工坊。只需一滴,便能維持一整日的清新芳馥。據說花瓣必須在黎明時親手採摘,否則香氣就會失真。」
亞倫聽著這些話,只覺得離自己極其遙遠。
還未等他回神,第二名店員已經上前。托盤上擺放著一只漆金小盒,盒蓋細緻地描繪著玫瑰與百合,打開後裡頭是一層細膩如雲的粉末,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是『月光胭脂』,專供帝國公爵以上的小姐使用。每一盒都必須經過七道研磨工序,才能呈現這般細潤。若是塗抹於雙頰,會在燭光下映照出若隱若現的柔光,襯得肌膚更顯無暇。」
店家的聲音溫柔而流暢,彷彿在吟誦詩篇。亞倫卻只覺得越來越窘迫。
接下來,一件件物品被呈上:
— 鑲銀的手工梳子,梳齒細如魚骨,據說能令秀髮如絲般順滑;
— 來自海外的玳瑁小鏡,邊框鑲嵌著細小珍珠,映照之下光澤宛如月影;
— 一套象牙粉盒與香膏罐,每一件都散發著隱約的清香,擺放在絲絨上好似聖壇的供器。
亞倫呆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些一生或許難以碰觸的物品,一件件被小心翼翼地展示。他的喉嚨有些發緊,甚至不敢呼吸太深,怕自己粗重的氣息會玷污了這份精緻。
「這些……都是她習以為常的東西嗎?」
他心裡暗暗想,手心卻已出了一層細汗。
他知道他離她很遠,但這距離遠比他想象得要遠太多了。
當這些物品被小心翼翼地收進絨布包裹的箱中時,亞倫心裡沉甸甸的。
他很清楚,這些東西絕不便宜。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入懷,取出那只小小的絲綢錢袋。錦緞布面柔軟,觸手溫潤,繡著細緻的金線紋樣。這是瑪德琳在他出發前,隨手交到他手裡的。
亞倫小心地解開袋口,裡頭傳來沉重的金屬摩擦聲。他低下頭,指尖顫抖著,一枚一枚將金幣推到手心,仔細地數。金幣在燭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澤,他數得額頭微微見汗,心裡盤算著是否足夠支付這筆天價。
然而,店家見狀卻立刻擺手,臉上堆滿了比先前更諂媚的笑意。
「哎呀呀,騎士大人何必如此費心?」他輕聲笑道,語氣裡卻透著極為自然的習慣,「這些東西,您儘管帶走便是。貨款我們自會直接向克萊蒙公國請求。您是知道的——公爵大人對於掌上明珠的消費,從來都是毫不吝惜。這早就是慣例了。」
說著,他的眼角微微眯起,媚態更甚,彷彿能透過亞倫看到那位嬌憨而驕傲的大小姐。
亞倫愣住了,手裡還攥著那幾枚尚未放回錢袋的金幣,表情一時有些茫然。直到這時他才恍然想起——這個錢袋,實際上是露西婭在他出發前遞給他的。
她當時的神情帶著幾分緊張和認真,顯然以為這是小姐特地準備的購物費用。可她怎麼會知道呢?自家小姐根本從來沒有用過現金付款。她只需一句吩咐,所有賬目便會自動被奉送到公爵府,毫無延遲地清算。
隨著最後一件奢侈品被小心放入絨布箱中,店堂的氣氛似乎稍稍鬆動。店家低頭在帳冊上飛快地寫下幾筆,筆尖在紙面上「沙沙」作響,卻忽然停下。他抬起頭來,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卻透出幾分為難與矜重。他輕輕歎息一聲,語氣壓低了些,帶著既誠懇又刻意的莊重:
「只是……騎士大人,您的清單上,最後幾樣……卻是比較棘手的貨色。」
他略作停頓,將那幾個字咬得清晰,目光卻閃過一絲試探。
「恐怕不止是聖諾蘭城,便是周邊所有的商家,也未必能備齊。這些,必須得從帝都直接送來才成。」
亞倫一怔,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只絲綢小錢袋。
見他神情繃緊,店家立刻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笑容更顯殷勤,語氣像茶香一樣柔和,帶著刻意的安撫:
「當然,若您信得過小人……」
他微微彎腰,雙手恭敬地攤開,姿態謙卑,語速放慢,字字斟酌,顯得十足的誠懇:
「雖說小店眼下拿不出來,但這幾樣東西,小的完全可以代您採購。只需一封書信,帝都總店便會火速送來。至於路途、費用,您無須費心。」
說到這裡,他的笑容又重新燦爛起來,幾乎要溢出臉龐。
「等貨物全部備齊,小人定會親自備妥禮盒,送進學院裡去,毫不怠慢。您看,如何?」
他雙手交疊在胸前,身子再度微微俯下,像是在獻上一份永遠不會被拒絕的選項。可眼角餘光卻不住地觀察亞倫的神情,笑容不動如山,分明是在等他給出肯定的回答。
亞倫的喉嚨動了動,心裡翻湧著難言的掙扎。
清單上的那些名字,他甚至念不順,更別提分辨真假。可他知道——那是她親手交付的東西。無論代價,他都必須把這件事辦妥。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雖然飄忽,卻還是點了點頭。
就在那一瞬,店家的笑容終於徹底綻放,如同鮮花開在燭光下。
「必定必定,小人必不辱命!」
他連聲應是,姿態恭敬得幾乎要把自己矮下去一截。
亞倫背著沉重的箱子,踏出「魔法胭脂」的門檻,重新回到熙攘的聖諾蘭街頭。日光映在石板路上,車馬、人聲與攤販叫賣聲混雜在一起,嘈雜卻熱烈。他胸前的汗珠順著鎖骨滾落,背上的箱子壓得他肩頭隱隱作痛。
可比起這些重量,更沉甸甸的,是他心頭的責任。
在回到學院之前,他還有另外一件任務要完成——那是她親手交付的。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幕:
她將那封散發著香氣的信封交到他手中時,忽然俯下身,靠近他的耳畔。柔順的金髮垂落在他臉側,帶著甜膩的香味。
「你知道嗎?學院裡的傳說。」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壞心思的竊笑。
亞倫轉過頭,看見她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不是平日裡嬌憨的任性,而是某種充滿好奇與興奮的期待。
「聖諾蘭城裡,有個地下競技場……」
她的語調故意拉長,彷彿在挑逗一個秘密。
「據說,下等人會在那裡相互廝殺,為了錢,為了榮耀,為了生存。聽起來是不是很有趣?」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卻與話語間的殘酷形成強烈反差。
亞倫還未能回應,就聽見腳下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她的腳跟微微用力,精緻的鞋跟深深碾在雷蒙的左臉上。雷蒙身體顫抖,卻依舊額頭緊貼地面,不敢掙扎,只發出幾聲低沉的呻呤。
瑪德琳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只是隨意地在雷蒙的臉上,纖細的腳踝在蕾絲襪下顫動,眼神閃爍著興奮。
「亞倫,我想看看。」她輕聲說,語氣裡既任性又帶著命令般的確定。
「你會幫我找到的,對嗎?」
「高貴的血,應該為保衛國家,維護榮耀而流。」
——帝國第三代皇帝《御前演說》
這句話在歷代貴族間被奉為準則,並被寫進了帝國法典之中。為了避免貴族之間因私怨而造成無謂的流血,帝國令第三百零一條明確規定:
「帝國境內,嚴禁一切貴族之間的決鬥。若有違者,不僅失去爵位,更將被逐出貴族序列。」
然而,法令終究無法完全束縛人心。
在繁華而險惡的貴族社交場中,總有熱血衝動之人,也總有無法化解的怨恨與羞辱。
於是,另一種替代方式悄然興起。
非貴族的「代理人決鬥」成為潛規則。
那些手握權勢卻不得動手的貴族們,會挑選自己的奴隸、僕人、傭兵,甚至專門購買的角鬥士,替自己出面,以血與傷口解決私下的爭端。
有時,這甚至不是出於實際利益,只是為了一句社交場合中的失言,一次舞會上的暗諷。
貴族小姐們也不例外。
當她們之間因舞會的禮裙、晚宴的座次、或一句話的冷嘲而積下芥蒂時,往往會命令自己的奴隸登場,以鮮血決定尊嚴的歸屬。
而聖諾蘭城的地下競技場,正是這種需求的集散地。
在這裡,法律的陰影無法深入,只有觀眾的呼喊與賭注的金幣。
這不僅是一個單純的賭博場所,更是貴族們暗中尋找「代理人」的舞台。
場上滿是形形色色的人:
• 為錢而賣命的傭兵;
• 曾在邊境戰場上浴血的退伍軍人;
• 被買來只為搏殺的奴隸;
• 還有走投無路的貧民,為了幾枚金幣自願踏上血腥的沙場。
對貴族而言,這是一場刺激而安全的遊戲。
對那些「被推上去的人」而言,這卻是生與死的賭局。
艾蕾諾爾將茶杯輕輕放回碟子,指尖微微一轉,瓷器與銀托相碰發出「叮」的一聲清響。她動作優雅,神情依舊溫婉,唇角卻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所以呀,」她語氣輕緩,眼神卻閃著狡黠的光芒,「這就是你派那個小騎士去聖諾蘭城的原因吧?——為了未來做準備。準備和夏洛特殿下來一場……代理人決鬥?」
她聲音淡淡,卻帶著幾分戲謔的趣味,像是把一切看得透徹。
話音剛落,瑪德琳立刻「噔」地一聲,將右腳重重跺下。
精緻的高跟鞋尖銳地碾壓在雷蒙的臉頰上。原本仰天伏在地上,老老實實作為她腳凳的他,瞬間被壓得五官扭曲,臉頰陷進柔軟的地毯中。悶響伴隨著壓抑的哼聲傳出,但他沒有半點掙扎,反而更死死貼緊她的鞋底,彷彿那是無上的恩典。
「人家……都說過那麼多遍了……」
瑪德琳鼓著腮幫,聲音嬌甜卻帶著惱羞般的倔強。
「人家才沒有和堂姐不對付啦——!」
最後一個字拖得長長的,語尾像撒嬌般上揚。
「呵。」
艾蕾諾爾輕聲一笑,神情淡漠卻意味深長,彷彿在說「我看穿你了」。
瑪德琳立刻扭過頭,金色長髮順勢劃過肩頭,隨著陽光閃出一圈柔光。她藍寶石般的眼睛故意望向窗外,鼓著臉頰,紅潤的小嘴抿成一條弧線,既氣惱,又帶著小女孩任性的逞強。
「對吧,雷蒙?」
她忽然垂下目光,俯視著腳下的奴隸,語氣中帶著小小的挑釁。
「是的……小姐……」
雷蒙的聲音從鞋底下傳出,模糊而顫抖。他的嘴巴被壓得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真的嗎?」艾蕾諾爾輕啜一口茶,聲音柔和,卻帶著殘酷的調侃,「雷蒙,如果真有一天決鬥發生,你家小姐一定會讓你上場的哦。」
雷蒙想張口回應,卻在下一瞬,被鞋底更狠地碾住。瑪德琳撇過小臉,不再允許他發出任何聲音,彷彿這樣就能堵住艾蕾諾爾的話。
「哼!人家才不想聊這個。」
她一揚下巴,聲音裡帶著嬌俏的任性,果斷轉移話題。
「反正——比起那些,學院入學儀式之後,最重要的才是馬車競賽嘛!」
她的眼睛驟然亮起,彷彿已經看見那熱血的場景。
艾蕾諾爾聞言,忍不住淺笑。她纖細的手腕微微一轉,茶匙敲在瓷碟邊緣,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如同提醒,又像是某種無聲的諷刺。
「親愛的,」她聲音柔緩卻透著譏諷,「你該不會忘了吧?馬車競賽,自古以來便是男性的權利。至於我們這些貴族小姐,能參加的……只有那所謂的『人車競賽』。」
瑪德琳圓潤的大眼睛倏地睜大,藍寶石般的光芒裡閃著倔強與氣惱。
「我當然知道!」她氣鼓鼓地反駁,胸膛隨著呼吸起伏,金色長髮也隨之微微晃動。
隨後,她眼珠一轉,語氣忽然一變,帶著幾分洋洋得意,彷彿早已等著這一刻。
「這個慣例啊,其實起源於皇帝六世最疼愛的女兒——伊芙琳公主!」
她聲音忽然壓低,故作嚴肅,甚至小嘴抿成一條線,模仿起戲劇裡誇張的腔調。
她伸出纖白的手臂,臉龐刻意擠出一副慈愛卻無奈的神情,聲音沉厚而拖長:
「哦——我最最疼愛的伊芙琳,馬車競賽伴隨危險,我怎麼能讓你涉險呢?」
說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紅潤的小嘴輕輕一翹,發出一聲「噗嗤」,用手掩住笑意,藍色的眼睛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可伊芙琳公主才不聽呢!」瑪德琳猛地挺直腰背,雙手叉腰,挺著小胸脯,嬌聲又倔強地模仿起公主的口吻:
「父皇若不同意,我便——永遠不理您了!」
她聲音拔高,帶著任性的嬌憨,尾音拖得長長的,惟妙惟肖。
接著,她又猛然神情一轉,學著皇帝六世長歎的模樣,聲音低沉而無奈:
「哦不,我親愛的伊芙琳,你怎能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唉……既然如此,那便把馬匹全換成奴隸吧。至少這樣安全些。從今往後,凡是貴族小姐若要參賽,只能乘坐由奴隸拉扯的車輛。」
語畢,瑪德琳一聲「哼」,抬起小下巴,臉頰鼓鼓的,紅潤的雙唇微微翹起,滿臉得意,好像自己剛才一番表演已經說服了全世界。
艾蕾諾爾微微抿唇,眼中依舊帶著幾分玩味。她指尖輕輕轉動著茶匙,瓷碟邊緣不時響起細碎的聲音。
「是啊,這就是『人車競賽』。」
她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忽視的冷冽,像是無意間道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
「奴隸們被繫上鐵鏈,肩膀綁著厚重的皮革轅具,像牲畜一樣被套在車前。他們赤著腳在石砌的賽道上奔跑,烈日炙烤,汗水與血水混在一起,流淌在賽道的縫隙裡。那種喘息聲與痛苦的低吼,被觀眾席上的呼喊淹沒,沒人會同情。」
「貴族小姐們坐在華麗的車廂裡,手中握著雪亮的長鞭。她們不需要像男人那樣滿身塵土汗水,卻能用最優雅的姿態,將奴隸們逼上絕境。」
她頓了頓,綠寶石般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爍,彷彿描繪出眼前的景象:
「當車聲轟鳴,鐵環與木輪撞擊地面時,奴隸們汗水與鮮血一同濺起,然而小姐們依舊能保持姿態端莊,手腕輕輕一揮,鞭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光,隨之而來的是皮膚被撕裂的悶響。」
她聲音柔和,卻像在講一則殘酷的童話。
「有些小姐甚至會故意在觀眾面前放慢節奏,一下一下,優雅而從容地抽打。每一次落鞭,都伴隨著奴隸的哀嚎與觀眾的歡呼,好似在演奏一曲殘酷的樂章。」
瑪德琳聽得雙眼發亮,藍寶石般的眼睛閃爍著難掩的興奮。
她小臉微微紅潤,像是被這殘酷的畫面點燃了熱情。
「而且呀——」艾蕾諾爾輕聲補充,語調宛若低語,卻字字帶著冷冽,「若是奴隸倒下,競賽規則允許小姐們更換馬匹。侍者會立刻將新的奴隸拉上場,繼續拖動車輛。那些倒下的,則會被人粗暴拖走,像丟棄破爛一般,無人過問他們的生死。」
雷蒙伏在地毯上,聽著這番描述,額頭緊貼地面,身子卻止不住微顫。
瑪德琳卻得意地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甜美卻驕傲的笑容。
「哼,反正人家早就準備好了!」
她輕輕撫過裙邊的蕾絲,語氣雀躍而自信:
「父親已經替我準備了足夠的馬匹——三天後就會送到學院。到時候,我的車隊一定最壯觀!」
說到這裡,她忽然低下眼神,望向腳下那張被鞋跟碾壓變形的臉,語氣甜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當然啦,雷蒙,你也會上場。」
她的聲音像是呢喃,又像是鐵律。
雷蒙的嘴巴仍被鞋底死死壓著,只能發出含糊而顫抖的聲音:
「……是的,小姐。」
夫人和馬(番外)
五月的清晨,陽光方才越過遠方丘陵,將一層金色灑落在初生的麥田上。田間小路蜿蜒,兩側的青草隨風輕伏,帶著淡淡泥土與花粉的氣息。
在這條靜謐的道路上,阿爾方斯·德·克萊蒙公爵筆直端坐於高大的駿馬之上。馬匹毛色烏亮,步伐穩健,每一次鬃毛的擺動都映襯著主人莊嚴的氣度。阿爾方斯一手輕握韁繩,深藍色眼眸專注前方,身姿矯健,恍若畫像中的古代騎士。
與他並肩而行的,則是伊莎貝拉·德·克萊蒙公爵夫人。她穿著深紫色絲質長裙,裙角隨馬蹄緩緩起伏。她並未如常人般正跨於馬背,而是以優雅的側鞍姿態坐於鞍上。夫人的姿態端莊,宛如女神維納斯。
然而,她胯下的「坐騎」卻非尋常馬匹,而是一名被逼迫為坐騎的人。他的雙腿顫抖,額上早已滲出汗水,胸膛劇烈起伏,喉間發出粗重的喘息。鐵製馬銜深深嵌在口中,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血沫的飛濺。他的嘴角已經被鮮紅染得一片模糊,顯然是伊莎貝拉多次拉扯韁繩,生生將他的口腔撕裂得一塌糊塗。
那「人馬」、艱難地支撐著,他的背脊被馬鞍與夫人的體重壓得幾欲崩塌。每一步都像是掙扎於崖邊,似乎下一刻便會倒伏於地。伊莎貝拉卻毫不在意。她微微側首,冰藍色的眸子看著阿爾方斯,與他交談,她的語調平和,仿佛並未察覺身下「人馬」的痛苦。
隨著人馬速度漸漸放緩,她冰藍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耐,抬起手中那柄纖細的被染紅的黑色短鞭,毫不猶豫地抽落在人馬的臉上。伴隨清脆而殘忍的一聲脆響,鮮紅再次濺染鞭身。
「啊——!」
人馬發出淒厲的哀嚎,嘴裡含著銜鐵,血沫隨聲音噴濺而出,強烈的痛楚迫使他加快了腳步。
阿爾方斯聽到這聲慘叫,眉頭微微一皺。他的駿馬隨著主人的手勢放慢了步伐,讓疲憊掙扎的人馬得以追上。他轉過頭,望向伊莎貝拉,聲音卻仍舊溫柔而體貼:
「親愛的,騎了這麼久,你累了嗎?要不要休憩一下?」
伊莎貝拉聽聞,唇角微微上揚,笑意如同貴族應有的優雅,帶著幾分愉悅與從容。
「親愛的,你還是這麼貼心。不過放心,我並不覺得疲倦。」
她的美美的笑容與方才那殘酷的一鞭形成強烈對比,仿佛那聲慘叫從未發生過。
阿爾方斯淡淡一笑,眼神仍不由自主地落在人馬顫抖的身軀上。
阿爾方斯:「但我看你的‘馬匹’似乎支撐不了多久了。倘若牠倒下,會不會讓你受驚?」
伊莎貝拉輕輕揮了揮手中的鞭子,帶著一抹冷漠卻溫柔的笑容。
伊莎貝拉:「哦,牠?若是無法堅持,那只是牠不配承載我的榮耀。這樣的牲畜,隨時都可以換掉。」
阿爾方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一絲無奈,卻沒有多言,只是低聲道:
阿爾方斯:「果然,妳從來比我更果決。」
伊莎貝拉輕聲笑了笑,語調溫婉卻不容置疑:
伊莎貝拉:「而你,永遠比我更憐憫。這樣不是很好嗎?正因如此,我們才是最合適的一對。」
稍作沉默後,阿爾方斯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下那掙扎前行的人馬,他忽然開口:
阿爾方斯:「那麼,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坐騎’,而不是真正的馬?」
伊莎貝拉神情淡然,唇邊揚起一抹高貴而冷靜的笑意。
伊莎貝拉:「真正的馬匹會受驚,會在我失神的一刻把我摔下來。但人馬不會。無論我怎麼對他,他都只能默默承受我的重量,我的鞭子,我的任意折磨。這就是他的存在價值——也是我選擇他的理由。」
阿爾方斯目光凝注人馬的臉片刻,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克制的沉重:
阿爾方斯:「親愛的,為什麼要抽打牠的面部?這是否……太過於殘忍了?」
伊莎貝拉側首,唇角微微揚起,笑意端莊。
伊莎貝拉:「殘忍?不,這只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你難道沒發現嗎?只需最小的力道,便能達到最大的效果。這樣,我甚至無需大幅揮動手臂,就能讓這頭牲畜加快腳步。」
她舉起手中的黑色短鞭,輕輕比劃,姿態優雅得如同在舞會中展示一件飾品。
伊莎貝拉:「這樣,我便能保持最完美的坐姿與體態,不必為了駕馭牠而犧牲自身的優雅。」
阿爾方斯眉宇間掠過一絲異色,似乎還想說什麼。然而伊莎貝拉卻已經接過話頭,語調溫婉,卻字字如刃:
伊莎貝拉:「再者,若是騎乘時還要一一關心馬匹的狀態,那麼所謂的騎乘之樂,所謂的自由感,又從何而來?主人本就是主宰,不是看顧者。」
她的聲音更顯柔和,卻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冷意:
伊莎貝拉:「貴婦人們在坐上側鞍時,重量自然會壓在馬匹的一側。馬匹會有怨言嗎?當她們使用鞭子時,牠們會拒絕嗎?騎手自然不會關心馬匹的感受,即使這些痛苦正是由她親手施加。對待奴隸也是一樣的,親愛的。」
她低眸,看了眼胯下那顫抖流血的人馬,冷淡而從容地補了一句:
伊莎貝拉:「我這麼對他們,也是為了提醒他們明白——誰是主人,誰是奴隸。」
她的語氣輕柔,仿佛只是陳述一條無可辯駁的真理。
阿爾方斯無奈的點點頭,只能繼續騎馬前進。
「人馬」已經接近極限,面部鞭傷的鮮血混合著口中血腥的泡沫,沿著下顎滴落在地。顫抖的雙腿,預示著他隨時都會倒下。伊莎貝拉本人卻宛如與這地獄般的景象無關,她的目光從未落在胯下的奴僕身上,而是悠然望著田野,欣賞著麥浪與遠方的湖水。
當人馬的腳步再次遲滯,她甚至沒有皺眉,僅僅是不耐地抬起手腕。黑色短鞭輕輕劃出一個優雅的弧線,再次落在人馬的臉龐上。
「啪!」
只是這一次,鞭梢正正抽中他的右眼。鮮血瞬間湧出,混合淚水潑灑開來。他慘嚎一聲,頭顱猛然一偏,右眼瞳孔迅速渙散,再也無法看見光亮。
對於這一切,伊莎貝拉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她甚至沒有低頭去看,只是慵懶地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額間的一縷散髮。那動作既柔美又閒適,仿佛她所揮落的鞭子並非一種殘酷,而只是一種隨意的指令。
但她胯下人馬終於支持不住,在一聲斷裂般的呻吟後雙膝一軟,轟然跪在田間小路上。
阿爾方斯收緊了韁繩,讓駿馬停下。
就在這時,隨行侍從低聲上前,行了一禮:「夫人,請更換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