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出现太过突兀,气势太过磅礴,连尘雅都微微一怔,警觉地后退两步。
蕾妮迈着咚咚作响、几乎要踩裂地砖的步子冲了过来,像一尊小小的守护神(或者说暴走的路障)般,毅然决然地插进我和尘雅之间,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她和她的发卡先是一起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待会儿再跟你算账!」(等等,她向日葵发卡的表情刚才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愤怒的颜文字?!难道这发卡里装着某种情绪感应的传感器吗?!太离谱了吧——),然后猛地转向尘雅,小脸因激动和愤怒涨得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用足以让整个走廊都听清的嗓门宣告:「根据《圣所庇护(兼管理)规则》!任何庇护的取消,必须经由『女神侍从』书面同意,三名高级神官在场证明,并在《圣所大事记》上进行公示,方可生效!你、你!咳咳——咳咳咳——!」
她太激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尘雅反倒被逗乐了,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着这只突然冒出来的粉毛小不点。
「你无视《规则》,咳!在圣所内,咳!擅自对庇护囚犯进行…进行那种…榨取行为,是对多罗梅亚女神神圣教义的亵渎!」蕾妮好不容易顺过气,用力拍了拍平坦的胸口,继续义正辞严地输出,「难道,咳!你忘了女神的教诲吗?女神的脚趾,咳!是神圣不可玷污的!」
她喊完,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脸上混合着「必须严格执行规定」的绝对正义和「我居然在帮这个超级大混蛋囚犯说话」的强烈自我怀疑。
「因此,即便他或许、勉强…正式成为了你的所有物,你们之间的私契也绝不能凌驾于《规则》之上!」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觉悟,喊出了那句极其拗口的话,「我,蕾妮,作为圣所认证的预备高级神官,有权、也有责任制止一切违规行为!请你立刻放开他!」
她到底图什么?她不是应该恨不得亲手把我大卸八块吗?
「所以呢?」尘雅听完了蕾妮这番慷慨陈词,只是两手一摊,眼睛一翻,「囚犯自己输掉了赌约,我怎么处置他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怀孕教狂热小狗?很抱歉,我可不是你们『帝国』的公民,你那套骗教徒的玩意儿,唬不着我。」
「你、你这个…大坏蛋!把你刚才对女神不敬的言论吃回去!」蕾妮把怒火咬在牙缝间嘶嘶作响,「我管得着!只要他在圣所范围内,就受女神庇护和《规则》约束!」她说着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哪怕我现在就想狠狠踢爆他的蛋蛋,也必须在圣所外面踢!」
……这时候就没必要说这个了吧……
「看来我今天真是运气不佳,碰上个狂信徒小疯子。」尘雅戴上兜帽,「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挡路,那就别怪我……连你一起收拾了。」她压低重心,双手隐藏于袍袖之下,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蕾妮毫不畏惧,反而向前踏了一小步,勇敢(或者说鲁莽)地迎上尘雅的目光,「没错!我就是女神的狂信徒,我以此为荣!为了『多罗梅亚女神』!」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传来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兵刃触墙的声音。
……是圣所的警卫队……
……得救了吗……
「啧。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尘雅撇撇嘴,但看起来也并未太在意,仿佛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那么,囚犯大人,我们后会有期~下次见面,我们再玩一次这个愉快的游戏吧~」
她轻盈地站起身,拎起她的皮鞋,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走,在警卫们赶到前便没了踪影。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我当场瘫坐在地。
……好歹,是脱险了……
「抓住她!」两名全副武装的白袍警卫竟然直奔蕾妮而去,动作熟练地给她套上了一个闪烁着蓝光的项圈(大概是某种魔力抑制器吧),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你们抓错人了!坏蛋跑了!那个是怪盗『尘』!我在阻拦她!」蕾妮的小短腿在空中挣扎着乱蹬,「放开我!自己人啊!我是预备高级神官蕾妮!我认识你们队长!」
「蕾妮大人,我们抓的就是您。」两旁警卫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头疼,「您未经许可,以“必须踢爆囚犯睾丸”为由,强行突破门岗,撞飞了四名当值卫戎——她们现在还在医疗室躺着呢。」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是…那是情急之下的必要冲击!而且我控制了力道,她们只是飞出去了十几米而已!」那双暖黄小熊袜下的小脚蹬得更起劲了,「你们看不出来吗?我在阻止更严重的事件!你们先去追那个怪盗啊啊!」
「关于怪盗『尘』的事件,我们会立案调查。但您暴力闯关、袭击卫戎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警卫揉了揉太阳穴,「根据《圣所安全条例》和《欲都规则》,请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唉,这个季您都第三次了……」
……撞飞四名警卫……只是“飞出去十几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力幼女啊!
一位白色修女装扮的幼女快速检查了一下我的状况,示意无大碍。随后四名警卫上前,将我抬上担架,往圣所内部运送。
在经过被架起来的蕾妮身边时,我听到她还不甘心地向我嘟囔一句:「……混蛋囚犯……都怪你……我的转正评估啊……」
……结果,救我于水火的,竟然是这个最想踹我蛋蛋的家伙吗……
体力大量流失后的疲劳感追赶上来,我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
……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圣所病床上了。头顶是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水晶吊灯,窗帘半掩,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的天色转暗,『狱尘』正缓缓覆盖『狱冕』,那昏黄的光线挣扎着透进来,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斑驳光影。
我尝试动了动手指,一阵细微的刺痛传来,好在还能动弹。
……还是安分点吧。
门外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总体上已无大碍,短期诅咒预计在一个袜之时内自行消散。但他身上那个永续诅咒比较麻烦,在解除之前,不建议他外出活动……」
「多谢。如果有解咒师愿意接单,请立刻通知我。那就先这样。」
门被推开,一个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那位最初在烛圣所检查我物品栏的“老大”——芬玛。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才一天不到,你就已经连续濒死两回了。」名叫芬玛的神官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她摘下兜帽,露出那头精心梳理的墨绿色面包卷双马尾,「你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说起来,我们还没正式认识。我是芬玛,神殿认证的『守烛卿』,烛圣所卫戎的负责人,高级神官。你在这里看到的那些戴兜帽或者符文面具,手持长矛的神官,都是圣所卫戎,归我管辖。」
……原来是这里的安保主管……或许值得拉拢。
我刚想开口:「我是……」
芬玛抬手制止了我:「不必说话,保存体力。囚犯编码489237615,我们已经从米萝那里下载了你的基本信息——当然,仅限于权限内的,以及你未设置为隐私的部分。」
……连芬玛这个级别都会被权限卡住?究竟要到什么级别才能获得幼天使的全部权限?
「现在是5袜2趾,距离你被怪盗『尘』偷袭刚好过了一个袜之时。在你昏迷期间,我们为你做了一次全面体检。」芬玛的语气变得严肃,「你现在的状况很糟,说句玩笑话,简直可以直接拿你去酿圣餐红酒了。以下是你的具体情况。」
她开始清晰地陈述:
「中度脱水,体温过低,免疫力显著下降,内脏器官有轻微损伤,精液储备严重不足。更要命的是,受你身上『淫乱腺体』诅咒的影响,淫毒正在你体内持续累积。量虽不大,但以你目前的抗性水平,足以致命。牧师已为你注射了强效抗毒剂,足够你撑过诅咒活跃期。别担心,这笔费用我已经替你垫付了。」
她顿了顿,指向桌上的一张清单。
「这些都还算可恢复的。真正棘手的是这个——」她将清单推到我面前,「我从幼天使那里调取了你当前的诅咒列表。总数:12个。其中11个是短期诅咒,会自行消失。麻烦在于第12个,那个永续深度诅咒——『尘』的『脚奴契约』。」
「这个诅咒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加密方式,推测是『尘』利用『断忆碑文』作为底层咒文编写的。她将某个囚犯临终前的记忆压缩成独特的128位哈希灵魂标识符。要解除它,要么找到与之完全匹配的灵魂残片,要么通过模拟极其耗费资源的『
幽灵碰撞』来暴力破解。这需要……」
她看了看我茫然的表情,停了下来。
「你看上去完全没接触过诅咒学?好吧,那我跳过原理部分。你只需要知道,这个诅咒破解难度极高,目前圣所内的牧师无能为力。我们已经向几位解咒师发出了紧急预约,一有回复会立刻通知你。」
「请问……这个诅咒的具体效果是什么?」
「简单来说,在『脚奴契约』生效期间,只要你再次遇到『尘』,你将无法违抗她的命令,会不由自主地拜倒在她脚下。因此,你最好避免与她再次见面,出行务必谨慎。『尘』非常狡猾,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制造与你独处的机会,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我明白了。」
「在短期诅咒解除前,建议你留在圣所内,不要随意走动。以我个人建议,在所有诅咒解除之前,你最好连这间病房都别出。我会安排卫戎轮流值守。我向你保证,这里是整个欲都最安全的房间。如果这样都防不住『尘』贼,就把我扔进蒸馏釜里。」
……看来要被迫当一阵子“尼特族”了。
……刚来就背上如此严厉的诅咒,解咒之日遥遥无期,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如果你确实需要外出,务必配备一名『同伴』。我这边刚好有个合适的人选。玲奈!可以进来了。」
门应声而开,一位扎着棕黄色侧马尾的少女走了进来。好眼熟——等等……
……玲奈……不就是那个在煌雀电脑上看到的实习申请者吗?居然会在这里遇见。说起来,仔细一看,确实跟当时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啊。
我微微一怔。在『欲都』,我目前所见的幼女都有着欧罗巴人种的深邃轮廓,像哥特萝莉人偶一样。而眼前这位幼女却截然不同,她圆润的脸蛋、细腻的鹅蛋脸线条,特别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明显是云漪那种东亚女孩的长相。
……她该不会是个“留学生”吧?
「啊咧……大哥哥,你好像,认识我?」玲奈挠了挠脸颊,棕黄色的侧马尾随之晃动,似乎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身高超过了一米五,在一众身形娇小的幼女中显得颇为高挑。身穿黑黄配色的学校制服,右胸用金线绣着一行幼女文,我猜大概是「足迹学院2级2班」。
她脚上穿着运动鞋,搭配黑色过膝丝袜……
……黑色……黑色过膝丝袜?!
「啊……啊!!」
这双袜子!它们曾将我反复踩踏致死!让我内脏破裂,血流殆尽!
深植骨髓的恐惧瞬间爆发,我惊恐地缩进病床角落,用被子紧紧蒙住头,大脑一片空白。黑色……黑色的……不要……别过来……
「玲奈,他身上有『黑丝恐惧』诅咒。」芬玛连忙解释,「你穿的黑丝触发了他的恐怖幻觉。麻烦你先去换一下。」
玲奈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啊!抱歉抱歉!我完全没注意到,这就去换!」
她飞快地跑出房间,几分钟后,穿着一条灰色裤袜回来了。
「大哥哥,吓到你了吗?真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玲奈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歉意。
「没……没事了。」我缓缓从被子中探出头,看到灰色的裤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
短暂的小插曲结束。
「我们看到你的资料显示,你来欲都前在囚禁区-菲涅里服刑。正巧,玲奈刚结束在菲涅区的实习,目前处于假期,即将进入下一个学期。你们在一起应该更有共同语言。」芬玛介绍道,「玲奈在菲涅区表现机灵,获得了常驻幼女们的高度评价。体术优秀,战斗魔法也颇有天赋,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这简直就像是大学生实习鉴定表上的评语!地狱里也流行这套吗?
「总之,有玲奈的保护,你在圣所附近活动会安全很多。当然,决定权在你们自己。如果双方同意,我可以为你们办理同伴关系,走免宣誓的简易程序。」
我看向玲奈,她也正望着我,目光在空中交汇。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玲奈也用力点了点头。
芬玛见状,取出两个小巧的金属圆盘,分别递给我们。
「这个被称为『誓约罗盘』『同伴仪』或『伙伴仪』,你们双方如果真诚自愿地想与对方建立同伴关系,就接下它。」
在接过圆盘的瞬间,一道微光闪过,同伴关系正式确立。
我仔细端详手里这个小玩意儿。它表面是圆形透明水晶,中间镂空,露出下方的金属底座。水晶中心漂浮着全息投影的数字「1」,底座上则是由蓝色线条勾勒出的欲都地图。
玲奈热情地向我介绍:「大哥哥,这个就是我们的同伴认证,有规则效力的!只要我们不主动关闭,同伴关系就会一直持续。它能显示当前的同伴人数和位置信息。想联系我的时候,只要把它握在手里,充满感情地喊——『玲——奈——』,我就能收到啦!来,你试试看嘛!注意哦,是『玲——奈——』,要拉长音,有感情,充满爱与希望的那种!不是干巴巴的『玲·奈·』……」
……这也太羞耻了……而且好麻烦。
「如果我在潜行或者不方便出声的时候想联系你,可以默念吗?」
「不行不行!」玲奈连连摆手,「默念没用哒!它只识别特定的声纹和音调!」
……那岂不是在公共场合根本没法用?这地狱里的魔法科技造物怎么都这么胡闹……
「大哥哥,快试试嘛!我们互相测试一下功能!」
……算了,就当是陪她玩个游戏吧。
我硬着头皮,用尽可能低的音量,尝试着拉长音调:「玲——奈——」
「啊哈!接收到啦!」玲奈兴奋地举起她的罗盘,只见上面果然有提示光点在闪烁。「嘀!喂喂?大哥哥?收到收到!请报告你的位置!——啊,其实不用报告,看,这里直接就能显示出来,大哥哥你现在就在我旁边呢。」
……所以这个通讯功能,除了增加点社交趣味和公开处刑的尴尬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实际用途了……
「那接下来该我啦!『囚——犯——4——8——9——2——』……呃,后面是多少来着……哇,这编码太难记了!」玲奈皱着小脸,随即一拍手,眼睛亮了起来,「我决定了!以后就叫你『囚犯48』!简称『48』!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
折腾了将近半个钟头,玲奈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病房。我长长舒出一口气,耳根终于清净了。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其他事。」芬玛的语气变得比刚才更为正式,「你应该注意到了,之前圣所正厅里站着几位身穿红袍的幼女……」
「……是的,看到了,她们有警棍一样的东西。是圣所的警卫吗?」
「那不是警棍,是『魔具』。」芬玛纠正道,声音压低了些,「她们是『圣堂红柩』,隶属于『多罗梅亚教会』高层的直属杀灭队,专门负责清除教派内部的叛徒,以及处理某些重大的外来威胁。这帮食腐乌鸦亲自来此蹲守,想必是早早嗅到了你抵达欲都的气息。」
……说得好像我是块腐肉一样……
……话说你怎么这么爱说些奇奇怪怪的比喻啊!
「这是什么意思……圣所出现了叛徒?还是说,我被判定为重大威胁了?!」
「别问我,教会高层的决策轮不到我议论。」芬玛耸了耸肩,「你也不必过度紧张。我推测她们前来,或许是为了评估你的威胁等级,也可能……只是想亲自“打个招呼”。谁知道呢。听我一句忠告:如果红柩的人来找你,无论问什么,保持沉默,把你的嘴巴当成一台焊死的八音盒。否则,一旦你的回答出现纰漏,她们会立刻将你『抹杀』,比单纯的死亡可怕得多。」
「抹杀……?是送我回人间吗?」
「不,是送你去『深殿枢机』。送去那里的囚犯,将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深殿枢机,似乎在煌雀那里听过。
「至于深殿枢机究竟是什么地方,也别问我。那里对囚犯而言是绝对机密,透露详情我会受到严惩。我只能告诉你,它位于极北之地,『狱冕』的正下方——也是整个地狱中最为炙热之处。更多的信息,你若有余力,就自己去探寻吧。」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面对那些红袍,我保持沉默就对了?」
「没错。沉默未必是最优解,但绝对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芬玛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我还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看看这本书,是用你们人间的文字编写的,可以帮助你学习我们使用的『足记文字』。」
「请等一下,守烛卿大人。」我趁她还未离开,赶紧提出请求,「我……可不可以去一楼的浴室洗个澡?」
「不可以。」芬玛的回答干脆利落,「非常抱歉,囚犯,烛圣所的浴室仅限神官与信徒使用。如果你需要沐浴,可以去足迹学院的公共浴室。记住,必须让玲奈全程陪同保护。只要你被她牵着走,其他幼女就会默认你是她的专属肉材,不会轻易对你出手。」
说完,她转身,以清晰有力的声音向门外下令:「全体卫戎,执灯夜巡!」
随后便离开了病房,只留下那本名为《基础足记文字全解》的书放在床边。
我环顾四周,好像没什么其他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那就……翻看一下吧。
……